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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柒记-落花狼籍酒阑珊(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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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个地方……”白发老阿姨指着片子上一块阴影,“挨着心脏的主动脉,要是动手术,风险非常高。”
“送到北京、上海的医院做手术呢?”谢鸣川眉头紧皱地盯着那块阴影,这么小小的一块阴影就能让人闻之色变,真是太不可思议。
“送到哪儿风险都一样高,风险出于你父亲的年纪和肿瘤所处的位置,并不来自于医生或者医院。”老阿姨摘下眼镜说道,“你们家属考虑一下是保守治疗还是动手术。小伙子,不要谈癌色变。你姐姐是护士,姐弟俩多谈谈,我觉得她比你更平和些。”
谢鸣川起身,向医生道谢后回头来望着谢飞燕。谢飞燕也恰好正看着他。姐弟俩这无言地一望,再多的酸楚也只能压下心头。一前一后出了医生办公室,两个人默契的往楼下去。
几近正午的时候,影子非常短,树荫也小到不行。谢鸣川停步在树荫前,抬手把谢飞燕推进不大的树荫里,自己的后背则任太阳晒着。
“切除、化疗、放疗,只有这三种方法,每一种都遭罪。”谢飞燕看着树荫里的小小光斑,这话既是说给谢鸣川听,也是说给她自己听。
“你也听见了,保守治疗如果不能控制住就是半年的事儿。”谢鸣川说完掏出了裤兜里的烟。平时谢鸣川对抽烟的态度是可有可无,但是今天这半天在医院里对烟却是非常渴求。因为谢鸣川不知道除了抽烟解郁自己还有什么法子用。
“切除手术后却激发肿瘤扩散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谢飞燕幽幽把话说给谢鸣川听。这句话音落了,两姐弟深陷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谢鸣川点燃香烟,深深抽了一口便被呛得咳了起来。谢飞燕赶紧给他拍背顺气,一边拍一边说:“小川,保守治疗吧。”
谢鸣川终于忍住了咳,也没说话。谢飞燕拽住谢鸣川的手,忽然就低声哭了出来,说:“我见过太多,太痛苦了,我不想爸遭那份罪……”
谢鸣川揽住谢飞燕的肩头,终于点下了头。姐弟二人两下里无话,等到都把情绪控制住了,一前一后往住院部去。以为自己是淋雨后发烧成肺炎的谢家爸爸还在等着出院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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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闻放照惯例给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人竟然不是妈妈。叶闻放记忆里叶爸一般不参与这种絮絮叨叨的嘘寒问暖,在他老人家的那里,只要打电话回来的是个活着叶闻放就好了。身体好不好、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都不重要。
“妈妈不在?”叶闻放笑着问,也不是嫌弃老头接电话的意思。
“在。我想要想跟你讲话。”叶爸倒也不遮掩,“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一些日子吧……”叶闻放听着这直接的问话,心里头咯噔一下,“爸,家里有事儿?”
“啊,有事儿。你回来之前说一声,我让叶闻昭去机场接你回来。”
“那您直接跟我说啊,等我回来会不会迟了?”叶闻放捏住话筒换了一边耳朵听,“我哥多忙啊,小川会接我的。”
“小川没空接你。”叶爸的声音陡然就抬高了,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声调有些高,马上又小声下来说:“你干爹生病住院了,他哪儿来时间管你。别给他添麻烦了。”
“哦,这样啊。”叶闻放忽然听到这个消息,想要给谢鸣川打个电话,“爸,那您是什么事儿?一定等我回来才能讲?”因为自己爸爸陡然抬高音量的小细节,叶闻放有了些小小的担心。
“对,一定你回来才能讲。”
叶闻放笑着说:“怎么听着我要被收拾啊?我觉得我一只都表现良好啊。”
“你自己想想,好好想想。换你妈跟你讲。”叶爸一点儿不拖泥带水,把电话递给了叶闻放的妈妈。
叶闻放听着自家妈在电话那头嘘寒问暖,心思不在。满心眼里都想着爸那句好好想想,冲着这句话,叶闻放能想到的就只有自己和谢鸣川的事儿了。自己爸爸的德行是秋后算账,在这之前都是轻飘飘的。
如果是算这个账,原由就是飞燕姐忍不住了。飞燕姐那儿出这个动静,应该不是她闲着无聊,这样想来,谢干爹的病必定来势汹汹,“妈,我干爹到底是什么病?”
“肺癌,都晚期了。肯定是因为抽烟,我叫你爸赶快戒,他不听还骂我。小幺啊,你……”叶家妈妈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叶闻放听得懂妈妈没说完的话,语调轻松地说:“我这么大个人了,心里清楚,你别担心我爸也不会揍我的。”
电话那头叶家妈妈没有说话,叶闻放叮嘱她保重身体便结束了这次通话。叶闻放再次拿起电话,拨出了那个早就烂熟于胸的电话号码。铃声响过十好几遍,始终无人接听。叶闻放心内忧伤思忖道:果然是世界末日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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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在六楼的最中间,病号有两个。谢家爸爸今天出院,精神很好,同谢家妈妈下楼转去了。谢飞燕收拾东西,谢鸣川搭把手。姐弟两个没一会儿把收拾出来的东西打包,一人两大包提着往楼下停车场去。
进电梯之前谢鸣川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翻出手机来,看到有未接电话就皱起了眉头。摸不着头脑的电话号码百分之百是叶闻放打来的,作为常年在外“打游击”的同志,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很是平常。谢鸣川说手机方便咱们花重金弄一个诺基亚的新款带在身边如何?叶闻放到是答应了,却因为工作原因长期不能放在身边,成了摆设。至今联系都是单线,错过了电话就追不回来。
谢鸣川的模样落尽谢飞燕的眼里,谢飞燕便说:“你要有事就先走,我打车带爸妈回家。”
“不是。”谢鸣川摆手,“错过了叶闻放的电话。”
谢飞燕听见叶闻放的名字,神情颇有些不自在。电梯到一楼,谢鸣川率先走出去,谢飞燕一阵迟疑,还是跟了上去。
“小川……”谢飞燕跟在谢鸣川身后走了半分钟,终于开了口。停车场的地面被碾得很烂,走起来不容易。谢鸣川被姐姐一叫以为她拿不动东西,赶紧伸手到她面前说:“给我一个包。”
谢飞燕摇摇头,看着谢鸣川伸到自己跟前的手,飞快地说:“你和小幺的事我跟干爹说了。”
谢鸣川撇头看着谢飞燕,眉间皱了起来。一口气闷在胸口,骂人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却咬牙忍住了。顿了半晌低声道:“你嫌现在事情不够乱是不是?”
谢飞燕不说话。
“谢、飞、燕。”谢鸣川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叫他姐姐的名字,“干得真好,都会曲线救国了。你是这个!”谢鸣川对着谢飞燕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爸病情确诊那天我告诉干爹的。”谢飞燕最艰难的话已经说出口了,剩下的话开口不难,“你忙生意你不知道,爸没什么盼的,就盼你结婚生子。你一年拖一年,他一年比一年老,现在又生病了。谢鸣川我把话给你说来放在这儿,这病是瞒不住的,爸迟早要给你挑明了,让你在他死之前结婚。到时候你和小幺怎么办?挑明了气得他一命呜呼?顺便的把干爹一家也弄个措手不及?你和小幺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会这样子?你告诉我。你别说我干得好,你也干得好。”
谢鸣川看一眼身边来往的车辆,不说话闷头去到自家车子面前。谢飞燕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忍住快要崩溃的表情低头跟着谢鸣川往前走。谢鸣川拉开了后备箱,谢飞燕把东西递过去,姐弟俩没言语把东西放好。
谢鸣川关上后备箱,出人意料地和软道:“姐,能不能理解一下?”谢飞燕已然包不住眼泪了,狠狠地摇摇头。谢鸣川无声叹口气,拉开车门把谢飞燕推进去坐下,自己站在车门口望着她哭。
“干爹说什么?”谢鸣川等了好久,等到谢飞燕稳住不哭了问了出来。
谢飞燕抬眼看着谢鸣川,抿抿嘴说:“叫我安心照顾爸。”
“没了?”谢鸣川能想到叶干爹说这话时候的表情,一定是平静又和缓的。叶干爹是个酸文人,一辈子就讲究一个胸怀激雷而面若平湖。越是动怒的事情,面上越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小时候自己和叶闻放干了混蛋事回家,自己被爸爸追着整条巷子跑,那动静大得整条街都知道,结果自己没挨两下打。叶闻放那边一点儿声音没听见,第二天见面,叶闻放脱裤子一看,屁股上面全是血痕条条。谢鸣川对叶干爹敬畏多过喜欢。谢飞燕不愧是谢鸣川的亲姐姐,一来就知道用谁能制住谢鸣川。
“谢飞燕,弄得我有劲儿都没处使,你叫我怎么说你。”谢鸣川忧伤地转身靠在车上,“你还有脸问我和叶闻放怎么了,说得跟叶闻放坑过我似的,结果坑我最多的是你。”
谢飞燕一听这话直接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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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特有的热风夹杂着细小的砂砾扑面而来,叶闻放望着远处盘旋着下降的飞机面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高温环境试飞的结果比预想的要好。这样的结果表示叶闻放可以提前回锦城了。
虽然心中惴惴不安,叶闻放却不能把这些心绪放在首要位置,跨越千里路途来这边是试飞的。今天试飞有了好的结果,叶闻放心中轻松下来才想起这边的惴惴不安。连接话筒和座机的电话线扭结在一起,叶闻放一边打电话,一边解开那些结。等待转接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叶闻放把电话线解开得只剩下一个结了,那边传来了朝思暮想的声音。
“小川,是我。”叶闻放觉得从说第一个字起,自己的面上就带了笑容。
“知道是你。”谢鸣川的声音有些疲惫,“之前没有接到电话对不起。”
“是我没按约定的时间打,接不到不怪你。”叶闻放说:“干爹的病怎么样了?”
“长在心脏动脉边上,不敢赌手术,我跟我姐决定保守治疗。目前是稳定的。”谢鸣川压低了声音。自从谢家爸爸出院回家后,谢鸣川也住回家里。这时候虽然是在二楼打电话,还是害怕说破了,所以把声音压低下去。
“你还好吗?”叶闻放轻声问。
“不好。”谢鸣川轻笑出声,“你这问法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叶闻放听见谢鸣川的笑声也笑了,“我也不好,所以就想知道你好不好。是有点别扭,可我也不知道怎么问了。小川,有别的事要告诉我么?”
“你预感到什么了?”谢鸣川真是越来越想笑了,叶闻放现在修炼得可以嘛,越发像半仙了。
“你既然这样问,那就是有了。”叶闻放深吸一口气说:“我猜猜啊是飞燕姐把你和我的事说给我爸了,对吧?”
“对,不过叶干爹到现在都还按兵不动。”谢鸣川说完嘴贱道:“叶闻放,吓着没?”
叶闻放被他嘴贱逗乐了,“那你吓着没?你不是最怕我爸么?”
“我怕也怕不着。前天干爹过来看我爸,跟我说话没什么两样。我估计他是要拿你开刀,叶眼镜儿干脆你别回来了,不然不知道我干爹怎么弄死你。”谢鸣川最忧伤的就是这一点。叶干爹根本没打算和自己讨论问题。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攘外必先安内吧?说到安内,他对叶闻放下手历来都黑。谢飞燕可能也是知道这一点才直端端地找叶干爹把话说明白了。现如今,谢家这边有谢爸爸的病情制住他,叶家那边干爹根本不跟谢鸣川短兵相接,谢鸣川被架得高高的,哪边都使不上力,纵然谢千万根深叶茂撑起了整个家族,想要使横耍狠把这事儿过了却是没有一个着力点。
“我也不能躲一辈子,更何况已经被他点名了。”叶闻放对之前那通电话的意思一瞬间就明确了,“小川,我爸这边你不要担心……”
“我就知道你要这样说。叶闻放,你越是这样说,就越是着了他们的道。既然都点你名了,我和你一起去见他。”谢鸣川往后倒下,躺在床上跟叶闻放说。
“他们是谁啊?你别乱想,没有什么他们,都是我们的家人。小川,你听我说,我和我爸两个人谈话,有些事会好讲一些,你在反而沟通会有不方便。既然都已经被高高的挂起来了,你就安安静静的被挂着好么?大家都怕你呢。”叶闻放想了想,飞燕姐直接把事情告诉叶干爹,也算是她最好的办法。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嗯……就不告诉你了,免得你激动。”叶闻放想了想,按照爸爸的吩咐办吧。
“叶闻放!”谢鸣川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我想你了。”叶闻放却不吃他那一套,轻声而又飞快的说了这句。
谢鸣川的气势一下子又没有了,盯着天花板说:“我也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