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更漏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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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月初弓挂，照得人儿影。不过须臾，屋外便重新出现了两个影子，一个影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推门而入，人影显现；另一个影子一闪而过，隐在窗边，人影更暗。
推门而入的是宋楚天，他直奔向桌子，把粥放到了宁九漓的面前。依旧是一副天真的童颜，依旧是一双明亮的双眸。把粥放下的同时，他已经坐在了宁九漓对面的凳子上。
他邀功似地道：“这可是刚出锅的热粥，姐姐趁热喝吧。”说话间，他又把凳子向左移了移。
闲凭危阑，楼高景欲断。
宁九漓却不得不直面这碗粥。
余光滑过门外的那双黑影。她便把碗捧了起来，微斜着碗，遮住了她半颗脑袋，另一只手，拿起勺子，舀了粥，便往嘴边送去。一勺接一勺，满满的一碗粥很快见了个底朝天。
“姐姐，那你好好休息，我把东西端走啦。”宋楚天愉悦地道着。
于是，粥尽，碗空，人走，影消，屋里烛影摇红，照得人儿幽幽。
宁九漓仍然饿着，那碗粥是空了，可碗里的粥却并没有进到她的肚子里，而是溜进了地上的一个青花瓶里。
瓶身勾勒着一幅暮远潇湘的水墨画，瓶里是那热融了的白珍珠。
白珍珠好看，却不能食之，黑馒头长得虽丑，却能裹腹。
当下，宁九漓手上正是拿着一个黑馒头，那是宋楚天走后悄悄留下的两个黑馒头。
她盯着眼前的黑馒头，这黑馒头黑得发亮，好似比一个人的眼睛还要黑亮上几分，仿佛在对着她轻笑。她嫌恶地看着这两只黑馒头，恨不得扔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得好。然而嫌恶敌不过腹中越来越浓的饥饿感，她只能认命地啃起硬馒头。
另一厢，晚风飘过，水里的寒月微漾，一点一点地晕开来，泛起层层涟漪，宛若那敛妆的处子，含着羞意，轻轻地舞动。
正是水光月色两相兼。一湖柔静的水边，立着一个锦衣少年郎。白玉般的月光洒下，把此人照得三分风流，七风邪魅。
当一阵脚步声把沉睡里的御花园踏醒之时，少年蹙起的眉峰悄然缓了下去，笑容浮上了脸庞。
“舅舅。”背后一声轻唤彻底打破了御花园里的寂寥。
后来者行到少年的身旁，湖边月下，便多了一个影儿。
“舅舅，你真是厉害，什么都被你料到了。”说话的人尚带童音，语气里是满满的崇拜。
从小到大，宋楚天对爷爷是敬，对太婆婆是畏，对父亲是疏，独对这个小舅舅既是亲近着，又是崇拜着。
湖水轻荡，融着岸上人儿的身影，而他的眸中便是那一滩温婉的水。
羲子翌笑而不语。
宋楚天却托起小脑袋，沉思着道：“舅舅，我还是想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我改变了称呼，师父就能听得出来，她要是没有察觉，把那些毒物吃下去，岂非害了师父？”
“我不是还叫你搓手了吗？”羲子翌气定神闲地道。
“那要是如果师父没把视线往下移呢？”宋楚天的脸上仍然刻着疑惑。
“没有那个如果。如果真有那么多如果，她还能是你师父？”羲子翌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道。
宋楚天疑惑未逝，又添迷茫，这一句话，为什么他听着更晕了？
当话儿把他绕得晕晕的时候，他只能放弃纠缠。于是，他又抛出新的问题：“舅舅，那么为什么你要让我坐下来后，把凳子往左边移？”
“不移凳子，如何挡得住在窗外监视你们的那人的视线呢？”羲子翌笑言。
“舅舅在场？”宋楚天更是好奇。他睁大了双眼，却摇晃起脑袋，轻声嘀咕起来：“分明不在场，却胜似在场。难怪世人都说擅术。”
声音细细碎碎，压得甚低，但在那静谧的夜色里，羲子翌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但他不过一笑了之。
他当然不可能在场，可他对那个房间熟悉。他知道在哪个纸窗外，观察的角度最好。但只要移移凳子，最好的观察地，也能出现视觉的死角。
现在的羲子翌云淡风轻，却没有人知道不久前的他，手上还沾着汗水。他布局的同时，也在下注，买大买小，本身就只有五五之分。
“舅舅，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我带黑馒头？白馒头不是明明又好吃又好看吗？”
提起那只黑馒头，羲子翌眉儿悄悄上翘，却默然不语。这一夜，便在宋楚天的疑惑的眼神里沉寂。
翌日，便是羲子翌迎娶如夫人过门的大好日子。
这一天，也绝对是个好天气。
白云卷天碧，凉风祛槐暑，既有初晴的喜悦，又无烈日的酷暑。
笔尖点黛，描摹了一双蛾眉如远山含颦，脂肪轻敷，脸儿更显白皙。对镜细览，仙髻凤于飞，双眸剪秋水，人儿娇且媚。
老嬷嬷年纪大了，手上的工艺却不含糊，宁九漓从镜子看着经过摆弄的自己，仿佛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好看过，难怪女儿家总喜欢胭脂水粉。
妆容既定，一方鸳鸯头盖便把那精致的丽容掩住。宁九漓的眼前立时一片火红，铺天盖地地裹着她。
至红，至喜，好似那出嫁的味道。
她身着大红喜服，顶着红盖头，便被人牵着，坐上了一顶大红轿子。
唢呐阵阵，轿子晃晃荡荡，一路向七王子府抬去。
如夫人和夫人虽只差了一个字，礼仪却天差地别。
夫人是八抬大轿，三媒六聘，非吉时不能入定；而如夫人则是四人小轿，无媒无聘，良辰随手撵来。
不过，宁九漓现在却无比感谢王太后赐予的是如夫人这个名号。
道上随随便便的一辆豪华马车便把她的阵仗给比了下去。四匹马儿并驾齐驱，拉着个一间屋子般大小的车身。
车夫豪迈地挥洒车鞭，宛若手上舞着一条小龙，端是那英姿飒爽，引来了路旁多少少女的目光。细看那车夫，剑眉浓密，五官英挺，脸颊的线条把他勾勒得格外好，既有男子汉的伟岸之感，又无武人的粗犷之气。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倒为整个人镀了一层金光，更添光彩。夫已是器宇轩昂，风度不凡，不知道那车里的主人又是怎般面貌。未出阁的豆蔻少女，花一般的年纪，总是对梦中的情郎充满了幻象。胆子大的驻足凝望，灼热的视线，仿佛想把那张帘子燃烧；害羞的便只是用那不经意的目光，时不时地向那车夫瞟上两眼。
幽都的的大道上，豪华的马车越驶越近，对着送嫁的队伍迎面而来，眼见就要撞上。
车夫忽然扬鞭方向一变，马儿听话的向左边靠去。那一驾行在大道中央的臃肿马车，转眼之间就把右边的空当留了出来，供送嫁的队伍通过。
应变之迅速，可见那车夫驱车的功力之深。
空当已被留到尽可能得大，但对于抬轿的人来说，仍然十分狭小，堪堪挤在里面，尤其考验抬轿水平，一个不小心便得撞上马车。四个轿夫都长吸了一口气，谨慎地抬着轿子，不敢放一丝马虎。
马车驶过，花轿也紧贴着车壁而过，轿夫方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脚步立时一轻，仿佛这轿子抬起来也比原先轻了几分。
一路上，再无其他甚事，花轿已然进了七王子府。
羲子翌望着轿夫轻快的步伐，眉儿隐隐的蹙起。当轿子在他面前停下来的时候，他未待打开轿门，却先是挥退了旁人。
众人散去，四下里安静了下来，清风徐来，吹弹得轿帘微动。
当羲子翌把帘布拉开的时候，轿里空空，本应该坐在里面的人儿却已不知去向。独独躺着一套大红的喜服，本是喜庆的红色，现在看来，却如鲜血般刺眼，玫瑰刺般蜇人。
羲子翌手拽着喜服，五指收紧，喜服被蹂躏出一道深深的扣痕。过了许久，拳头才渐渐松开，喜服从被甩到手臂上，脸庞漾起一丝轻笑，却又似笑非笑，阴晴不定。
他把手儿一招，一个壮年大汉便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挨着那大汉，低声吩咐了两句，声音甚轻，只见得那大汉连连点头，随声附合。
几句话过后，大汉便转身离去。看那面貌，正是常林。
这个时候，宁九漓正步伐轻快地走在大街上，快乐随着血液的流动，奔涌在四骸，脸上绽放的笑容比那怒放的牡丹还要艳丽上几分。
她原本还在盘算着如何从轿底下钻出来，而不引起人的注意，却没想到那驾凭空而出的大马车给她带来了良机，好似替她做了绝妙的掩护。轿夫经过马车时，她也随之从轿子底下跳了出来，就地一滚，便从轿下落到了马车底下，又从马车底下滚到了路的另一边。当她重新站立起来的时候，唢呐吹奏的声音已经渐渐远去。
她整了整衣衫，脱了喜服，里面别有便服。指腹碰了碰脸颊，脂粉外已然涂着一层易容之物。
她笑得更开，一路欢喜地向幽都城门口行去。
“站住。”当她的一只脚将要跨出城门时，背后却厉声传来。
宁九漓紧了紧眉，她在轿中折腾了好久，才把原来的那张脸隐去，莫不是这么容易就显出原形了？
她胆战心惊地回转过身，那守卫却对着她，把手一挥，道：“走走走，不是说你，是你旁边的那个。”
她舒了口气，好奇地向旁边的人瞟了一眼，这一眼，却让她心头猛跳，好脏的一张脸，脸上满布着黑黑黄黄的泥土。
那张脸的主人回转过头，脸上堆满了虚笑，露出一口大黄牙。“军爷，你叫小的？”说话间，嘴巴开合，另有阵阵恶臭飘出。
守卫捏着鼻子，嫌恶地把眼睛移开，正当挥手，却被另一个守卫制止住。
“难不成你怀疑这人是洗劫七王子府的黑猫大盗？”第一个守卫嘲弄地道。
第二个守卫却正经地点了点头，态度严肃：“上头有指示，那黑猫大盗最惯常伺机通过关卡的手段就是在自己的脸上抹一把泥，乔装成乞丐，好引起我们的嫌恶，轻松蒙混过关。”
说着，紧紧盯着眼前的那个乞丐，眸光如狼似虎，表现得极尽锐利，一丝不苟。
第一个守卫却哼了一声，语气更加嘲弄：“上头都说了黑猫大盗是个妙龄女子，你看看这人的骨骼，再看看那里凸起的喉结，哪里像个女人？”
他的语气极尽轻蔑，宁九漓却听得冷汗直冒，她若是没有学会易容术，这会儿恐怕十有八九也得捏把泥土了事。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更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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