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之路》六欲浮屠

2、2

　　随着时间推移，吴邪已不做任何奢求，如同梦境所反映的隐秘心情。最初，刚刚从长白山回来的时候，他还会梦到跟那个人并肩携手走过许多地方，甚至和他亲密地融合在一起……但后来，他只能梦见自己远远眺望那个人的背影，似乎彼此之间隔着看不见，也无法逾越的屏障。

　　如今，吴邪仅仅希望还能见那个人一面，希望命运给他一个将话说清楚的机会。即使他知道很多东西根本无法说清楚，如同秘密必须是秘密，如同他们剪不断理还乱连他自己都不敢多想不能去定义的关系。

　　但他还是想问一声：你到底如何看我的？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抬起头，吴邪仰望在城市灯火掩映中显得暧昧而朦胧的夜空，深吸口冬夜冰冷的空气，让它们冲入肺里，刺痛敏感的神经。这种轻微痛楚大约可以分流沉滞，消解低落，让他尽量把无稽的负面思绪吞回去，并找寻一点足以温暖他的记忆，比如……

　　自己和那个人之间，有没有什么可值得回忆的温馨甚至甜蜜呢？

　　哦……似乎有一次？

　　那时候，他们刚从雪山深处的洞窟出来，夜已深，所有人又累又困，无法继续赶路，便在积雪的半坡上就地扎营休整。吴邪伤口发炎了，半夜里热度上冲，浑身难受，怎么也睡不着。他躺在睡袋里看漫天星斗辉煌，仿佛沉在宇宙的摇篮中央，模糊了时空，遗忘了时间。

　　不知什么时候，守夜的闷油瓶坐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凝视静美恢弘的星空，一言不发。

　　吴邪转头看着他俊美的轮廓，看他深邃的黑眼睛里若有若无的温柔，越发感到心里那股火烧得旺盛，简直要把心肝脾胃都焚成灰烬。在高烧的折磨下，吴邪行为也散漫了，他无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拉住了闷油瓶的手，小声说：“小哥，我要死了。”

　　闷油瓶一怔，回头看着他，吴邪觉得他似乎笑了笑，语气还是那么毫无波澜。

　　“死不了。”他说。

　　“难受，我要死了……”吴邪声音更低，皱着眉头，努力想挤出两点泪水，可惜没有成功。

　　这下闷油瓶真的笑了，弯起嘴角，眼睛里满溢盈盈的柔光，他看着吴邪，就像看一个无力的可爱孩子，手轻轻挣脱了吴邪的束缚，转而放到他额头上，轻柔，稳重。闷油瓶的手心很暖，放到吴邪高烧不退的额头上时，却像一阵甘霖投下无边清凉，让所有燥热不安都退下去。

　　“没事，我不会让你死。”

　　吴邪微微点头，看着他的脸渐渐沉入安眠，第二天醒来感觉真的好多了。

　　长叹口气，吴邪收回思绪。除了不知能否兑现的十年约定，在他俩那几年的相识中，似乎仅仅这么一次，就这一个小小插曲带着点誓言或承诺的味道，闷油瓶那时的话语始终刻在他心里，像一个秘密，吴邪从未对任何人提过。

　　他说不会让自己死，可是如果自己真死了，他根本就不会知道……

　　吴邪抿起嘴唇，感觉心口那处又开始发冷发疼。毫无音信地等待，固执拒绝所有温暖和关爱，到底是真的遵守了说不出口的默契，还是自欺欺人的催眠呢？

　　自己如此顽固，有意义吗？

　　最近，他越来越多地想到这个问题，虽然每一次都成功说服自我，回到独善其身的立场，但他明白，在内心深处自己恐怕有点儿……有点儿不可避免地怀疑和动摇了。时间默默溜走，而那个人和逝去的时间一样沉默，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东西留给自己，除了鬼玺。如果不是鬼玺还在，吴邪都要开始怀疑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梦，这个男人压根就不存在。

　　在前途未卜的思念和等待中，人会变得十分神经质。

　　“十年之后，如果你还记得我，你可以带着这个东西，打开那道青铜门。你可能还会在里面看到我。”

　　分别之后很久，吴邪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如果你还记得我”，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他明明看出了自己心里那些隐秘，预见到了这种充满等待和怀疑的孤寂未来，甚至为此做好了自我牺牲的打算：他明白自己有可能被吴邪遗忘和舍弃——如果吴邪不够坚韧，耐不住这十年分离守望，不论是忘了他，还是有了新人新生活，不再将他放在心上，那么，吴邪自然就不会遵守这个约定，不会再去那样危险的地方和他相见。

　　这个男人什么都知道，并且在一开始，就将最残忍的结果留给了他自己。

　　每次吴邪想到这里，那种又爱又恨的情绪就不可抑制地翻腾，让他对那个男人的坚守越发进退两难。

　　他想问，想拎着那个混蛋闷油瓶的脖子大吼一声：***的如果真舍不得我，那就跟我说清楚，或者来个信儿，你好歹表示点儿什么，让我安安心心地守着得不到的你过一辈子也好啊！

　　带着自暴自弃般的心痛，吴邪气冲冲地拐入一条街道，刚走了两步，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不及回头，他只感到一阵磅礴的力量从后袭来，他像狂浪中的小舢板，被狠狠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