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倾歌》紫*尾

4、第一章（下）

　　要替爹娘赎的罪还远远未完。
　　我长到近八百岁时，天地间英勇善战傲立四海八荒的徙歌大将军，差一劫才准位列上神。

　　天帝把他化身为凡人，投在人间历练情劫后方可度他成完结修为。只是在安排相助的情劫人选时天帝想得头痛，既然是人间，自然是楚楚可怜，纤弱细骨却拥有着一副清丽容颜的女子最为上乘。于是，再三考虑，本小仙前两项都算对口，荣幸之至被选中，化身一个名叫渔曦的肉眼凡胎小女子，住在洞庭湖畔,等候徙歌渡劫。

　　与我素未谋面的徙歌将军将会在人间为了渔曦遭受情劫，化为镇北大将军府的灵焰公子，府邸就在距离我幼时居所百十里远的荷花埠。

　　我爹当年就是洞庭附近的渔夫，一到凡界，似乎生来的轻车熟路，定把渔曦这个孤女演绎的活灵活现。等待徙歌的情劫结束后，我也会获准领到属于我的仙器。

　　这样想来，没有什么不妥，我欣然答应了。

　　只是可惜，谁也没有在任命诏书上通知我，他会那么的入戏……

　　待哑女渔曦长得年足十七，孤身住在破旧的茅屋，靠每日替渔农缝补渔网为生。镇北大将军吴泽功成名就告老还乡，此时携家眷全体迁徙到江南来安享晚年。

　　我按照命定的安排，化身渔曦，这天过午会去给人家送修补好的渔网。

　　路过街市，一枚鱼钩子无意间在拥挤的人流中勾住了一位公子腰间的佩环。渔曦十分歉疚，脸红地站在那里不断弯身子道歉。待那位公子轻轻把佩环上解下来，将钩子还给她，鱼钩在佩环上划了一道浅痕。渔曦接过去，殊感亏欠。那人环视她，笑道：“姑娘是看上我的玉佩了吗？怎么只顾盯着看，都不知道要开口道歉。”

　　渔曦抬头，见到他乌黑的双眸熠熠生光看着自己，不禁拮据地握紧自己的钱袋。那块玉是上乘，自己一定赔不起，她伸手指指他的佩环，又指指自己的钱袋，双脚十分抱歉地来回磨蹭着已经破了洞的鞋子。

　　只是眼前的他突然收回了笑容，“姑娘……呃……请原谅我的冒失，我并不知道你不会说话……”

　　明明是自己的错，他抢先的道歉让渔曦记住了他善意的面容。

　　“这你不必介怀，不妨事的。”他指指佩环，重新展开个笑容给她。渔曦脸颊晕红的点头，弯弯身子，绕过他翩然离开。其实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他还在原地驻足望向她的身影。

　　这便是两人的初相遇。只是那日我有些心不在焉，不曾注意到他就是徙歌大将军的凡胎。我临出门时众多仙娥一度对我冷嘲热讽嫉妒生恨，说我又哑又俗怎的配得上三界中最为骁勇善战雄姿英发的徙歌将军。后来我见到徙歌的时候，第一感觉，也并不是如同传闻中的那样嘛。但却觉得他还算投眼缘，似在哪里见过。

　　不知缘何，千百年来，我的脑中总有一个模糊的影像闪过，每每出现这个影像，右眉角的那颗红豆便疼痛发作。遇见徙歌时恰好刚刚在疼，或许就没有心思多替天上的那帮女仙子们看他几眼了。

　　正月十五，举家团圆。这几日碍于过节，渔农们极少下网，渔曦的生活过得越发艰辛。她听闻东边的太极山上这个时节恰逢珍贵的药材冬蘑长成，价格也卖得极好，只是不易找寻。渔曦在屋里思忖些时日便做了只筐子背在身后，自己动身去太极山采冬蘑。

　　太极山在深冬积累下的寒气十分戾人，猎猎风涛不断袭来，纵然是打了春但是依然刺骨的紧。我虽有仙气护体，但在帮助徙歌渡劫的时候不得用。彼时真是感觉自己处境凄惨无比，不禁又想念起正同我一起在凡间的娘亲来。

　　只是茫茫人间，也不知我那亲娘投身在哪家。与太常相交甚好的铜锣帝君，曾经暗自帮我打听过几回，说是娘亲投身的不错，我也就安心了。

　　渔曦的力气不及我的三分之一大，我在天上经常帮太常跑腿，搬这个送那个，太常甚是欢喜，总是给我留着多一份的饭补充力气。只是如今在凡间，那股子蛮力通通不见了，我不得不抱怨起，自己为了有个仙器，能在仙界站得住脚就跑到这人间来受罪。只得不断地鼓励着自己：“倾惋呐！你做这些，娘亲就能在人间好过一些。”也就慢慢忍受下来。

　　我借着渔曦的身子爬山采蘑，不，应该是渔曦多亏有我撑着她才不会将羸弱的身子险些栽进万丈深渊里去。渔曦的双手生着冻疮，身形蹒跚，在太极山寻觅了整整两日，依然没有觅到冬蘑的身影。

　　这日又是劳无所获，渔曦拖着筐子黯然下山，层层云雾遮挡住了去路，便黯然地蹲坐在一块大石上，想等晴岚雾霭消散些再走。

　　一霎，却见那氤氲中一抹亮光涌现，渔曦擦擦眼睛，起身向那亮光探去。闪耀着金光的外皮，璀璨如小星般的蘑菇，正是冬蘑不作他想。渔曦小心翼翼地把它摘了下来，云雾陡然散去，这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万丈峭壁的边缘，千钧一发，若是再向前走半步，便要出事了。

　　将拿命换来的冬蘑仔细包好，渔曦匆忙下山去，准备趁着时辰尚早集市未散能去换些银两。

　　临近市肆，渔曦正在一家药房打探着冬蘑的价值，听得身后传来阵阵幽泣，遂走出，见是药铺门外，一个卖药材的小姑娘蹲坐在地上掩面而泣。她面前的地上用白手巾铺着摆放了些菌类，对面站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面相极为凶恶，眼底还有一道深深疤痕，正怒视着小姑娘。

　　“欺负老子不识货是吧！拿这些假冬蘑来糊弄老子！你这丫头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虎啸般的大嗓子吼着那个委屈的小姑娘，周遭围上来一群看热闹的人，渔曦也忙钻进人堆里，想看看那个挺可怜的小姑娘该要怎么办。

　　“我……对不起王大少……我爹病得厉害了……我……要钱给他看病呀……呜……我……请您放过我这一回罢！”那女孩哭得委实可怜，渔曦见她黝黑的小脸上有着许许多多的伤痕，这么冷的天气身上只单薄的穿了件小褂，蹲坐在那里十分令人感到心疼。

　　“哼！这些烂蘑菇还想拿来骗过我的法眼，我看你连冬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抓了我的钱就跑，你真是活不耐烦了！”那个王大少说着一把拎起那个弱小的小姑娘，拖着就要走，还奋力地踩踏着那白手巾上的蘑菇。

　　渔曦眼见着那小女孩就要被抓走，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力，冲上去一把把小姑娘从王大少粗犷的手臂里拉了出来。

　　“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王大少骂骂咧咧要上来推她，渔曦急忙将手中包的冬蘑打开，光芒四射举到他眼前。

　　“哎呀！这不就是冬蘑吗！”
　　人群皆围了上来，“哇！这冬蘑真是极品啊！”大家争先恐后地要打量她高举着的冬蘑。小女孩被渔曦紧紧护在身后，脸上挂着泪痕，一脸恐惧的往她身后躲。

　　“冬蘑！真的是冬蘑！”王大少眼里放了光，“你打哪里弄来的？”

　　渔曦开不了口，只得伸出另一只手去严肃地摊开来，王大少马上变得眉开眼笑，“好说好说！姑娘这拿的是冬蘑，钱嘛，自然好商量！那小丫头在我这里拿了五两，我就不追究了。”他说着便要伸手去抓渔曦手中的冬蘑。渔曦还来不及躲闪，冬蘑已经被他抢到手中。

　　“慢着！”一记响亮的声响拍在王大少的手臂上，“哇呀！”王大少痛地抓住自己地手腕，那冬蘑便坠落下去。

　　一袭白色绣缎的衣料，紧紧束在一位手持白扇的年轻男子身上，男子摊开扇面一接，冬蘑便不偏不倚落在上面。他转了个身来递到渔曦眼前：“姑娘想必是冒着生命危险才采到这等稀世冬蘑，怎能轻易就被这等冷血药贩取走呢？”他温润的目光看着眼前倔强却虚弱的女子，嘴角轻轻勾起。

　　渔曦只觉得他十分面善，不经意间，瞥见了他腰系的佩环，上面还有一道熟悉的浅浅伤痕。

　　“是他！”渔曦记起来，抬头望着他，男子执起她满是冻疮的手，眉色一皱，将冬蘑轻轻放在她手心，“姑娘记起在下了？”

　　那王大少痛的嘴里不干不净地冲上来要算账，一见到白衣男子的面容，立马恭敬的弯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灵大公子莫见怪！”

　　王大少回身瞪着还在渔曦身后躲藏着的小姑娘道：“丫头！这次算你走运！”说罢便急急离开。

　　“灵大公子……”渔曦在心中默默念着，莫不是全城都闻名的，吴大将军府上那能文能武，又俊朗逼人的大公子灵焰？自己居然两次与他相遇，这才发觉眼前的他生得一副令天下女子都动容的好看面庞，不禁脸颊微红，低下眼去，安抚着怀中吓坏了的小丫头。

　　灵焰自怀中掏出一只钱袋，蹲下身子摸摸小姑娘的头：“乖，拿这钱去好生照顾爹爹吧，以后记得不要再骗人了才是！”

　　小姑娘抹抹眼角，看看钱袋又看看冲着她微笑的渔曦，向着灵焰一鞠躬：“谢谢大公子！您真是好人！”小手接过钱袋，跑出渔曦的怀抱，又转了身来，向着渔曦道：“谢谢你，小姐，今日多亏有你！”

　　小姑娘蹦蹦跳跳跑远，人群也渐渐散开，渔曦看着她充满活力的小身影，心里总算吁了口气。

　　“姑娘莫不是要拿这冬蘑来赔我的玉么？”灵焰收起扇子，放到一旁的书画扇面的摊铺上，笑盈盈地看着渔曦。

　　渔曦见他不像是开玩笑，便把冬蘑双手奉上给他。灵焰不客气，接过去，见到那包着冬蘑的丝帕上有着浅浅血丝，知道是她的冻疮破裂，眼神又深邃下去。不等渔曦反应，一把拉住她进了方才的药铺。

　　“呦！吴大少爷，哪阵风把您吹来了？”店家一见他果然低眉顺眼得上前欢迎。“上好的灵芝百宝露，再配些棉纱，速速取来。”灵焰的语气没了刚刚对渔曦的温柔，多了一分刻不容缓。

　　“大少爷您稍等，小的马上去配！”

　　店家闪到后面去了，灵焰的表情才变得缓和，看着身旁不解的渔曦，轻言道：“过节了，身体要好好的才是，你拿冬蘑来赔我的玉，我没有碎银子补找给你，就请姑娘吃顿饭罢。”

　　渔曦默默看着他，她的手臂还在他的手中握着。渔曦把手抽了回来，良久，摇摇头。

　　“怎，你不同意？难道不觉得你那冬蘑的价值太吃亏了？”

　　店家取了药和棉纱出来，巴结的递过来。

　　“那这药你收下。”灵焰把那灵芝百宝露给她，渔曦接过去，冲着他羞容一笑，躬身行了个礼便旋身出了药铺。

　　“一瓶药哪里够……”灵焰没有拦住她，回头对老板道：“今后替我好好留意这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