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二章 ...
-
太常用追魂术喊我回宫,我便只得让渔曦生病躺在床上,自己匆匆离魂返回。回天上的路程中,还念着那徙歌将军的凡胎便如此容貌,待他日位列上神,岂不更加神采奕奕,总算让天宫的男仙家们昂首挺胸了一回。
刚到上坞宫门,几个仙娥便候在那里等我,见我回来,纷纷潮涌上来,铺天盖地的一番“将军面相如何?”“身材是否英明神武?”……我的头疼的厉害,慌不择路地躲开这般莺莺燕燕溜进殿去,进门便看见太常在椅塌上笑得前仰后合。我咧咧嘴,算是行礼,她待我倒是如同小姐妹,准许我没上没下。
“怎么样?小倾惋有没有被那灵大公子迷倒?”她浑身上下流着笑意,恨不得能笑出水来。我很不给她面子的摇摇头。太常也不说甚,起身来扭到我跟前,笑盈盈道:“倾惋,我没你不行……”我瑟瑟发抖,她见到我排斥样子笑得更欢。我才知道太常跟住在别处的几位仙子将要荣升上神,只是王母这次的考核颇为严厉,她是要喊我回来做个参谋,帮她改头换面,好有些胜算。
就怨念她太常也算是天上的红仙,怎的就我一个贴身侍奉。这几百年来她都未招收过小仙,思来想去,确实也是待我不薄。我本觉得无趣,但又一想,太常成为上仙,我便也可以住到那云霄宫去了,总不至于再低人一头,怏怏然也算答应。不过依照太常的本事……还是其他几位仙子的胜算大一些!
我被她拉拉扯扯到寝房,看着她凌乱的仙榻跟摆设,头疼更加厉害。
自小到大,不知道是不是那颗红豆的原因,脑筋被压迫的不灵光,丢三落四,但是太常比我更不灵光,仙术都能经常忘记,失常的事情更是一大堆。尤其不能碰酒,一碰必醉,醉了之后管我喊过所有的称呼,什么老头儿,姑姑,姨娘,色鬼……大不敬的事情全干过。这回她又在凌乱的屋里拨开一个小空,手指点了很久才点出来一张圆桌两只方凳,上面搁着个酒壶。我一见酒壶就吓得哆嗦,太常硬是把我锁在凳子上,要我乖乖陪她喝几杯。
酒过三巡,太常成功地倒下去呼呼大睡了。我无可奈何地想着,若是把她这副样子报告给王母,别的参选仙子应当会给我不少好处的罢……只是还没想完,她自朦胧中解开我的法术,我立马从凳子上滚了下去。锁久了,麻了。
我又无可奈何的爬起来,再无可奈何地把她拖到床榻上去……拉过锦衾来为她盖好,听得她呜呜呀呀念叨着:“差点忘了……去找烁晔……那个老女人来……本宫要好好交代她几句……”
嘛哩嘛哩哄啊,太常又开始大不敬了,我只得应着,见她往袖中一掏,取出张手谕给我,难得她还知道准备好,看来真得是有事要叨扰烁晔上仙了。
我在铜锣帝君那里坐了一坐,麻烦他帮我留意着渔曦,让她元身一直躺着我不放心,铜锣拍拍胸脯说:“放心吧小倾惋,我让她重感冒好了,保准睡个七天八夜。”我真是感激涕零,匆匆辞别他奔赴天宫云霄宝殿。
与守门的天兵扯了半天,这才得以通行。本小仙脑筋不灵光,记忆力却自认为无上之好。烁晔上仙的月华宫,我小时被娘亲拉着跪在里面,千年不去,现在居然还能够顺利地找见。
宫门外的小仙娥十分客气地把我领进去,我站在月华宫的大殿里,看着丝丝垂挂着的星月,不禁觉得人家上神就是上神,看看上坞宫的殿顶成年累月养得仙蜘就知道差别了。
烁晔隔了这么久依然光彩出众,她踱步走出,身后跟着四名仙娥。许久不见,额上小星璀璨,宛如她的笑容:“过得好么,嗯……什么来着,倾惋?”
我咧咧嘴,上前参拜,她的笑容愣住,瞬间又回来,“我忘记你不能讲话。”
我璨然一笑,她道:“你还是那样,小小的人儿,倔强的眼神。”
我看着她,到底也算是与太常一个外祖所出,样貌有几分相像,却又各自有着自己不凡的地方。太常生得白白胖胖,唇形饱满十分动人,烁晔却显得细长稳重,但是眼神却比太常深邃太多。烁晔比太常痴长了将近万岁,也难怪太常提到她就唤“老女人”。
“她又骂我什么?”
我还在移神,却见烁晔已经走下来,到我眼前,我只得笑着摇摇头,她轻叹一声:“她果然是好主子。”
正想着把手谕给她,偏才的头痛更加剧烈了,我趔趄着伸手想去扶着庭柱,烁晔却一把拽住我,伸手封住了我两侧的太阳穴,头痛渐渐缓和,我已经被汗水浸了一身。
“你歇息下,我去找太常便可。”
她唤两个仙娥来扶住我,自己叮嘱了她们些什么,便出了宫去。我只觉全身无力,歪欹在一名小仙娥的肩上就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嗅到枕边淡淡的松香,睁开眼,见到偌大的屋子空空荡荡,如同当年我初初被太常带回上坞一般的景象。我勉强坐起来,定睛一看却见到对面的仙阁上坐着位面容俊秀的男子。我踩着仙履,支撑起来磨蹭到门后,悄悄盯着那人远观了一番,长得真是不错。从小在上坞宫长大,除了到人间遇见的徙歌大将军化身长得还算可以之外,还从未见过这么一表仙才的男子。仅仅只是远观而已,却能认定是个极其标致的颇具气度的男仙家,若是近些看的话……听得屏风后面有响动,我慌忙回到榻上假寐,眯眼见是太常,便又睁开眼睛坐起来。
“哎……都怪我,”她叹着气坐在床边,“九天之上你是唯独不怕我了。”
我笑笑,瞪着眼看她,天上地下,她是少有的能与我腹语交流的人,知道我想说什么。“你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倾惋。”她郑重的看我,我更加的瞪着她。“这里是琴台。”她缓缓吐出,我却在听得“琴台”二字时全身打了个寒颤。
就我自小的了解,约三千年前,天帝的四殿下子鸾被任命入驻琴台,当时天宫好像是要历经劫难,子鸾挺身而出化解掉了。本要被歌功颂德的他却在震惊三界的东海大战中身负重伤,险些灰飞烟灭,被南极星君守了许久,才救回来,只是毁掉了子鸾几万年的修为。如今,天帝怕子鸾心中难过,便施法抹掉了他过去三千年的记忆,赐琴台与他作为仙邸。
我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又把神飘去哪了!”太常吼着,声音高涨地震得我头疼,不禁抬手去揉一揉。太常忙摸摸我的脑袋:“好了好了,不吼你了,今日起你便是子鸾殿下的小仙,以后的日子多多保重罢。还有,要时常念着我啊!”
我看着快要憋出眼泪的太常,“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太常捏捏我的耳朵,说着说着还不时偏偏头:“小妖孽!我自是会常来看你的。都怪那老女人,硬是说子鸾这里缺个手脚勤快的丫头,哼哼……”
谁也没有比我更了解太常的了。她定是与那帮喜爱徙歌的仙娥们一样,贪恋琴台后面那楼阁上的年轻神仙的美色罢了。从她进门到现在,眼睛一直瞄向我的身后。
太常瞧见我在偷笑,立马把眼睛挪回来,出人意料的脸颊发红,原来神仙也是会害羞的。“谁让子鸾殿下他长得好看嘛。”
我一愣,原来那与我们相对而坐的俊俏青年便是子鸾殿下。我亦回了身子去看他,他已站在对面的楼阁中,许久了,都没有动一动,眼神遥遥看着下面。
“每个见到子鸾殿下的人,都说会有种说不出来的悸动,倾惋,你有么?”
我听着太常幽幽的声音,望着对面的人。天色暗淡,我知道烁晔上仙已经放出月光来了,月色中的他,我第一次见,他回过脸来望向我们,终究太远,看不清神情,但是我却凝望着他的面庞,在心底默念,不是悸动,是亲切。
琴台比传说中的样子要冷寂许多,那子鸾殿下不知为何偏爱素色,把整个琴台的帷幔都搞成白的。唯独搁置绝弦的供台是金色,那是君上一向对待神物一成不变的习俗。
送走太常,我在琴台待了两日,始终都不曾与子鸾殿下打个招呼行个礼。他一直一个人坐在对面的楼阁中,不发言语。无奈两个楼阁中悬空了一段距离,我那日头痛发作后,四肢还没恢复协调,不敢驾云而过,怕行到一半的时候便支撑不住栽下去了。
就如此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几日,一日我正闲得发慌,无聊在翻渔曦的命牌。那命牌上曰,渔曦十八寿终。看清之后我吓得险些丢了半个元神,急急忙忙便要下凡去。乖乖耶,莫不是因为那铜锣帝君的重感冒吧!那徙歌将军的劫数可如何是好!
我原地走走,发觉自己的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正好符合渔曦的大病初愈,便急匆匆地要杀回上坞。来时把云梯搁在上坞,现在要回人间去自然还是要去那里。不禁怨念起我们这些个低等小仙,没有足够的仙法护体连个下凡都得爬梯子!这下连太常的竞选也顾不得了,只求她神家庇佑,不至于被淘汰的太惨。
正急着出门,察觉到一个身影站在重重帘幔后面望我,我停下步子来,侧脸见是那还未谋面的子鸾殿下,不知何时已经跨过云桥过来,立在帷幔之后静静地盯着我看。
再相逢,已千年老去。只是,在这里的,还是在这里。
我急忙迎过去,立在他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知道他的仙阶是比烁晔上神还要高的。待我直起身子来,见到他的容貌,我的天神啊!难怪仙娥们只觉得徙歌将军生得好看,但是这子鸾却无愧是连太常这神仙都颇为艳羡的啊!
我就这般叹为观止地微张着嘴巴看着他,只见一眼,夜不能寐怕也是真的。
只是……右眉角处的那颗红豆痛了又痛,奇怪这次我并没有见到脑海中那个影像。只觉地见到他的一瞬间,两只眼睛涨的难受,似有千军万马想要撑破身子扑向他去一般。
子鸾依旧静默站着,垂垂的眼睛看我,眼神里没有太多内容,却似春晖融融,暖沛了我整颗心。
他生得高大,我抬起头也只到他胸口。闻到了他身上的松香,似是在这琴台呆久了罢。他看了我一会儿,走过来冲我笑一笑:“晔姐姐给我找来的人是你?看你笨笨的,连云都不会驾。”
我起初不知道烁晔上仙是要我来这作甚,待了几天知晓,这记忆年轻了三千年的子鸾殿下,虽然外型没什么变化,但是心智应该变回了那个千年前的小殿下,说不定比我的年纪还要小。烁晔一定是觉得我连修为最差的太常都能照顾到参选上仙,那么来照顾这个正为年少气盛的殿下应该也更不成问题吧。
我点点头,看着他,那股奇妙的亲切感涌来,他原来一直都在注意我。
他又许久沉默,久而弯了唇:“你要记得找来时的路,快些去吧。”
我是念着渔曦的寿长,想赶快下界去,惊异他居然知道我想说什么,而且,他似乎知道我不能说话。我欠身行礼,他一把扯住我的头发,痛的我龇牙咧嘴,我委屈的回头去,他却是一副比我更为委屈的表情。我的头发被他扯乱了,只得把带子松开重新绑上。
“对不起,我只是想抓你的袖子来着……”他扯扯我的衣袂,样子极为可爱。我的气早消了,束好发看着他,等他解释为什么要扯住我。
“这个给你。”他递过来一只只有手掌大小的玉笛子,“我若是用它喊你你能听见,你笨笨的我怕你找不到路。”
我愣了半天还是接过来了,头一次见面就收得上神殿下如此大礼,心中还是窃喜一番的。原以为那笛子一定透凉,却在他的怀中待的久了,带着些许温热。我虽然脑子不灵光,但想想自认为认路的本事可以跟记忆力媲美。道了别出门,这才发觉他说的一点没错,下了琴台,袅袅仙雾中迎面居然是九曲十八弯条水榭连台,我欲哭无泪,怨念怎么这子鸾殿下也不给仙友们设个指路牌之类的东西,怪不得这琴台看守着天地间最为人向往的神琴绝弦,因为就算不怀好意之人历尽千难万险找到这里来估计也要饿晕了。
脚下的石子路一块块砌得平整,还拼着些图腾,正好对应着面前的仙台。我想想,伸手变了个核桃,丢在哪块石子堆里就走哪条路好了。正想着,手中的小玉笛动弹起来,我急忙拿到耳边,听得子鸾不悦的声音滑出:“笨……走最左边!你居然站在那里磨蹭了半个时辰了,你的仙术到底是谁教给你的,连这点小术法都破不灵……”
我捏捏玉笛,不禁无奈,行至最左边的路,才见到那些石子上图腾从另一边看居然是画着天门的模样。这样看来,那要是有人来偷绝弦的话,逃走也是很方便了?
我正想着,那笛子又开始讲话:“那绝弦就似是生根在这琴台之上,千百万年都未曾挪过一毫一厘,谁也搬不得,你大可安心……”
“……”
回到上坞,我来不及跟太常打招呼,匆匆自云梯下界,朦胧中听得她喊我:“喂……没良心的……”
仙器在凡间是不得见光的,否则要受煞。我只得把那玉笛小心藏于胸口,急忙找到渔曦,投身下去。
只是心多跳了几拍子,芸芸中似能听到那子鸾殿下的歌声:“想来已是几千载,只似当时初望时……”
我摇摇脑袋,专心致志地下界去。
不知道是不是离开得久了,总觉得渔曦的身体哪里都不舒服。我才想起来定是那铜锣让渔曦得了重感冒,她才四肢沉重,头脑发昏。
渔曦缓缓睁开眼,疲惫得紧,似乎连歪歪头看看天色的力气都没有。恍惚中听得身旁有人声,接着自己的上空压过来一张俊颜:“姑娘?姑娘?醒了么?”渔曦听得清了,这才恢复神志,居然见到那灵焰公子正守在身边,一旁还有郎中模样的人在为她把脉。
渔曦点点头,见那灵验公子一把抱住那老郎中上下摇动着:“您真不愧是神医啊!昏迷了数月的人也能被您救回来!”
“数月……”我暗自骂着那铜锣帝君心狠,不过也暗自庆幸他帮忙拖延了。
灵焰放下那医官来到床前,满眼的担忧跟喜悦。渔曦见他神情疲惫,想想这几日他定是衣不解带的守在床边,甚是感动。
“我冒昧的找到姑娘的住所,本想聊表心意,敲门甚久都没有回应,因为担心才破门而入,却见你已病得昏迷,便急忙找来大夫,姑娘切莫责怪。”
这灵焰公子一副痴情的模样,渔曦脸上看得不由越发炙热。
我当时被选中下界来的时候,压根没有仔细读那戏折子,倒是太常坐在一边边嗑瓜子边看着念。灵焰公子是对那渔曦一见钟情,倍加呵护。我那时候正帮她一件件的归置物品,太常的仙袍东一件西一件乱丢,害我还要爬凳子去摘被她甩到仙灯上的一件。忙了一阵子,太常也把折子戏搁置了,不住地哀叹“到底是历劫的凡人啊,这感情痴的呦……”
我倒是还想听听结尾,但太常已经呵欠连天地去午休了,自己也始终忘记看一看,提前知道那徙歌大将军的悲情劫数,是怎么个历法。
这边渔曦只能感激地冲他绽开一朵苍白睡莲般的笑蓉,那灵焰便靠近些,紧紧握着床帐低声嗫嚅:“只差一点,我自当你活不成了……”渔曦一惊,看着他捏着床边的手暴着青筋,红润的指甲也因用力而越发惨白。
渔曦舒口气,想摆摆手,却被他突兀地攥紧,从未经历过这些的年轻女子自然是呆住,却听他颇为有力的声音:“我……无法失去姑娘!请让我来照料姑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