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无釉

21、【细草香幽闲】

　　话一出口，我自己也愣了。他身子一僵，缓缓松开双臂，紧紧盯住我的眼睛。我不敢面对他的目光，微扭过头，半晌，听到他沉静的声音：“原因？”

　　脑子里空空的，一时茫然，无言以对。想了一会儿，坦率地说：“我没考虑过这些。”他神色缓了缓，淡淡说：“那就好好想想，从现在起。”

　　不知怎的，心忽然有些沉沉的。周围的空气好像也一下子浓稠起来。暮色渐渐归拢，他的身影被四合的夜渐渐包围，有些看不分明了，那熟悉的眉眼却依然清晰。

　　我强扯了扯笑容，说：“这些事儿日后再说罢。你要的香我送到十三爷那儿去了，最近可是歇得不安稳？”

　　他“嗯”一声，缓缓道：“这几日户部诸事杂乱，忙过了这一阵儿，也就好了。”

　　我心中怜惜，默默地凝望着他。户部执掌、管理全国的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财政等事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康熙朝末期，国库空虚，贪腐横行，要从这个千疮百孔的钱袋子里腾出一点家底儿，着实艰难。

　　他感觉到我的目光，眸中闪过一丝柔和的光，微微笑着，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暖暖的，又大又优雅，手指修长有力，仿佛一伸手，就能牢牢地握住他想要的任何东西。

　　我怔怔地低头看着，这双手将来还会握住更多，无数人的命运，江山……在这之前，他将走过一条长长的、孤寂的路。眼前这个人，是一代帝王啊……抬眼望去，心中酸涩难禁，迷惘于不可知的未来。从没有哪一刻，我如此清晰地体会到，自己只是这个真实的时代里虚无缥缈的一抹幽魂。

　　只是，在这个涌动着春天的芬芳的午后，我还是轻轻回握住他的手，如同握住我们这一点点弥足珍贵的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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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

　　昨夜的一场雨，打落下许多桃花，虽然春雨细密轻柔，一夜风过，依然是落红无数。我愉悦地望着满园的春色，享受这一刻难得的悠闲。

　　“眼看着桃花谢了，春也尽了……”良妃手握一卷书，却微侧着头，有些痴迷地望着窗外,“小语，五月还有几天了？”

　　“回主子，还有七八天。”

　　“竟这么快……”她眼神凄迷，有些怔怔的。

　　“春天过去了，还会回来呀。”我转过头笑了一笑，“桃花谢了，依旧会开。娘娘何必挂怀？”

　　良妃淡然一笑，说：“只怕‘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心里一紧，不假思索道：“奴婢只听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做春泥更护花’。”

　　话一出口，便觉不对。果然，良妃略怔了怔，喃喃念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做春泥更护花……”莞尔一笑：“倒是好句。你这孩子，果然是个有心胸的。”

　　我脸一热，脱口道：“我也是从别处看来……”良妃浑不在意，轻轻招了招手，道：“瞧着满地的花儿，也怪可惜儿的，你去清扫一下，莫教玷污了……”

　　啊？嘴角抽搐着，我脸色怪异地看了良妃一眼。

　　这是让我学林妹妹葬花不成？

　　弯着腰，慢慢儿扫着地上的落花。虽然已是暮春，掠过我身边的轻倩软风依然带着丝丝凉意，一阵风儿吹过，花瓣更是纷纷扬扬。

　　我直起腰，望着这醉人的美景，唇边忍不住绽开一抹和煦的笑。“果然是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啊……”

　　微风拂来，芳香袭人，满树花如雨般落下，我抱膝而坐，坠落的花瓣满满洒满我的全身，像一阵透明的薄雾，沾了我满怀的清香。将收集的满地花瓣兜在衣裙上，怎么处置呢？我可不打算悲悲切切地堆一个花冢，转悠了两圈，想了想，转身绕出门，将花瓣尽都撒在了院子外头的碧湖里。

　　宫里的水都是活水，这些花瓣会轻轻飘向不知名的远方吧。眼看着花瓣打着转儿，缓缓随流水而去，我的心中有一丝惆怅，更有一分轻快。

　　春天果然很快就过去了，眼看着一天天，塘里的荷叶渐渐舒展开来，夜晚在枕上也能听见夏虫的嘶鸣。我专心倾听着院子里一阵紧似一阵的虫声，桌上一灯如豆。

　　门轻轻的开了，闪进来一个绿色的身影。我支起身子，说：“碧云，今儿个大夫怎么说？可大好了么？”

　　碧云一边脱下夹袍，一边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嗯，没事儿，程大夫说了，娘娘的身子虚了些，大病之后自然得好好调养一段时日，病是已然大好了。”我迟疑了一会儿，说：“那这次塞外……”

　　碧云抖开被子，一边钻进被窝，一边喜滋滋道：“自然要伴驾的。”看我脸色平淡，奇道：“小语，你又在古怪什么？伴驾出行，这是无上荣宠，娘娘圣眷隆重，你难道不高兴不成？”

　　我忙笑瞪了她一眼：“尽胡说，我怎会不高兴？”

　　碧云放心道：“那你还有什么不自在的？安心准备出行吧，唉，我可要睡了……”说着凑过身去，呼地吹灭了蜡烛。

　　屋子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这几日，刚刚因为良妃的康复而平静下来的永寿宫，又开始繁忙起来了。秋狝不同于南巡，是需要骑马、打猎、上围场的，外加上塞外气候多变，务必万全准备，是以竟比南巡那会儿还要紧张些。

　　刚刚才回来，不到两个月，又要出去了。这康熙皇帝还真是闲不住。这几日听得碧云她们几个断断续续的介绍，我慢慢儿的知道了很多关于出行塞外的情事。原来，这“木兰秋狝”的“狝”就是行猎的意思。帝王外出打猎根据不同季节，分为春搜、夏藐、秋狝、冬狩，即春夏秋冬四季打猎。康熙把秋季定为最佳狩猎时期，几乎每年都会组织大批人马来到围场进行狩猎。“木兰秋狝”正是“秋以狝治兵”，实则是训练八旗将士的大规模军事演习，以此达到以兵治国。自康熙二十年起，“木兰秋狝”逐渐已成为定制了。这次围猎过后，还要顺道巡幸诸蒙古部落，以示安抚。

　　我总算是恍然大悟了，原来所谓围猎，依然带着鲜明的政治目的，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行猎玩乐，就像南巡不是单纯的游山玩水一样。

　　想到这儿，不禁失笑，我大概是被现代拍摄的一大堆戏说剧给误导了，以为皇帝们除了微服四处游逛，邂逅美女，基本上不会出宫来着……这可真是天大的误解。康熙帝自己也说：“一年两次行猎，专为讲武，与行兵无异，校猎纪律自当严明。”又说：“围猎之制，贵乎严整，不可出入参差，令左翼官在左，右翼官在右，统辖而行。宗室公等毋得越围场班次，在后逗留。”

　　由此可见，在他的心目中，木兰秋狝的目的主要是八旗军事演习，而其后的巡幸蒙古，看来旨在里通内部，团结各蒙古族，外在遏制沙俄侵略北疆，以此达到巩固政权、统一全国的目的。

　　就像现代的大规模陆海空军事演戏一样，多少带着点儿震慑的意味吧？

　　这样隆重的场合，宫里稍有地位的嫔妃、公主，基本上都要随驾的，成年的阿哥们，除了安排个别人留守京城以外，也都会随康熙一同去。

　　如此华丽庞大的阵容，届时出发，一定规模不小吧……

　　虽然事先有了猜测，但出行那天的场面还是吓了我一跳。

　　驾行前一日，遣官以秋狝虔告奉先殿祭天奉祖。祭天、起驾、行宫，出宫前先降圣旨，各地官员衙门照例预备，康熙皇帝戎装骑马，卤簿引驾，翊卫诸臣前引后扈，百官采服跪送，万余人的队伍在鼓乐齐鸣声中，浩浩荡荡地出了宫。

　　我坐在良妃宽敞的马车里，好奇地想悄悄撩开帘子偷看一眼外面，被碧云轻咳一声，使了个眼色制止了。我心虚地看了一眼正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的良妃，见她一无所觉，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向碧云眨眨眼，无声地吐了吐舌头。

　　车队绵延数里，行进得却并不慢。眼看着车队出了京城，到了郊外，街道上匍匐在地山呼万岁的百姓们都远远消失，我长吁了口气，再也忍耐不住，轻手轻脚、动作麻利地掀开了马车窗上悬挂的绣帘，车窗外一片春色顿时直跃入眼底。

　　宫里的亭台楼阁、玉树红花当然是极美，只是，就像金碧辉煌的大观园偏要生生造出一个稻香村一样，再优美的园林，总归是人工打造，“巧夺天工”，总不及“造化生成”。眼前这碧丝垂杨、芳草茵茵，夹杂着婉转的嘀啾鸟鸣，才是真正的自然之美，充盈着勃勃的生命力。这是再高明的园艺师也打造不出来的、原汁原味的春天。

　　我喜悦地轻叹了一声，良妃眼皮儿一动，缓缓睁眼，轻声道：“已出城了么？”

　　我笑答：“回主子，咱们已经到了北京城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