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春酒·樱花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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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开始，樱花就被教导着，不要有情，不能有情。
“怎么做才是没有呢？”大病初愈的他倚坐在床榻，语声微弱地问着。
父王沉默了一阵，指着窗外他最喜欢的樱花树：“开放的花很美丽，但看过就好，不要欣喜，不要留恋；凋落的花很可怜，但不看就好，不要难过，不要怀念……由花及人，及诸事诸物，同样如此。”
“……那我可以讨厌让花落的人或风雨吗？”
这次父王沉默了更久，而后叹了口气，也不回答就离开了。
第二个问题没有解答，但之后的时光里也没有值得樱花厌恨的人或事。
蓬莱本就是世人向往的仙境，目之所及风景皆是心旷神怡，多见他国旅人慕名而来忘返。王宫更是集合仙境之美，所以虽然身体羸弱无法四处游历，似乎也没有对外界好奇向往的必要。
王宫之中，锦衣玉食无需忧虑，父母、侍从、臣子无不对他关怀入微，呵护有加，也对他予以深厚信任与期待，从出生开始从未受过一声呵责。
认识了的夏秋冬三族王子也是性情良善之人，久而久之成了好友，每年大小活动上总能相见，看好友打闹着偶尔他也会起坏心眼来个添油加醋捣乱，那时他会短暂地放纵自己，让快活的情绪膨胀扩散。
有值得他爱的人或事吗？
樱花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子，因为她温暖开朗有着无限活力，因为她向他讲述着太多太多他未知的事物，因为她笑着和他说“花落了下一季还会开，不需要难过”，然后拉着他在春日里樱花树下起舞。
可来不及笑，从未有的心痛铺天盖地地袭来，让他眼前一片黑暗。等醒来，女子已知晓原委，在他床前泪眼握着他的手致歉辞别：“你不是那株樱花树，只有这一个花季，而我不敢承担这样的情感。”
“那时候，我第一次对您有了厌恨的情绪。”女子离开后，樱花在和紫珠又一次见面时这样说道。
咒术师露出了第一次见面时的表情，眼角刻意涂抹的红色眼影依旧鲜艳。
那时她也是这样的装扮，似笑非笑地问他：“恨我给你下的诅咒吗？”
面前的女子，因爱生恨，而选择让昔日爱人的后代承受她扭曲却未消散的情感。这样公然地践踏王族尊严，却因蓬莱需要这唯一的咒术师传人，而被轻轻揭过，亦不敢对外宣扬。
“不可激怒她”的叮嘱清楚记得，樱花还是说了实话：“我对您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看着对方变色，下一秒便似要动怒，他再加了一句：“诅咒比直接施加在父王身上有效，无论现在是恨是怕，他深深地记着您。”
只是也无爱，无愧疚，如果再做出其他什么，大概就连这点记得也都不值得了。
彼时紫珠拂袖而去，此时她则带着几分快意说道：“求而不得，爱而别离，呵呵……现在的你倒更像我的孩子了。”
“你父亲倒是想得好，希望你无情无欲无求。可遇见谁喜欢谁，又怎么能够预料。既知道了何为喜欢，那回想一下发作时的力量，害怕吗？以后的你还要多少次面对这种感情，被心痛折磨，或是因为恐惧而退却伤了对方呢？”
“你父亲为了王族娶了不爱的人，没关系，这种痛、恐惧还有对我的憎恨就由你慢慢体会吧。”
父王并不恐惧诅咒，但当它不是加诸己身而是一族未来希望的儿子时，诅咒的威力他同等感受着；樱花并不恐惧诅咒，但周围有太多对他挂念的人，还有身为王子的责任，因而有这一次分离后，他更加听从父王的教导，内里收敛着情绪清空自我，对外用完美的王族礼仪塑造一个温暖亲近的形象。
时间久了，对紫珠说的那句厌恨倒变得像一句气话，当时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都在记忆力不真切。跟着父王学习处理政务，定时就医服药，数数今年樱花又开了多少落了多少，微微燃起的那点感情随着那人的远去似乎也走了，心又变回了那个深山中无人探访的一汪湖泊，只有花落碰触水面时，才激起那么几丝涟漪。
处理政务时也不乏听闻那些王族内和民间的传闻，一些棘手事件追根溯源，竟总是多多少少和爱恨情仇沾些边，不意这不起眼的小纠葛最后有了摧枯拉朽的力量。听得多了，樱花倒有些想和紫珠说，你看，大概这种情感本来就如诅咒。
这么想着，一遍一遍把那时疼痛到来之前心底的快乐和满足抹淡，最后在一年的春祀中，着礼服登台，代表着王族向神灵敬上了今年的第一杯新酒，也在心中对自己念诵：
“为此春酒，以介眉寿。”
樱花原以为自己可以维持这样的心境，履行作为王族至高成员在这片土地的职责，但如紫珠所说，一切都不能预料。
古代樱花宴会上食梦兽的袭击猝不及防，自己似玩偶一般在瞬间被控制而后陷入黑暗，可尚未习惯这黑暗又被解救。面前手握指环做祈祷状的少女见他和同伴苏醒疲惫中有几分欣喜，在看清他的身影后脸红着问好。
宴会顺利进行，结束后少女作了短暂的停留，又带着同伴赶往援助其他被食梦兽侵略的国家。等到再见，是一切尘埃落定的许久之后。这一回，少女以特洛伊美亚公主的身份接受蓬莱之国的邀请到来。
后来这到访成了惯例，不过几年，樱花看着她从少女到公主的转变，逐渐自如地运用各项礼仪，最初那个脸红的影像就真的只在回忆里了。
大概她还是和蓬莱的其他人不一样，虽然带着公主的身份，性情仍一直是善良纯真，在她面前樱花反而觉得自己更能只作为纯粹的那个樱花。所以不多的几次见面与相处，足够让他记得留心着。
有一年她来的时间不够巧，晚樱都已半谢，细雨蒙蒙中更显凋零颓态。对谈中她应着话，一边又流露出神思不属的样子。
“怎么了？”樱花问道。
她停顿了片刻，似乎是不知该怎么措辞，最后转移话题说：“……樱树，落花了啊。”
樱花见此刻小雨已经停了，就收了伞走到树下，轻轻起舞。
飘然转旋回雪轻，斜曳裾时云欲生。便在这舞蹈中，樱树似时光倒流，枝头重吐芳蕊，一片浅碧轻红，让她在观舞时放轻了呼吸，在舞停后不由自主赞叹：“太美了……”也不知是在说人还是花。
“心情好些了吗？”
她的笑容做了肯定的回答。小他几岁的少女又回复了欢快的神情，脚步轻盈地来到他身边，两人一起坐在树下后，她才说道：“樱花先生，来这里之前，我遇到了一点危险，不过被一个人救了。”
“虽然当时道过谢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老是会想到……”
一瞬间，樱花想起了某个消失多年的身影，想起她当时脸颊上的红色。但也只是一瞬，他便定了心神，连让面庞变清晰的机会都没有，就看着身边的少女又开始变得迷茫的神情，轻笑着问：“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也笑了笑，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两个人便也不再说话，静静在树下坐了许久。
少女隐隐知晓答案又不敢确定的模样还在眼前，再见时却变成了惊惶、悲伤，还有一丝的……决绝。
一见面她便开口说了他从未预料的请求。
“您能带我去见族中的咒术师吗？”见他惊愕的表情，似不愿收到拒绝的回应，又急匆匆加了一句，“请求您，拜托了。”到了后来语气已带上几分颤抖，眼眶也泛红。
这原不是难事，樱花答应后先安抚着她坐下，柔声问道：“让人先去通知也需要一段时间，先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好吗？”
得到应许让她也冷静下来，但先前的情绪波动打开了一个口子，她一时也无法好好整理语言说清前因后果，张口几次都觉语气无法平稳。等到终于可以说明缘由，只是模棱两可提及大致情形，是她在寻找解决一个棘手的诅咒的方法，需帮助之人的身份等信息则略过不提。
“向樱花先生求助，却不能将事情从头至尾告知，但他的身份……若真的被追查起来，您不知道也是好的。”
那你呢？想着却没问出口，樱花只拍了拍她的手表示理解，在来人回报可出发后带着她前去。
去见紫珠有了紧张感，那是第一次。原想叮嘱她几句诸如“不要激怒紫珠”的话语，也还是什么都没多说，就在大厅外等待着。
结果是无功而返，她致谢后稍作停留便离开继续寻找解决诅咒的方法。
由此似开始了一场漫长的征途。她在一年中会不定期到蓬莱再拜访紫珠，交流着咒术之事，其他时间似乎仍在四处漂泊。也不是每次来樱花都恰好能遇上，若他恰好得闲她便多留几日，说说近来琐事，他正忙碌便留书一封。
“是以前你说到过的那个人吗？”樱花曾这么问她，心里早有了答案，只是还需她一声确认。
她脸上浮现一种他所熟悉的怀念表情，点了点头，看着飞舞的早樱叹了口气：“那时候很开心，但是他……我用四叶草编了戒指，作为回赠他带我去看了一场萤火。看他还是难过，我就说至少要回赠我一个花环呀，要蓬莱的早樱。”
“我想带他来看这里的樱花……”说着未完的话，她便在疲惫中沉睡，睡梦中表情依旧不显轻松。
原以为到一个优雅成熟的公主便是她需要经历的所有转变了，现在的她却走在一条未知的路上，偶尔相聚，还是离得越来越远。其他人都无法帮助她。
有一年她再来，仍是熟悉的模样，樱花却总感到有哪里的微妙。等见到了紫珠，这份违和感被证实。这些年都是他陪着去拜访紫珠，久了也不需避讳，断断续续地知晓事情的进展。
“敢把这种咒术用到自己身上，该说你是心性大，还是已经失了理智？”紫珠冷笑着，见樱花不解的表情扔出下一句，“她把身上的时间停了，以后受个伤要比平常人多花几倍的时间休养，就是没伤也需要大半时间平缓来负担。”
“你已经为他奔波了多久？能肯定诅咒解除了他醒来不是只对你道一声谢？”
樱花在一旁震惊，顾不及帮她说几句话，见她只礼貌地笑着，又如往常一般问询请教，不顺着她的话作答或反驳。
“以后你不用来了。”最后紫珠用这句话结束了连续数年的活动，冷冷留下话语，转身时的表情却似悲似喜。
又是无功而返，她脸上已不见初次的浓重失望，也不知是历经多少次类似的希望落空，却仍屡败屡战地去而复返，试图在变幻的时光里捕风捉影。
她笑笑对樱花说道：“少了一条路，还会有别的方法。这几年的拜访也不是没有收获。”
“……但是，值得吗？”问出这一句，樱花心口似乎有隐隐的疼痛。
“你看，我也不是不求回报，这样找寻中又让我的时间等着他，我也很贪心不是吗？”她依然带着笑容，“不论我会不会遇见他，大概他需要面临的这段煎熬，都不会改变。可在这之前，我遇到他了，如果放下，会不会让他独自面对诅咒更加更痛苦呢……”
“所以哪怕最后这些时光都变成那一段相处的偿还代价……”
心痛的感觉加剧，樱花一边勉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一边又想笑。
掩藏了这么多年，终究无法骗自己。
有值得他爱的人或事吗？
曾经有过，但是失去了。可是如今，或者说一直，哪怕明白何者是最好的选择，明白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仍然渴望着。想去爱，想去珍视。与其隐瞒着一份爱恋的心情得以长寿，更愿意让爱恋绽放，在烈火中凋零，才更应和他的名字啊。他惊诧于她的飞蛾扑火，又羡慕她这样的孤注一掷。
而现下，复苏的感情带来的疼痛折磨着他，让他有着惧怕，却又有一种快意酣畅。
但他不再多说，只折了一株开得正旺的早樱，递予她手。
这一年她来的时间巧，樱花便邀她参加本年的春祀。祭祀中，依然是樱花着礼服登台，代表着王族向神灵敬上了今年的第一杯新酒。
待祭祀结束，王族众人分发春酒。她端着酒杯，有些感慨：“如果时间久了，以后这些活动，大概也不能顶着不变的容貌参加了吧。”
“至多叫你一声妹妹，但愿辈分不需再升。”樱花戏言，暗藏几分祝福。
两人相视一笑，轻碰杯盏饮下。
“为此春酒，以介眉寿。”她轻声说道，而他闭眼微笑颔首相应。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春酒·樱花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