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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逢(二) ...


  •   天色渐欲晚,阮府堂屋四角点亮了灯笼,照得满室通明。

      几个丫鬟三元四喜都在哭泣,谁能想到就这一趟出门祭扫,能把小姐给弄丢了呢?

      “都闭嘴!”阮山虎心烦地一挥手,自己的女儿自己最了解,他原先还觉得奇怪,女儿怎会一反常态地去上坟,果不其然,趁机离家出走,定是早有预谋。

      “由她去,谁都不准出去找!她还能折腾到天边去?”

      话虽如此,丫鬟们抽噎得他心烦,加上奶妈劝说,阮山虎也有点动摇,正准备进屋换身衣服,带上家将出门搜寻,这时候看门的传来一声急报:“三小姐回来了!”

      阮山虎刚离开太师椅的屁股立刻放回去,一脸威严地喝茶:“我就说吧,没几个时辰,臭丫头……”

      他原本还想多训斥两句,却见女儿头发微乱,衣上多有折痕,不由得吃了一惊,顿下茶碗:

      “又同人打架了?赢了没,伤着没?”

      阮鲤坐下来,自己沏了杯茶:“今日东阳门外官道上,白玉沉遭劫了,我去营救他。”

      阮山虎身为司隶,整个洛阳城的巡防监控都在他职责范围内,出了这等大事,不能不震惊,将信将疑道:

      “真有此事?岂有此理,这可是京师洛阳!谁他|娘|的这般放肆,吃了熊心豹子胆!”

      白玉沉奉皇命办差,胆敢拦截他的人,无异于明着谋反。

      “不知,”阮鲤顿了顿,“观对方路数,似是西凉萧氏来头。”

      她自然看不出什么武功路数,这些都是她在前世很久的后来知晓的。只不过此刻,她想尽早提醒一下父亲。

      西凉势力素来不服中央管辖,颇有虎视中原之意。阮山虎意识到情况严重,这时,他的部将传来急报:“阮将军,出事了,今日未时……”

      “知道了,你等在外稍候,我立刻去见仲大人。”

      阮山虎准备见他的上峰,北军中尉仲月言。他匆忙更衣出来,经过堂屋,女儿阮鲤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异常安静地喝着一杯茶,丫鬟四喜在为她包扎。

      “爹,”阮鲤忽然叫住他,目中流露出温馨眷恋,“要不然,您辞官,咱们举家迁出洛阳吧?”

      阮山虎愣了愣:“女儿,你病了?打架伤着了?四喜,再叫个大夫给小姐看看。”

      “那您什么时候教我霸王枪?”阮鲤不依不饶地追出垂花门。

      阮山虎又是一怔,皱眉:“现在爹忙得紧,回头再说。”说罢在部将拥簇之下,一头扎进了屋外的茫茫风雨。

      阮鲤冒雨在檐下立了一会儿,天黑了,心中怔然烦乱。

      她的父亲阮山虎,如今已官居当朝司隶。能做到校尉之职,并非因使得一手绝好的霸王枪,听长辈亲戚们说,他原本在东莱郡做强盗,聚众千人横行乡里,十分地霸道。

      然而兴许是祖宗庇佑,先帝率军征伐东莱一带时,看上了阮家的一位姑母,接回皇宫封了美人。阮姑母一朝得宠,也不忘提携宗族子辈,阮山虎便跟着先帝做了宫城卫士,替先帝看守宫门。他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是天生神力,外家功夫猛锐盖世,对主子忠心耿耿,出征行军时多次奋勇当先掩护先帝,先帝喜欢他这份忠勇,将他提拔为牙门先锋。

      后来先帝定下国号大魏,阮山虎也逐级晋升至司隶校尉,可谓官运亨通。

      阮山虎当官以后,虽然无须再干那打家劫舍的行当,却仍保留当年做强盗时候的豪横脾气,御史台的文官们瞧不上他的出身和粗莽,背地里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做“阮老虎”。

      而阮鲤,不幸同父亲一样,远近闻名的漂亮地同时,也远近闻名地霸道,因此得了个外号,叫做胭脂虎。

      阮家既然世受皇恩,以父亲的个性,他将先帝当做恩遇之人,绝不会毫无理由地解甲归田。

      要不要将自己重生这件事情,找个恰当的时机同父亲说呢?但以自己对父亲的了解,估计他很难相信。

      阮鲤考虑着要如何使父亲信服,思前想后,举棋不定。

      雨下了一夜,直到凌晨渐止。阮山虎归家了,他带回来一些消息。

      昨夜北军首脑被急召入宫,孝太后和皇上得知此事尤为震怒,朝廷对于司州地区官员的大批调遣任免,也被紧急提上了一程。

      这些他只同心腹们商议,并未对女儿阮鲤提及半字。阮鲤都是依据前世知晓,不但如此,阮鲤更知道,之后的司州也要变天了。

      果然半个月后,司州完成官员大换血,前任刺史仇迁携妻子潜逃西凉,余下家眷全体被杀,流配三族。五月,朝廷颁布诏令,散骑常侍白玉沉检举勘察有功,赐青绶;北军西征平叛有功,八营校尉均赐金银田亩,加告天下。

      自那日刺杀事件发生以来,阮鲤始终在家足不出户。她命人搜罗书籍,将阮府那个积满灰尘并不宽敞的书屋堆得水泄不通。自己坐在书堆里,抱着《说文》绞尽脑汁地查,倒把奶妈和丫鬟们弄得摸不着头脑。

      阮鲤想要查阅国史。

      前世,阮山虎死于孝太后胞弟、御史大夫薛康罪狱;阮鲤死于后薛氏垮台的三个月后。

      现今,正是孝太后掌政的全盛时期,羽翼未丰的武帝仍在后宫夜夜笙歌,未露出一丝争雄之意。

      所以她更急迫地想知道关于这位薛太后的一切,她要知晓现今正在发生什么,才有可能去躲避未来将要发生什么。

      然而历代皇家对于家族历史都十分谨慎,也只有皇家任命的太史令有资格写史,民间私自写史为大魏律法严禁,被抓到将面临斩刑。就算偷偷摸摸地流传着一些坊间野史,就像阮鲤差人搜罗来的这些,大多为话本戏说性质,比如先帝爷曾在民间留下龙种啦,哪个娘娘入宫之前生过孩子啦,流浪的民间公主嫁入皇室啦,根本经不起严肃推敲,更谈不上参考价值。

      还有这本更荒唐,说薛太后进宫前乃狐媚转世,专门迷惑帝王家,所以才搞得大魏风雨大乱。

      阮鲤查了半天的字典,就得来这么些东西,很是懊恼。

      合了书本,她想这么不是个办法,真正想要真正得到薛氏的正式记载,必须进入皇家专门存放编纂史料的东观。

      阮鲤每天看一个时辰书,其余时间皆用来练武,这把奶妈愁怀了,三小姐这么不休息,还不把身子搞坏了啊?从前是怕她出去玩,如今是盼着她出去玩。

      犯愁之际,有客人来拜访。奶妈出去前厅查看,很欢喜地回来:“三小姐去歇一会吧,石家姑娘来找你呢。”

      石凌烟?阮鲤心里一怔,手腕一颤,银枪悬停在半空。

      她的父亲在东观做校书郎的书佐,是位清贫诗书之家的小姐。前一世,她是阮鲤最体己的朋友。

      耳畔仿佛还响着石凌烟的那一句:“阮鲤,你不过是命比我好些,你根本不配拥有这么多。我比你更配得到。你拥有的,我全都要。”

      所以,前世她挑唆离间阮鲤和明小刀的关系;所以她一门心思勾引白玉沉;所以她向薛康告密,出卖了阮家,织造砍掉阮山虎头颅的罪证。

      阮鲤双目陡睁:“让她进来。”

      石凌烟穿一件青色罗裙,鬓上别一支简雅的簪花,袅袅婷婷进院,仍是前世那素净中带几分清冷的面庞:

      “阿鲤,我都好久没见着你了,听说你受伤了,如今好些了么?”

      在她踏进院门之前,阮鲤很想一枪把她挑起来扔出去,可是见到她本人,却改了主意。“无碍。”

      “那就好,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之前我来过好几次,可是奶妈说你在静养,我便没有打扰。”

      阮鲤手上长枪大开大合,挥舞出一片银花光芒,满院落叶纷纷。

      石凌烟继续笑道:“你这枪使得真好看,依我看洛阳城里,没一个姑娘功夫能比得上你。”

      阮鲤冷冷咬牙:“是么,我的鞭子更好看。”

      “不过,我听人说半月前你同白三郎在京郊出事,有个功夫很好的丫头半道上救了你们两,你知道她的来头么?”

      “说。”

      石凌烟故作惊讶:“呀,前些日我看白三郎去那跌打馆送礼,还以为你都知晓了呢。”

      过了一世,阮鲤再回头看时,才发现石凌烟说话的技巧娴熟,三言两语便自然地入了她的正题。

      “喔,她什么来头。”

      “她呀,唤作明小刀。西川人,随家人从益州迁来洛阳,开了一家跌打馆,他爹明景漱是那馆子里的跌打师傅。她还有个兄弟叫明月光,一家人都会功夫,好像还不弱。”

      见阮鲤没有大多反映,石凌烟又道:“据说他爹明师傅看病神奇得很,才搬来洛阳几日,就将葫芦巷的许多老人顽疾治愈。我前几日看白三郎带了好多礼物上门,还以为他是为你俩的救命之恩前去致谢,既然你不知情,那么兴许他是去瞧病的罢。阿鲤……”

      石凌烟旁敲侧击一通说完,正欲观察阮鲤眼神,刚转身,忽见阮鲤长枪如电劈到眼前,不由得吓出了一跳,跌坐在地。

      枪尖子就停在石凌烟鼻尖处数寸,银枪头后,闪着阮鲤杀气腾腾的一对丹凤吊稍眼,美艳霸凛。

      “阿,阿鲤……别把兵器对着我,我犯怵。”石凌烟向来对这个胸大无脑的闺蜜不以为然,此时却不知为何升起一股寒意。

      阮鲤未做声,起手换式,甩出一个漂亮的枪花,扎稳马步作为结束。

      “同你开个玩笑,别怕。”

      阮鲤把枪丢给下人,伸手拉起石凌烟。

      “我都怕死啦,你别作弄我,”石凌烟拍着怦怦直跳地胸膛,“话说回来,咱们不去那医馆瞧瞧么?”

      “你很想去。”

      “这,我不过好奇,那个明师傅是不是真的华佗转世,能让白三郎三天两头往那边跑,对啦,他是你的未婚夫婿,你不好奇么。”

      “好罢,我去一趟。你可以走了。”

      “这……”石凌烟傻眼。她早就打听好了,那个明家的丫头同白三郎的事情一看就不简单,自己是看好了他们两个都在医馆,才特地掐着时间点出门找阮鲤。

      她原本计划带阮鲤前去“捉奸”,再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撺掇阮鲤把事情闹大,这样一来白三郎面上无光,对阮鲤这桩婚事就更讨厌了。

      “那,你定要快去快回。若有需要随时来叫我。”她有些担心阮鲤一个人闹不起来,又担心她去晚了错过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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