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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逢(一) ...


  •   清明,洛阳。

      天下了场小雨,土路湿滑,郊外的墓田间撒满纸钱。

      过世的阮夫人因不得老太君的欢喜,没能允许被葬在祖宗墓园,阮山虎便在请人在洛阳西郊此处觅了一块风水好地安葬妻子。

      丫鬟三元和四喜并肩而立,站在一片墓田的不远处,眼神都紧紧扣在皈身祭拜的阮鲤身上。

      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三小姐有些奇怪。

      往些年,但凡在府里的呆过一段的丫鬟都怕过清明。用奶娘的话说,那就是个磨练奴才的修罗场。每年到这个时候,三小姐便会一改平日孝顺,同老爷大吵大闹。

      库房王妈妈说,三小姐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不肯去给已故的夫人上坟。换作从前,别说来拜祭,只要旁人提到夫人二字,她都会大发脾气。

      不远处,传来阮鲤恭恭敬敬在生母苏氏坟前磕了三个头。三元和四喜诧异地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自从三小姐上个月突然发起高烧,断断续续在病床上昏睡了半个月醒来以后,她就显得特别不对劲,整个人心事重重,好似还没从睡梦中醒过来,人也没从前精神活泼了,奶妈还担心她是被狐仙吸了魂,专门请人来做了一场法事,也没见多少效用。

      “三元四喜。”阮鲤轻唤。

      两个丫头如梦初醒:“三小姐有何吩咐,咱们是不是该打道回府了?”

      “我想在这多坐一会儿,拿酒来。”

      阮鲤挨着土垛坐下,喝了一口。天昏欲雨,世界朦胧得像一片灰纱。

      她很清楚,按照前世发生的一切,今天清明,是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白玉沉奉旨回京的日子。

      他身负司州刺史通敌的关键证据,将因此面临一场大劫。

      三元四喜见她起身:“三小姐,这便要回去了么?哎三小姐,方向错啦!”

      阮鲤驭起轻功,宛如草上飞燕,将二女远远甩在身后。

      纵使沦为配角,她也想去看一眼,确认白玉沉没事便走。

      此刻,同一片天空下,洛阳西郊。

      一条三驾马车宽的官道从绿草盈漫的郊野上穿过。

      此去十里,乃是进入洛阳东阳门的必经之路。

      远处响起马蹄声。

      一人一骑风驰电掣。马上的青年富贵清秀,穿了一身四品绯袍官服打马经过。

      忽然间,骏马长嘶,高高扬起前蹄。

      青年急勒缰绳在原地打转,怒视面前一尺不远的绊马索:“什么人,竟敢阻挡朝廷命官!”

      旷无人烟的野地里,陡然冒出一群蒙面甲士:“白玉沉,将公书交出来!”

      青年皱眉,他正是通直散骑常侍白玉沉。

      白玉沉,字静之,出身清流,祖父做过先皇太仆。他的父亲白廷渊,如今官居当朝太傅,主持着《大魏新书》的编修总纂,可谓儒门名帜,书香世家。

      他受族学渊源所熏陶,少时便以才学名满京城,后举孝廉出仕;两个哥哥均在朝中任职,父子一门在文官集团中颇有名望。

      他这次前去司州,便是奉圣旨钦点办差。

      白玉沉打量来人,思忖有顷:“一份死去的司州别驾公书,竟能引来沿途如此众多人士抢夺,看来这司州真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少废话,交出东西,饶你不死;否则身首异处!”

      他估计前来接驾的官兵还没到,一心想要拖延时间,抖擞眉毛:

      “我猜,你等均是司州刺史仇迁的部曲罢?他勾连西凉,又私应吴国公大举进行倒卖军马生意,这等忤逆王法的事情岂能是销毁一张纸能抹去的?司州既大厦将倾,我看你等不若投诚于我,戴罪立功,我好在主公前面保你等家眷一条生路。”

      为首那人闻言大笑:“都说京洛机辩之士首推白静之,果然一张口巧舌如簧,我要是个大胸娘们儿,一定教你唬住了跟着走;可惜你烧香拜佛进错了庙,咱们兄弟可不是仇迁的人!”

      白玉沉微讶:“那你们受何者派遣?”

      那人狂笑,手中马刀扬起:“阴曹地府里去问阎王吧!”

      刀锋高悬,折回一道炫目的冷光,直刺向白玉沉双目。

      白玉沉将双眼一闭,却听到一声尖锐刺耳的锋刃鸣响,睁眼一看,一条九尺钢鞭如盘蛇将砍刀牢牢缠住,鞭子的另一头,阮鲤似神兵天降,跃入了包围圈。

      他见未婚妻赶来救驾,大喜过望:“阿鲤,你怎么来了!”

      阮鲤同他背靠背站到一起:“护好自己,别拖累我。”

      钢鞭陡然出手,在地面画了个扇弧。这乃是一招引手,意在引出后招,然而她手法极快,两名敌手猝不及防,应声被掀翻在地。

      包围圈立刻被撕开一个缺口。

      那杀手头领也颇有根基,见鞭子游至他跟前,不但不躲闪,自信十足地反手一握,那鞭子游蛇般缠上他的手掌,绕了三圈。

      头领狠狠一扯,鞭子瞬间拉直,阮鲤跟着踉跄,若不是有白玉沉拉住,几乎仆倒。

      头领笑道:“小妮子,你爹一手绝顶的霸王枪,恁的没教你一招半式?拿条破绳子出来陪爷爷耍。”

      阮鲤冷笑:“既然认得我爹阮山虎,就该知道你若敢动我一根寒毛,就教你死得惨到亲爹不认亲妈不识。”

      “哼哼,阮山虎是厉害,可惜他非要弄根链子,把自己拴住!他拿了朝廷的俸禄,就得做朝廷圈禁的狗,我就不信若今日把你杀了,他一个司隶校尉,能上天涯海角捉拿我不成?”头领肆声狂笑,“弟兄们看清楚,这可是阮老虎的女儿,胭脂虎!洛阳城中的阮大美人!是不是比你们往日玩的那些霸道多了?”

      惹得他同伙一并起哄:“小娘们带劲,爷们几个就陪你过过招。”

      阮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给寒风冻的,还是给气的。虽然这话上辈子已经听过一回,但再次听到,还是想给对方一顿。

      “找死!”

      阮鲤纵身而起,上前同对方近身搏杀,双方交战近数十合。

      原先那杀手头目原本还抱臂旁观,后来见阮鲤一手灵蛇鞭使得见风不见影,才知道她手底下果然有真功夫,便摒了看戏心态,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匕来,预备伺机偷袭。

      白玉沉看见他蠢蠢欲动,又见阮鲤深陷包围正作困兽之斗,心下大为焦急:“阿鲤,你留神!”

      阮鲤的确有点分心,她一心在算的是时辰:怎么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了,该来的还不来?

      不远处,凭空里传来一声脆响:“刀下留人!”

      阮鲤稍松一口气,来了!

      白玉沉和众杀手一同回过头去。

      只见狂风刮起,尘土飞扬,官道上走来一个人。

      那人穿一件朴旧的棉袍,蓑衣上打着补丁,个子不高,头发老长,整个人都瘦小。

      “瘪犊子,也敢跟老子抢生意,”杀手头目骂骂咧咧地迎上前去,把刀一指,“就他娘的先宰你。”

      说完这个“你”字,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整个人好似呆住。

      灰衣人抬起左手,一道奇怪的黄光从她袖底挥出,绕过杀手头目身后,在空中划了个巨大的圆弧。

      他的同伙们一齐看着他,仿佛空气都静止。

      “噌。”一声清脆的兵器响声,那道奇怪的黄光回到她手中,众人这才看清黄光的来源是一把刀。

      一对月牙般的双弯刀。

      杀手头目僵直向后倒去,他的头颅重重砸在的土路上,血迹在他身下大片沁染。

      众杀手瞬间悚然,做这个行当的,都会依据敌我实力对形势变化做个判别,显然来者实力远在己方之上,于是心念电转,这余下的数人便纷纷后撤脚步,警惕地看着灰衣人,不断后退。

      “撤!”首领死了,不知谁发出的命令,杀手们齐齐振衣,跃下官道,消失在茫茫郊野中。

      灰衣人用打补丁的衣袖擦拭着刀刃上的血迹,咕哝埋怨:“哎呀,这人的血怎的如此腥臭,定是坏事做多,坏到骨子里去了。真不该打他蝴蝶骨的。”

      白玉沉听那声音十分娇俏,才敢肯定对方是个女子,忙走上去郑重揖了一揖: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敢问姑娘姓名。”

      天空飘起了小雨。小姑娘掀起斗笠面纱,露出一张天真纯洁的笑脸:

      “我叫明小刀,明月的明,刀剑无眼的刀,你呢?”

      白玉沉呆住了。

      这么凶悍的刀,这么破旧的衣裳,都遮不住这么明亮的人。明小刀站在昏暗的天地里,像是会发光,什么都遮不住她。

      “我名唤白玉沉,字静之。”

      阮鲤站在另一侧,看着白玉沉惊讶的眼睛,心想,他从来没有那样地看过我。

      这两个人的缘分兴许是天注定的。重来一次,明小刀这三个字,依旧像刀痕一样深深地刻入了他心里。

      阮鲤也忘不掉明小刀。

      她忘不掉这个女孩子的破旧蓑衣和华丽登场;忘不掉那奇特凌厉的招式;忘不掉那对完美无懈的弯月刀;也忘不掉她揭开斗笠面纱的那一瞬,白玉沉眼中的惊艳与失神。

      这是属于女人的直觉和预感。所以当阮鲤第一眼见到明小刀,就讨厌明小刀。

      前一世,她竭力打断他们的每一句对话,站在中间阻隔他们眼神的每一次交汇,就是为了挥去心中的不安。

      这一世,阮鲤仍然站在相同的位置,静静地看着两个人,不作一丝言语。

      “呀,我听说京城双璧有两人,都是才高八斗的名士,风流倜傥的男儿郎,一个是御史大夫师玉阙,一个是散骑常侍白玉沉,你该不会就是那个白玉沉吧?”

      “呃,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传闻怕是过誉;不过白玉沉正是在下。”

      又是脆生生的笑,银铃般沁人心脾:“你这人真好玩,文绉绉的,不似我那坏脾气的兄弟。”

      “……”

      阮鲤想,她的情敌没有华丽的外衣,可是她的登场就像一把刀,刻下了最深的痕迹。

      自己兜兜转转一大圈,仍然在别人的故事里作了一回陪衬。

      阮鲤转过身,一道风吹斜了云和雨。

      “阿鲤!”白玉沉在身后唤道,不知怎的,他又把自己想起来了,“你往哪儿去?”

      阮鲤停步,并未回头:“回家。他们应该不会追来了。”

      “可是你的手流血了。”

      阮鲤低下头,握鞭的右手虎口撕裂,正汩汩渗着血。

      方才战况焦灼并不觉得,如今才发现疼得厉害。

      白玉沉追上来:“我们先送你回去,再回兰台复命。”

      阮鲤诧异地抬头,前世记忆里可没有这一幕。

      她记得白玉沉应该是惊艳无地,同明小刀热络地交谈着,完全忽略了身后妒火中烧的自己。

      有几许惘然,阮鲤的视线越过白玉沉,看见他身后站着的的明小刀,衣衫破旧无损于她如莲花般的清秀美丽,她昂起头,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流露出几许高傲,如此地自信不知从何而来,却又有凭有据。

      命运像是一个回环,持续重复上演。

      阮鲤背过身去:“小伤。公务要紧,你先复命去罢。”

      不属于她的,不再执着。

      属于她的,她要统统夺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相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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