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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眼尾光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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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有宫人架了案,置了椅,锦帨将琴摆好。
我在敛锦色软巾的同时,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无非是不知我擅琴的言论。
“臣妹献丑了。”我坐下。
三哥依旧是笑。
轻拢慢捻,我为《招蝶曲》填了词:
“飞雪渐染月如钩
霜添梅心旧
黄縢倾毕翻觥筹
渍污绫罗透
待到东风满西楼
琵琶掩箜篌
却是绿肥红瘦
寻遍阡陌,不知情可几遇
斩断莲根,难言思有几缕
览尽缥缃,未名念有几许
烟把玉殿琼楼锁
风将伐桂玉斧磨
明镜易破,忆非昨,相识已陌
吟风弄月,莫问柔肠百转
登高凭栏,毋阅江州千帆
鼓瑟吹笙,勿吞杜康万盏
柳惹雕花门楣妒
雁任龙楼凤阁束
残照难补,留恋处,忍顾归路
谪仙何处寻
苏郎善饮
酒斟须满十分
不若生为凡人
摆一张琴
对一溪云”
曲罢,我心微凉,念起了桃下的白衣仙人,配一把剑,引一树蝶。
琼楼飘烟,风残落桂,七年之后,我就不再是初见你时的那无双容华了。蛾眉招人妒,重楼将身束,这七年风起云涌,不知会有什么变故。
焚蝶,我虽情深不在朝暮,但缘分,是不紧握就会溜走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不缘修道只缘君。”不知是谁站起,大声念了出来。
我眯起眼睛,多日前的愤怒又在此刻爆发了,我瞥了一眼那个身着宝蓝色衣袍的男子,也不让锦帨携琴,干脆自己抱了琴,向着三哥福身,一句不言地除了春华锦堂,乘步舆回宫了。
“公主,您今日丢下皇上和众人就走了,是不是有些不妥啊?”步舆外,锦帨问我。
“有什么不妥啊,三哥宴请群臣,本就与我没什么相干,我应他要求去了,应他要求献曲了,我本就失了颜面,偏宴上还出来什么人搅局,拿我做什么,歌舞伎吗?”
“公主这话怎么说的,您是千金之躯,先帝亲赐金枝玉叶,哪能容得公主这般自诋?”
“我也正是想着这是父皇的旨意,虽是万般不愿,却还是去了,孰知竟成这样,亵玩了我倒无所谓,只是师父送我的琴,连同焚蝶的情意,生生被人亵渎了。”我的眼角有些湿润,便用帕子拭了拭。
步舆外传来了锦帨的一声叹息。
回到浣雪宫,我一口气饮尽了两盏苦丁茶才把怒气压下去,锦帨退了宫人,在一旁守着我。
“看什么?”我放下茶盏,长舒一口气,发觉锦帨一直盯着我。
“没什么,只是奴婢鲜少见公主气成这个样子,以前再大的风浪也只见公主您眉头紧锁,连同上次与栗公公发火,奴婢倒觉得,公主真是得了心仪之人,越发有了些小性子,有了身为公主该有的小脾气,也得要人哄着才罢。”她打趣道。
“你这丫头竟越发贫嘴了,我的琴收起来了没有?”我的怒气顿时被她打趣的无踪了。
“一回来奴婢就让人整理好收拾起来了,公主放心就是。若公主还生气,奴婢看咱们宫里的桂花,比那春华锦堂的好了不知多少倍,不如奴婢取了琵琶来,公主在咱们那棵百年桂树下起舞,比在春华锦堂好得多,才不失您的风韵。”
我听了,又不禁失笑。锦帨为了逗我开心,竟连“风韵”二字都请出来了。
于是我们主仆二人,退了宫人,一个立于桂树下,一个坐于藕池边,一舞,一曲。
锦帨所弹,是进贡的紫檀琵琶,琶轴以象牙制成,当日我特地向父皇求的。果如乐师所言,音质清脆响亮,高时强劲,低时淳厚,中时柔和,只这“招蝶”一曲,诉尽离别相思苦,叹遍殷殷相许心,正因少了瑶琴的“净少情”,才更是私家小儿女应有的窃窃私语、柔情蜜意,那样的甜,除了桃花的颜色堪堪能比之外,我还未曾见过其他。
蓦地,琵琶声止。
我停舞,看向宫门的方向。
竟是三哥,与席上那蓝衣之人。
我敛裙行礼,“参见皇兄。”
蓝衣之人亦向我行礼。
我视若不见,“不知皇兄今日为何来臣妹这里?”
三哥笑着,依然笑着,纵我在席上那般无礼,“当然是来问罪了,顺便让你认识个人。”他指了指身旁的人,“少将军,蓝真。”
听三哥这么说,我才真真正正看了眼这蓝衣之人。
果真是能让三哥看上的人,既有武将的挺拔英姿,又有文臣的风流沉稳,加上一身蓝衣,愈加将两者结合得恰到好处。
我不禁想,此人若是到战场上,披一身银甲,那文人风范想来会荡然无存,一任骁勇;若回归朝堂,换一身青袍,那武将之气一扫而光,一派倜傥。真是有着三哥昔日征战施焰的英勇和四哥的宁静恬淡之风,此时立于梧桐下,虽是入秋,叶却留着残绿,透了阳光,将斑驳的树影倾于此人身上、脸上,倒真是美轮美奂,连阳光下脸颊的弧度都刚刚好。只是一双眸子时深时浅,仿佛一时能深入人心,一时又无所隐瞒。
似曾相识,在陷进去之前,我及时转移了目光。
只是,又情不自禁地瞥向那两人的方向,一个龙袍尊荣,一个蓝衣深邃,真真是分不出哪个更吸引人目光。
“皇兄让臣妹认识这位少将军作甚?臣妹自施焰一战后,再无征战沙场之可能啊。”我笑问三哥。
三哥等我问完,一指节敲到我脑门上,“怎么又开始叫‘皇兄’了,不是说依旧叫‘三哥’吗?”
我微微惊讶。
蓝真亦是。
不过都很快恢复过来。
“三哥。”我改口道。
这是告诉我和蓝真,他并非外人吗?我向蓝真看了一眼,同时,他也瞥向我。一瞬,我避开了他的目光。
“既如此,不请我们进去坐坐?”三哥笑问。
“皇上……”蓝真想阻拦。
“三哥,可从来没有无故让外臣入内宫的规矩哦。”我抢在蓝真前面拦着三哥。否则,谁知道蓝真是不是真心拦三哥呢。
“你可知从春华锦堂到你浣雪宫有多远,不请我们进去喝茶,可是待客之道吗?”三哥笑容不减。
我知是拦不住了,“天下都是三哥的,寂雪又何来‘待客’一说呢,三哥请便就是了。”我转向蓝真,“这位蓝公子,也一并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