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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同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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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君夫人的突然出现,让殿中一瞬间寂静无声。
庄嬴松开手,她擦了眼泪,站起来笑颜道:“母亲,我愿意去。”
“那都是道听途说!”
君夫人没了素日柔稳仪态,红着眼眶颤声大叫:“什么黄帝建木,莫说虚无缥缈,就算有,我也不准你去涉这险!”
赵侯蕴泪别过脸去,默然不言语。
庄嬴看看她的父亲,沉下眼睫,轻声地说:“秦,越来越强了,我在郢都时,探听到楚国要把公主嫁给秦太子,一旦秦楚两国联合,我们赵国的处境会变得更艰难。祖先不会欺骗自己的后人,黄帝建木是存在过的,建木令会帮助我们脱离困境,如今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们都应该牢牢抓住。”
君夫人摇头,更多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淌落。
“母亲,我会小心的。”庄嬴说。
她的母亲依旧是摇头,华贵的妇人奔上前来,跪在沉默的男人跟前,抓紧他的胳膊央求他:“君侯,你说话啊,不要叫她去!你我就这一个女儿,你告诉她,不要她去……”
赵侯闭目。
庄嬴看见父亲握紧的拳头,她想,他有多为难啊。
“母亲,”庄嬴不希望她的父亲感到为难,她站在哀哭的君夫人身后,说,“秦有吞并各国之志,赵是最大的绊脚石,留给赵国的时日不多了。”
赵侯听见她最后一句话,抬眼望她,然后毅然起身,取了铜盒中另一卷东西,郑重交到她手里:“这方羊皮地图,会带你找到它。”
庄嬴握紧手中物。
赵侯切切嘱咐:“那好像是一道深渊旁,你一定要当心。”
庄嬴点头。
君夫人惨怛:“君侯!”
赵侯揽住扑上来的发妻,只道一声:“快走,去准备行装罢。”
庄嬴行礼退后,之后旋身快步往外走去,母亲的悲呼传入耳间,她不敢回头。
“庄儿!”
这一声高呼,是父亲在唤她。
庄嬴脚下微微一滞。
父亲对她说:“此行不同以往,要去昆仑,大有危险,为父不放心,你写信给田澄,让他陪你去。齐王当不知建木之事,你不与田澄多说就是了。记住,最重要的是,你要平安归来。”
庄嬴没有回头:“是。”
次日清早离开王宫,赵侯没有出现,君夫人在内宫门下哭得厉害,她心中明白所有的事却不能多言,只是一直在哭,公子雍仅当母亲是舍不得姐姐再出远门。
赵雍问庄嬴:“这回,姐姐又要去哪里?”
“有些远。”
每每都是如此,她从不说她要去哪里。
赵雍再问:“几时回来?”
“数月吧。”
赵雍听了不是很高兴,低头小声嘟囔着:“又是这么久……”
庄嬴瞧见他脸上的伤,赵雍对母亲谎称是摔伤,但那伤,使庄嬴想起南宫里的人,她隐约有着担心,告诫赵雍说:“你不要再去找嬴晏的麻烦。还有,要提防他,千万不可给他逃走的机会。”
南宫里的人还想逃吗?赵雍笑道:“他逃不掉的。”
回头看见母亲,她的妆哭花了。
庄嬴忍住心上酸楚,走过去抱住她的母亲,轻语道:“母亲不要哭,我很快就会回来。”
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想说,君夫人垂泪克制着,她知道,女儿去意已决,是拦不住的。君夫人哽泣着牢牢握住庄嬴的手:“和公子澄同去吧,你和他在一起,我……我这心里,多踏实几分……”
庄嬴犹豫着,沉默地点了头。
城南官驿,驿丞客客气气地敲着涂山显的房门:“小先生,今日可有什么想吃的菜食?趁着天早,我好着人去买。”
门内无声,待再敲时,那门自己开了。
涂山显拉开门,说了一句:“不必麻烦,我即刻就走。”
客人轻装简行,连个随身包袱也未带。
驿丞探头往屋子里看,几个大箱纹丝未动,他吃了一惊,连忙地问:“君侯赐给小先生的东西怎么办?可不能就放在驿中啊。”
涂山显顺着木廊走远,扬声道:“那就还给赵侯。”
他走在街上的时候,身边打马过去一个女子,骨架纤瘦,腰似杨柳细,穿着一身刻意而为不打眼的男装,戴着缝了黑纱帘的帽子。马行得极快,那女子仿佛因为什么事在赶路。
出了城,五里外,荒野的岔道口,涂山显拦下了一人一马:“小庄,你要去哪里?我同你一起。”
庄嬴急急地勒住马,惊讶于见到他,眼中忽现一丝喜色,“涂——”可她立刻就想起了自己是要去做什么,蓦地眉目就变得沉冷了,“与你无关,让开。”
她的马绕过了他身侧,继续不停歇地前行。
可是涂山显也有马,庄嬴走多快,他也能走多快:庄嬴歇在山脚吃干粮的时候,他歇下;庄嬴在河边饮马的时候,他饮马;庄嬴投宿破落村庙的时候,他帮着捡拾生火的干柴。
“你别再跟着我了。”
一路行来,她前他后,未曾有过言谈,这句话,是那声“让开”后,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涂山显将一段枯枝折断丢进火堆里,神色淡淡道:“我以为你是要留在赵宫等田澄来娶你,哪里都不能去,所以才说不会再来见我,但如今你离开了邯郸。”
“那又如何?我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不过不妨碍我们同路。”
庄嬴皱眉,隔着一堆摇摇不定的火光,她站了起来,生气道:“涂山显,我再说最后一次,你不可以再跟着我了!”
“为什么?”
火光映在她的眼中,明明暗暗,她侧过脸去,声音很轻:“我在等田澄。”
涂山显挑眼看她:“他会来?”
“是,我已经写信给他,约他在平阳渡会面。”
涂山显垂头似是思忖,尔后再问:“你们要去做什么?”
“做什么,都跟你没有关系。”
隔了好一会儿,涂山显发出了笑声,他说:“我原本以为,你是独自要去做什么事情,就像上次你去楚都一样。我只不过担心,你又会迷路罢了,既然有人相陪,是我白操心了。明天天一亮,我就走。”
说完再往火堆里丢了两截枯枝,拍拍手立起,自转身去寻了干草堆靠坐。
庄嬴孤然站着,无所举动。
涂山显问她:“我不是赖着不想走,你看,天黑了,我在这里睡一夜,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庄嬴的嘴唇动了动:“不会。”
涂山显笑:“那就多谢了。”
翌日,庄嬴醒来,火堆熄灭了,灰烬还散着热,天色微暝,破庙里只有她自己,庙外亦只拴着一匹马,涂山显早已离开,不知去向。
有一点点失落,转而,又觉得轻松许多。
庄嬴简单梳洗过后,趁早策马上路了。
冬季的人间,景象萧条,涂山是一样的,那里连绵下起了雪。
水镜从清晰变得混沌。
涂山行云拧眉:“他在滨海之地?是齐国?”
翎夫人好像没有听见,她神色极为平静,转头走开了。
涂山行云追问道,“是齐国对吗?”他细细思量着,心里不甚满意,“齐国太平无事,远不如秦国气象恢弘……不行,他不能在齐国荒废时日,我要去找他。”
在他跨出步子去的时候,翎夫人急忙抢身过去拦住了他。
不同于行云的焦灼,素丽的女人目光沉毅:“行云,有些话我早就想说。太子的路,由他自己去走,你不要插手。”
“庸庸齐国,不是他该去的地方!”
“你凭什么断定,秦国就是他应当去的地方?”
“秦乃一代雄主,文才武略皆可傲视诸国,只有在秦国,他才能学到更多。”
翎夫人冷声一笑,盯紧他双目道:“我的涂山大长老,你以为太子去人间,只是为了参量凡人的文武之才?人何其弱小,力量焉能与我仙族相提并论,以凡人为师,简直可笑!你别忘了,太子此番下山,最重要的事,是破除他的凡心。”
恍如有雷落在心头上炸开了。
行云的脸色隐隐作白。
翎夫人见他如此,阻拦的手垂下了,她背过身,闭目幽叹:“太子的凡心未必就在秦国,你不必执念于他何时西行。天地造化,自有安排,你我静观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