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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过往如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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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该想到,以少卿的聪明才智,博古通今,不难猜出我生前的身份。
那时我们相拥在最热闹的街市,我只是很想哭,于是我靠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哭得昏天黑地,哭得神志不清,那是我最放纵的一次大哭。
然后少卿说,汐汐,哭过了这次,以后就不要哭了。
我仪容尽失,掩面承诺,我尽量。
以前的事,忘不了,以前的痛,会在毫无防备的一瞬间汹涌而出,我做不到,也没有人可以做到。
少卿带我回去,我在他的怀抱中睡着,再醒来已是隔天。
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啊,梦里我一开始还是在西凉,过得无忧无虑,我和阿吉和左左哥哥策马扬鞭,左左哥哥笑意温柔至极,阿吉还是旧日的样子,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左左哥哥守着我,也守着阿吉。
后来我又梦到了赵绎,赵绎长身玉立站在我身旁,他修长的手指抚上我的眉,指尖泛着凉意,他的唇也是如此,之后在我手上留下他的九龙佩。他眸光很亮很亮,比天上的星子还要亮,他神色很温柔很温柔,我望着他就说不出话来。
“赵奕!”
他微笑着放开我的手,然后一点一点消失在阴暗处,我看着他不见了,我呼唤他没有用,我去抓住他也抓不到,我急哭了,“赵奕……”
背景在改变,刚才还是静谧的夜空下,如今已变成一片萧索破败的丹吉城。我站在流民逃窜的街道上,四顾之下茫然失措,仿佛丢了魂魄。
忽然阿娘跑过来,她拉着我的手,快跑吧快跑。
阿爸也跟过来,快走!他说完猛地一推我,我跌倒在地上,再抬起头来时看见的是他一双手工缝制的玄色金线绣龙靴子。
“赵绎?”
他神色悲戚,低低道,“是我。”
我猛地拿出金凤簪,哭喊着扑到他身上,“赵绎!你去死、去死!”
然后用力,将那金簪刺入他的胸膛。
我们扑倒在一起,我趴在他胸口,脸上溅到了他的血,热热的。他一只手揽住我,笑道,浅浅……
我哭醒。
醒来时全身湿透,汗水淋漓的样子仿佛刚刚从浴池中出来。额间的碎发黏贴在我脸颊上,我去摸了摸,还好,不是他的血。
只是梦罢了。
少卿推开房门走进来,新沏的茶水香气四溢,我钻到他怀里,大笑,是梦哦,是梦。
少卿慌忙放下茶水,生怕烫到我,用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是的,只是梦,是梦。
我笑着笑着还是哭了,于是少卿叹息一声,抱起我回到榻上,直到我慢慢安静,迷迷糊糊地窝在他的怀里。
他说了:
汐汐,不哭。
你就这样睡吧,这里很安全,我会帮你驱赶噩梦,你再也不会梦到以前的事了。
爱哭的孩子不会幸福,你放心,我会让你幸福,我要让你忘记了如何去哭。
就这样,我那天哭了睡,睡了哭,接着再睡再醒,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熊抱着某人不撒手,某人的表情就好像快要被我勒死一样。
我七手八脚从他身上爬起来,匆忙间摸到他腰间,他的胯很窄,腰间的肌肉却结实,我面红耳赤赶紧撤手,却猝不及防撞进他幽深的双眸中。
我嘻嘻一笑,委屈你了,委屈了。然后钻进被子学鸵鸟。
少卿看我一眼,默默起身整理仪表,之后回头对着缩在被子底下的我委屈道:
“你要负责。”
我惶恐之极,“嚯”地一下掀开被子:“负什么责啊?我怎么你了?”
再看时,哪里还有人?
于是我躲在房间里不出门,接着就打定主意,我根本就没有把徐少卿怎么样,所以也就根本不用对他负责。我这么一想就清楚了,所有一切光明正大,坦荡磊落,至于那晚他说的话,我只能说,我很感激。
找到厨房里正在忙碌的某人,刚想笑嘻嘻凑上去,就看见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八宝甜粥和蟹黄包,足足三屉包子,一看就是为我准备的。
某人扬扬下巴,去吃饭。
于是欢快地跑过去,落座、拿起碗筷开动,蟹黄包满口留香,我心情顿时大好。
我瞧着少卿的脸色还算愉快,趁机道,不如再去卫灵梦境里逛逛?
少卿递过来一碟姜醋,等你吃完,可好?
我本以为他要回绝我,没想到他答应得这样干脆,我反而没了主意,只能嘿嘿一笑,好啊。
卫灵高烧足有半个月才渐渐痊愈,而这期间,齐毓几乎每天都来陪着她,哪怕是她昏睡不醒。
“我一直以为,齐毓是个风流之人,但是他,居然对卫灵这样耐心体贴?”我很不解。
少卿道,“我也一直以为卫灵是个薄情之人,但是……似乎也不是这样。”
高烧中的卫灵脸色苍白,她偶尔醒来,都是看见齐毓守在自己身边,齐毓往往是在独自下棋,或是在帮她换下冰镇的毛巾。
她有一次朦胧中拉住他的手,用力地握住,喃喃道,刺客……快走!
他的手被牢牢握住,传来她灼热的体温,他惊讶的不知如何是好。他低着头看她因高烧而嫣红的脸,脸上挂着薄汗,蹙着柳眉。
她梦见了什么?他想收回去自己的手,却在一瞬间软下心肠。
很久之后她没了力气,慢慢地放开,安静下来,他默默起身,替她拭去额角的汗水。皇后已经叫人来找过他两次了,他不能再拖了。
他的脚步声远去,在宫殿中也是如此地清晰可闻,她慢慢睁开双眸,眸光清明,仿佛根本未曾睡着过的样子。
良久,榻上的女子隔着纱幕开口,父亲可有书信?
男子恭敬地垂下眼帘,不去看她脸颊嫣红的模样,暂无。
她思忖着,之后开口,依旧是冷冰冰的声调,全然不似平时的温柔婉转。
“蔺空,你答应我一件事。”
男子跪倒,“但凭恩主吩咐。”他的心忽然跳得很快,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遍袭全身。
“你答应我……”她单手支起身子,头还有些晕,她睁大眼睛端详着眼前的黑衣男子,“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碰他。”
他头一次感到不甘,只是,为了这件事么?
他也是头一次,选择了沉默。
她有些生气了,“为什么不说话?”
他缓缓道:“大人的吩咐,也是对蔺空的命令,不得违抗。”
“你杀了他,我就杀了你。”
“蔺空早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无惧生死。”
“你杀了他,我就毁掉一切,包括我自己。”她停顿了一下,“听大人的,还是听我的,你选。”
他语塞。
明明知道,我总是会选你,何苦,再拿这个来做交换的砝码?
他起身,“全听恩主吩咐便是。”
我不太了解这段历史,或者说我根本就不了解这段历史,我固执地扯着少卿的衣袖,到底齐毓怎么样了?告诉我呗。
少卿笑道,你觉得齐毓会怎么样?
我愣,然后道,齐毓……应该没有死吧?
少卿微笑不语,我气极,等出了梦境我就去查查史书,然后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我这样想着,却忽然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凤仪宫,凤仪宫的宫女全都远远地守在外面。少卿牵起我的手犹如闲庭信步一般在皇后的宫苑里走着,好像是走在自家的院子里一样。
齐毓果然在里面,他跪倒在皇后面前,皇后不发一语,气氛似乎冰冷到极点。
“你说,你再说一遍。”我仔细看去,陆黛燕的神色冰冷。
“儿臣是想说,还烦请母后不要再替儿臣操心婚事了。”男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还有,子湘是儿臣在意的人,母后也不要再找她的麻烦了。”
“哼,你倒是好心肠,为了卫灵那个狐狸精,你几乎要失了神智。”
“失了神智的怕是母后。”他忽然起身,拍拍身上的浮尘,冷冷的笑泛上嘴角,负手而立的样子似乎在睥睨着天下一切的事物。“母后,刺客很不得力啊,没有要成儿臣的性命,母后应该惋惜得很吧。”
皇后的脸上几乎都要扭曲了五官。
“母后大可不必做出如此姿态,儿臣与母后皆是心知肚明,你我二人,从来就没有什么血缘之情。”他后面的话仿佛在聊起什么不相干的事情一般。
皇后眯起眼睛,染成正红色的指甲反射着透进来的日光。
“这几年来,儿臣不是不知道,当年漪妃是怎么死的,当年是谁安排了一出出好戏演给父皇看,又是谁接替了母妃的位置,终于换来一个所谓的儿子,未来的太子……”他慢慢走近皇后,“荣华富贵在手,何必如此心狠手辣!”
皇后仅仅是一瞬间就恢复了镇定,她笑,“是我,是我害死你母妃。可是你要知道,也是我抚养你成人,助你登上太子之位!杀了你,对我没有好处。”
“别做戏了,母后。你留着我,无非是因为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别的皇子又无甚才智,如今我羽翼渐丰,越来越难以掌控了,你才要兵行险招置我于死地,不是么?”
皇后点头,“你很会分析,不过都分析错了。我要杀的,不是你。”
“不管你要杀的是谁,”他忽然逼近皇后,眯起眸子的样子仿佛一只黑豹在打量眼前的猎物,极缓极缓地道:
“都没有资格来管我的事,碰我的人。”
“就为了一个卫灵?一个要毁掉齐氏江山的妖孽祸水?”她冷冷嘲讽地笑着,看他自顾自走出宫门。“你真傻。”好像当年的漪妃,傻得愚蠢。
男子姿态倜傥,迈出凤仪宫的宫门,外面天气极好,碧空湛蓝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