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无釉

22、【远芳侵古道】

　　车队浩浩荡荡地行了数日，离京城渐远，窗外的景色也从杨柳堆烟的细致柔媚，渐渐变得愈发辽阔大气。已经入暑，自窗外吹进来的风却很凉爽，沿路上小草茸茸地露了头，说不出的可爱。

　　路途遥远，但是跟随皇帝出行，自然一点也不会艰苦。从京师至围场沿途按里程、地势均设有行宫，供皇帝饮茶、食宿、办公，行宫虽不如皇宫，但已是相当华丽了。沿途我用心数了数，行宫总数十九处，待离开最后一处的时候，已是满眼的塞北风光了。

　　热河多山多水，据《大清一统志》记载，热河境内座落着大小山峰五千余座，夏季山川秀发，水木清华，是避炎驱暑的绝佳去处。为了方便北巡，康熙在热河修建了许多行宫。我唯一有印象的，是大名鼎鼎的避暑山庄。

　　轻轻倒一杯热茶递上，我眨眨眼，小心翼翼地问：“碧云，咱们这是要去避暑山庄么？”

　　碧云一怔，想了想，道：“避暑山庄？”

　　额头上一下子沁出了冷汗。难道记错了？

　　碧云放下茶杯，拈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之极：“你说的是那座在建的行宫么？此时尚未完工，如何能住人？”

　　我的汗珠顺着后背轻轻地流了下来。悄悄偷眼看良妃，她阖目斜倚着，好像没有听见我们的对话。我稍稍松了口气，再不敢多说。碧云却兴高采烈地低声讲了一大堆。

　　这几天，我们的主要行程是入围、行营、行猎。入围有东西两个崖口：过波罗河屯西北行经隆化县牛录乡，到阿穆呼朗图，即是卜克崖口，俗称西崖口或西哨口，此处有行宫，俗称西庙宫；从波罗河屯北行经唐三营到隆化县，与围场县接界处石片子村，即是东崖口，也称伊逊口，此处有行宫，俗称东庙宫。行围时多从东庙宫入围，西庙宫出围。也就是说，御驾将会暂驻东庙宫。

　　“听说‘避暑山庄’四字是皇上钦定，已修了四年有余，想来明年后年就能入住了。不知又是什么模样？”

　　见她撑着下巴，一脸向往，我也笑了：“到时不就知道了？不管明年还是后年，我们总归要跟随娘娘伴驾的。”心里苦笑了一声，避暑山庄，我可是去过了，不过不是现在，而是……

　　马车到了目的地，我来不及细细打量这传说中的东庙宫，只顾得打扫、安置。好不容易忙完了，有心到处走走看看，想想，还是作罢了。这里地方小，人多，是非也多，走错一步说不定就能招来大祸，我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修整了两日，第三天的是入围的正日子。我们一大早儿就服侍着良妃穿戴好了骑装，这骑装的良妃，看上去好似变了一个人，清丽中带着一丝英气。

　　“娘娘真是英姿飒爽！”看着良妃利落地翻身上马，我忍不住笑道。

　　良妃“嗳”一声，笑道：“莫让人听见了笑话，我这两下子算得什么，待会儿你放眼瞧瞧，这里头的人个个儿精擅骑射。”

　　个个精擅？也对，满人马上得天下，即使开国日久，尚武之风依旧不衰。这就是游牧民族的本色吧。

　　仅两天一夜的工夫，围场边缘的行营已经搭设好了。行围时采取内方外圆，在围中设账，并加以军队保卫。原想着不过是帐篷，这一眼望去，真是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整个账营职能部门俱全，皇帝住在中间的黄幔城，黄幔城外面是用黄色绳结网构成的网城。再外面设连帐一百七十五座，称内城；外城设连帐二百五十四座。外城的周围设有九个卫帐，内阁六部、督察院、提督衙门等机构就设置在这里。最外围是蒙古等王公贵族的营帐。八旗兵按照固定顺序分左右两翼，驻扎在御营周边。

　　简直就是个功能设施齐全的小宫殿！

　　良妃说的不错，我赞叹着东张西望，目之所及，不管是男是女，个个儿身着骑装，与平日里感觉大不相同。就连十岁出头的小阿哥、小格格们，也都精神抖擞地高高坐在比他们不知魁梧多少倍的高头大马上，神飞顾盼。

　　边看边叹，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熟悉的诗：“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肚里不禁暗笑，三百年后领袖写下的赞歌，用来描画眼前的情景，倒是相得益彰。

　　围猎时，先选川谷撒一小围试猎，满语为“阿达密”，此为序幕。行猎方式主要有三种，一是行围，也叫“甸猎”，皇帝带人边走边骑射。

　　二是围猎。主要分为布围、请围、观围、罢围。布围，范围一二十里、三四十里不等，视度山川大小远近撒围，形成包围圈，此时围而不合，待把动物聚集在一起时，黄旗指挥缩围，直到人并肩，马并身，严严实实如铁桶一般，形成合围之势；请围，亦称待围，当围合成时，全军脱帽、举鞭、束马，高呼三遍“玛喇哈”，指挥官高呼“围毕，请皇上猎”；观围，分为观皇帝猎和皇帝观猎，即皇帝亲自参加狩猎和皇帝观他人狩猎，皇帝出黄幔城，检阅围猎队伍，看围内野兽多少；罢围，随着夜幕降临，一天的驰骋射猎结束了，执事为未获得兽物请命，允其留生繁衍，收兵罢围，犒赏军队。

　　三是哨鹿，满语称之为“木兰”。哨鹿子，是满族及其先人制作使用的一种诱鹿工具，以桦皮或木制成一二尺长牛角状喇叭筒。每次行猎时，有专职人员头戴假面具，以哨鹿子发出鹿鸣之声，以此诱鹿前来，进行捕杀。

　　这种猎杀方法很巧妙，可我总觉得有点不够光明正大。碧云笑我迂腐：“猎人挖陷阱，下套子，哪个又是光明正大了？偏你兴出这许多古怪说法儿！”

　　宫女们是没有资格伴驾的，一上午，我都百无聊赖地待在营帐里，听着外面呜呜的哨鹿声，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欢呼声。看来山里的动物们倒了大霉了。虽多少有点儿不忍，不过心里痒痒的，隐隐有些好奇，很想见识一下清代皇室围猎盛景。只是，也只能想想罢了，借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围场乱闯，被发现了铁定获罪不说，这流箭乱飞的，万一射到俺身上，那可死得太冤了……

　　碧云比我更加坐立不安。她是满人的女儿，阿玛在京里任武职，从小儿跟着父兄在马上呆惯了的，见到这样的场面，自然心痒难忍。我反正不会骑马，她绘声绘色描述的、风驰电掣的马上飞驰，我是一丁点儿概念都没有，也生不出半点儿向往。要说风驰电掣，再快的马，能比得过汽车么……

　　看她竖着耳朵，时而满脸兴奋，时而失声惊呼，我打趣道：“瞧你平日里四平八稳的，今儿个疯魔了不成？”

　　她正趴着门帘儿往外看，闻言，回头白了我一眼儿：“也不知是谁，牛皮吹得山响，说甚么上阵杀敌，结果呢，竟连马都没上过，真真没羞……”

　　我脸上大红，顾不得碧云讥笑我“不像满人的女儿”，心里头只觉得好笑：马我倒是上过的，高中毕业那年去内蒙古旅游，骑在马上照了一张相片儿，那么高，吓得我手脚冰凉，马打了个响鼻儿，我惊悸了好一会儿……

　　高中毕业啊……我躺在榻上，望着高高的帐篷顶儿，有些愣神。

　　感觉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儿了，就像上辈子一样……

　　下午，大队人马满载收获，轰隆隆回来了。帐篷外头到处人声鼎沸，马群的嘶鸣声，猎物的吼叫声，虽隔了很远，还是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半点儿不让人安静。我和碧云匆匆服侍着良妃沐浴，换了一身儿旗装，收拾停当，出门儿参加晚间的赐宴。

　　宴会是露天举行的，席位呈弧形相对而设，像一对儿大大的括号，正中间儿是几米宽的巨大篝火堆，火焰劈劈啪啪燃烧得正旺，直蹿向夜空，足有三米高，把方圆几百米都照得有如白昼。

　　天幕渐渐漆黑，夜色完全笼罩大地，宴会开始了。席上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人可真多啊，我举目四望，康熙一身明黄色的袍子，坐在最前面的主位上，旁边儿坐着几个蒙古装束的人，衣饰华贵，想是蒙古诸部落的王爷。次席上坐着众位阿哥，我仔细搜寻了半天，终于看见了他……他还是那样淡然的表情，面色似有些疲惫，正和邻席的一位阿哥说些什么……我一愣，那位阿哥倒是个生面孔儿，以前从来没见过的.

　　细一思量，哦，八成儿是三阿哥胤祉。

　　前些天来的路上，这位三皇子迎康熙帝于自己邸园侍宴，献上了自己主持的、南书房翰林陈邦彦编辑的唐宋元明题画诗集，康熙龙颜大悦，亲为阅定成《历代题画诗类》。这自然是大有脸面的事儿，瞧他这会儿春风得意，红光满面……我不禁抿嘴一笑。

　　历史上，这位三阿哥的结局是什么呢？实在是记不起来呀。康熙儿子太多，经过那场夺嫡之争，能安稳留下的估计很少，但也不是个个儿都遭殃吧？

　　我正歪着脑袋细思量，忽听席上彩声如雷，一片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