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八十七章 生死相逼骨肉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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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两年之前，索额图密谋结党遭其家人揭发，而后被迫以年老乞休以来，为着避嫌，胤礽与其一直不相往来。时过两载，朝野风声渐平，而索额图在朝中的影响力依然如故。
躺于德州行宫皇太子寝宫殿宇内的病榻上，胤礽无声地勾起冷哂。骨肉血亲，且与他这个太子爷同荣共损，那些个仍旧攀附叔外公的群臣，也不过将锦绣前程押在了他这个故皇后嫡子身上罢了。
他往日里清高乖戾的姿态，倒真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片期望。
竭力抬起胳臂，短短几日，羽白亵衣宽袖下，健硕的肢体清减了数圈。胤礽对着有些儿干瘦的手掌，无奈地戏谑抽笑，虽为至亲，如今，欲堂皇见上一面儿，还真不轻易！
挣扎着坐起，极力拂开欲倾身来服侍他的翠衣宫娥，胤礽依在床头轻喘。轻微的晕眩迫他阖目静待片刻，这才敛起气力吩咐小宫娥取来菱镜予他。
明晃晃的玻璃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消瘦疲倦的脸，凤眸黯淡，嘴唇干裂。胤礽对向菱镜再次抽笑，一贯狠厉闲绰的戏谑此刻只让人觉得纤弱不堪。
宛如大限将至。
他再次咧开嘴笑，淡紫色的唇勾出摄人心魄的凄凉。即便如此，仍是不宣叔外公来见儿臣？皇阿玛，儿倒要看看，你的心几多狠硬！
抬手挥退殿内太监宫娥，胤礽摸出藏于枕下的最后两粒药丸。
爷要顾念自个儿的身子，切莫勉强！
那夜蒙面侍从劝谏时担忧的语调再次回响于胤礽耳畔，令他奄奄黯淡的凤眸霎那狠戾。下一瞬，他便更加脱力地依向床头，陷入一阵轰然卷来的晕眩中。
皇阿玛，儿今儿个拼却性命不要，也要看你究竟有多狠心！
天旋地转中，殿外隐约传来宫娥太监跪迎圣驾的唱声。胤礽苍白清瘦的脸上陡然浮现不可思议的妍戾，异常迷离。他抬起干枯的手掌，颤抖中将那两粒药丸送入喉腔，哽噎艰涩地循着咽喉移入腹中。
无力地滑倒在床榻上，摇起帐幔轻拂，胤礽在微弱的意识下迫自己凝聚气力思念皇额娘。
明黄的身影闯进他半清半浊的视野，已然无法看清，只觉得他身上盘亘着的金绣正龙好生刺眼。耳畔，轰隆隆雷声响成一片，千金重负压得他周身细密密又粗砺砺的疼。
一阵窒息传来，似有人扼紧咽喉。他蓦然睁大双眸，浑身陡然不再沉痛。环顾四周，胤礽惊觉自个儿飘在半空中。
澄黄的轻纱罗帷里，雕铭镶缀的锦榻上，五彩织锦中，拥着一个形容枯槁的惨白身躯。坚利剑眉下，凤眸紧闭作细长眼线，宣白的唇几欲混入肤色无法一眼辨出。短短一盏茶的功夫而已，叫才方对镜赏过自个儿容颜的胤礽如何相信病榻上那个奄奄一息的男子便是自个儿！
这会子，一屋子的太监宫娥皆乱作一团。随行的太医们慌惶地低头垂首小跑进殿来。榻畔，裹在明黄衣袍中的康熙顷刻之间从满脸的疲惫中显出老态。四阿哥裹在一身黛青银绣的夹袍中，平郁清冷，黛眉下，漆黑的眼瞳掩不住惘恸，一洇一洇地淹向胤礽床榻上的病容，偶尔阖目嗟吁，转眸的霎那，闪出一星叫人看不懂的悲悯。
如此，一切结束了么？
胤礽漂浮在半空中，突然坚利地笑作一团。那笑声狠狠划过他自个儿的心坎，刮出一道狰狞的血痕。没有人听得见他歇斯底里地冷哂，他的声音空寂地回响于四壁，震起阴冷细风。
哈哈哈哈，皇阿玛，比起你的君权，儿在你心里，不过如此！
玉儿，不晓得去到奈何桥之前，能否再见你一面？
一想到筱玉，胤礽的心生生纠结起来，针刺般地疼。最后望一眼殿宇内忙乱的情境，他转身匆匆飘向殿外。
德州去往京城的路那样长，玉儿，不晓得孤能赶得及不能？
礽儿，礽儿！
胤礽飘至殿门，耳畔忽尔传来孝诚仁皇后温娴的低唤。眼前猛然一黑，胸口登时尖锐地抽痛，下一瞬，梦魇般的痛苦再次汩汩翻涌将他淹没。
“回禀圣上，皇太子吐出这口污秽，暂且不会再度晕厥，臣这就去准备汤药！”
殿内又是一片衣帛悉簌的忙乱。许久，一切终于平寂下来。
死寂，听得见人的呼吸。
“皇阿玛保重自个儿的身子要紧，二哥这头，儿臣会仔细照料，皇阿玛且宽心！”
四阿哥的腔调里压于温婉之下的某种超出悲切的无奈深深地刺入胤礽耳鼓，如同一柄利刃，狠狠剜上他心头。
他们都深谙天家温情的背后，有着甚么样的权势牵绊。他们也都知晓，每一回刻意邀宠，动机绝不会单纯。
而他们也同样无奈于局势沉浮。
逆水行舟，不进则殒。
无奈于政治理想与抱负无处施展。无奈于骨肉相争、同根相煎。
无奈于明知切肤、万劫不复，且无回头之路，却只能执着地披风历雪，一往无前。
翻涌如潮的感慨下，胤礽心中拧起从未有过的酸涩，或于生死一线，或于人情炎凉，或于自身被迫的冷酷，眼角不可竭制地滚下泪来。皇额娘，如若你还在世，儿会否依然挣扎得这般艰险？
“皇额娘……”轻叹一声，细若游丝，几不可闻。
儿好不甘心！
听见胤礽迷蒙中喃呢，苍白枯瘦的脸上，眼角垂泪不绝，康熙终于立起身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艰涩地吩咐四阿哥：
“宣索额图来德州！……朕乏了……仔细照料你二哥！”
“儿臣遵旨！”
衣帛悉簌中，四阿哥恭送康熙沉重地离去，而后，缓缓转过身来。
胤礽惨白如宣一丝血色也无的脸上浮起一层恍惚的妍丽，须臾便消散，叫人以为那一瞬间若有若无的笑靥，只是自个儿眼花。四阿哥静静地凝望胤礽眼角依旧垂落不止的泪水，默默叹道：
二哥，你终是逼皇阿玛遂了你的意。可我，却无法恭贺你。
从袖中抽出丝帕，四阿哥轻柔地细细蘸去胤礽脸上的泪痕。
他能为他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生死相逼骨肉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