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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眼尾光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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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我立于桂花树下,仰望着这一树金灿灿的桂花,像极了往日的阳光。深深地吸一口气,瞬间就滑入鼻腔、融入皮肤、沁入心扉,这一刹那,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仿佛身边还有一个女孩掬一捧糖桂花吵吵闹闹地吃着,仿佛身后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桌旁饮一壶美人泪。仿佛岁月静好,故人犹在。
“公主,栗公公来了。”锦帨的声音将我唤醒。
我点点头,摘着树上的桂花,放在石桌上的琉璃盘中。
“公主……”
“栗公公忙什么呢,本公主一请就能把您请来,不好好在皇兄身边伺候,本公主想见你都得着人去春华锦堂,当真是贵人事忙啊。”我没让他行礼,更不看他,兀自说了这么多。
“公主折煞奴才了,奴才只不过是依着皇上的吩咐,主持内侍省设宴罢了。”他弓着身子笑答。
“皇兄诓骗本公主也就罢了,你也如此,当本公主是傻子吗?父皇的丧期虽过,却非什么重大时节,设什么宴啊,还在春华锦堂这前廷后宫相交之处。”我白他一眼。
“公主多心了,只是今年桂花开得好,皇上又觉得朝堂上大都是年轻的公子哥儿,不如趁这个机会设个宴会,大家比试比试武艺文采,倒是件乐事。其实说白了,皇上也是认为公主这几日总闷在一处,左不过寻个乐子,让您开心罢了。”
我冷笑一声,“听你所言,倒是本公主不近人情、不识抬举了,如此,本公主倒应该叩谢天恩了。你可快回那春华锦堂吧,误了事,本公主可万万担不起这份恩情。”我不知为何生了这么大的火气。
“公主息怒,奴才告退。”小栗子第一次见我这般动怒,着实吓了一跳。
“罢了罢了。”我被锦帨扶着坐下,叫住小栗子,“你就当今日没来过,这些话就别跟皇兄说了,随他怎么办吧。”
“谢公主,奴才告退。”小栗子快步走下去。
我手肘撑在石桌上,瞥到了要做成桂花糕祭给父皇的桂花,心中万般滋味。
“公主……”锦帨试探着。
“你去吧。”我明白她的意思,目送她去追小栗子。
不一会儿,锦帨回来了。
“奴婢已与栗公公说了,公主您是因身子不适所以动了肝火,既让他莫吃心,也莫禀告皇上,免得皇上再忧心。”锦帨让宫人把琉璃盘收下去,“其实公主您心里清楚,皇上这哪是真的设宴啊,明摆着是让您看看可有什么中意的人啊,恐怕,这也是先帝的意思。”
“我的确明白,也试着体谅,但是每当别人一触及我这根弦的时候,我或多或少,还是不悦的,尤其是,我与焚蝶二人还在银汉两端苦苦煎熬之时。这份苦痛与挣扎,旁人总是不懂的,偏这时,三哥还来刺我。”我的鼻头微酸。
“皇上也不知此事啊,是无心的。公主,您最近也真是累极了,且不说与如公子的事,那陆家残势、甘家新起,甚至连同皇上的心意,哪个不够让您操劳呢,从前廷到后宫,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我叹了口气。
“公主。”一个宫人来报,“皇后陆氏因对先皇大不敬,被废为庶人,尸身逐回母家。”
“宋王呢?”我问。
“回公主,宋王被将为旅阳王,却是安葬在皇陵之内。”
我示意她退下。
“公主,自皇上登基以来,您便每日查看太医院脉案,每半月还亲去为皇上和皇贵妃请脉,如此,是不是该停停了?”锦帨接过另一宫人奉上的热茶,递给我。
“不必。”我饮一口,“甘玉那里,我是怕前些日子给她用的药伤了龙嗣,如今虽觉无恙,但我若突然停了,定会引起她怀疑。至于三哥,”我又叹一口气,“父皇病逝,总是我孝敬不够,若我之前少些心机攻防,多谢体贴关怀,也许……”我放下茶,轻抿双唇,说不下去了。
“公主别多想了,皇上龙体康健着呢。奴婢只是怕,您这样久了,皇上习惯了,怎能让您离宫呢,更何况,皇上这样宠爱您,又很难,让您跟如公子……”
“我也是无计可施,否则也不会忧心至此了。”我掀起茶盖,水气氤氲,不禁拭了拭眼角,“还有,我是担心你,虽是嫁妆给你备好了,也允你出宫,可我总是想让你找个自个儿真心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啊。”我看向她。
锦帨眉头微颤。
“可是有?”我惊喜道。
“公主多虑了。”她眼中闪过一丝紧张。
我便更肯定了,“我生怕这些年因为的私心误了你终身之事,如此,我就放心了。”
“公主不必担心奴婢的事,奴婢自己能够料理,奴婢只是见您不能安乐,也终是无法安心。”
“我知道。”我这样答她。
春华锦堂,若非在此设宴,对于我这种甚少踏足前朝的人而言,恐怕早就忘了。
前廷与后宫之间,除了宫门、朱墙、广场、廊阁、花园相隔,还有,就是春华锦堂和春华绣堂了。璐华殿之后,过仰贞门、齐永门,再过广场,数道廊阁,便至一花木交错处,两座宫殿便伫立在这里,东为春华锦堂,西为春华绣堂。两座宫殿并非坐北朝南,而是相对而建,宫殿之间,却不再以宫门、朱墙相隔,却是辟了假山石林出来,既当做花园之景,又可作屏障。凡皇帝宴请群臣,便在东面春华锦堂,若是后妃设宴,无论命妇朝臣,皆在西面春华绣堂。
过了春华二堂,再行约有一刻,便又是一广场,再行,就是麝华殿了,自此恢弘后,就是一路琼玉,除了御花园外,再无这样的花木虫鱼。
今日,春华锦堂设宴。
还未下步舆,只是掀开鲛绡软帘的那一刻,我就感到自己与今日之宴是多么格格不入。
下了步舆,环视四周。
且不论小栗子带人修的雕栏玉砌、流觞曲水的江南风韵的廊阁,单看那朵朵压枝低的千年菊,一
水儿的金色,长而细的花瓣都快垂到地上来了,说不尽的繁华奢靡。千年菊后,竟有不知从何处移植来的桂花,明艳是明艳,只是我将右手一搭到花枝上,其色呆滞立即就显了,若换做浣雪宫里的桂花,必是要与我食指上金色却晶莹的琥珀戒指一争高下的,此刻,却有了东施效颦之感。
我不禁失笑。
“公主。”在殿外的小栗子见我来了,忙走上前来行礼。
“不必了。”我叫住他,“栗公公辛苦了,本就是这样的苦差事,前几日还被本公主骂了个狗血喷头,真真是委屈你了,前几日本公主身子不适,牵连着脾气也不好,你还是莫要吃心啊。”
他连连鞠躬,“公主这么说就是折煞奴才了,公主骂奴才还不是应该的,奴才也定为皇上和公主尽忠职守啊。”
“话虽是这么说,但还得讲道理不是?既然你不吃心,那就全当没这回事,也免得皇兄知道了又忧心。”我笑道。
他连道几声“是”,“那公主,进殿吧。”
我微笑颔首,随着他那一声“公主驾到”,与抱着琴的锦帨,一并入内。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三哥在主位上,一见着我,就笑道。
众人起身行礼。
我在殿中央立着,颔首,用眼角扫了一眼众人。
果真,与这些锦缎华服的人相比,与这金碧辉煌相比,我这一身月白素锦宫装着实是太素了,越发的格格不入了。
众人又都坐下。
“来晚了,可要受罚了。”三哥笑着,仿佛不是他刻意诓骗我要在午时来似的,“你连琴都带来了,不妨奏一曲?”
我福身,“皇兄吩咐,不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