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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目盼兮 ...

  •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
      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幸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南乡子》
      她步履轻盈,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眉若远山,肤若凝脂。真正的温婉俏佳人。这样一个燕皇后般纤细柔美的女子,默默沉思亦是静美的。教人接近不得,生怕指尖不小心戳破了那美好,便拼拾不来。近看时,小手指骨节细小,着一草环戒。
      端的是名满天下,教万千男人魂牵梦绕却染指不得。大丽州多少纨绔公子砸下千金万银只为见佳人苏穆阡一面,肖想春宵梦好,却只得一句“奴家卖艺不卖身,爷的好意苏姬心领了,再唱一曲儿聊表谢意”。
      却未想,伊人自有心系人。那岑微生的好看,剑眉星目,翩翩公子。一身武功精妙绝伦。只是碍于身份低微,性格又太耿直,虽不甘,却只得在相府做刺绣师傅。她原以为这样平平淡淡的和良人过完这一生,总也有良辰美景膝下承欢的时候。任外面的世界风霜雨雪,自有他强健的臂膀遮风挡雨。茅屋虽破亦能盛下慢慢的期待。
      每每那场面悬在眼前,手上尖利的指甲就不自觉刺进幼嫩的掌心里。
      岑郎呵岑郎,你自是心狠。红烛嫁衣花好月圆前,就撇下我步入那烟雨蒙蒙。

      道一声金安万福,他却慌忙执上了她的手:“阡儿,你信我……信我一次,我当了副将,多好的机会……他日我定凯旋,八抬大轿从宜春楼迎你回家。”干净的眉眼此时凝聚了焦急。却不想,手中紧握的柔嫩小手却不知哪来的气力,轻轻挣开了他的掌握。
      “岑郎,念在过去的情分,我不怨你。是我太痴,怨不得别人。只求老天保你一世平安,也算是我报了你的竹马之恩。这刺绣比不上你的精巧,收着便是。”说着,从里袖里摸出一个荷包来。是她的绣工,一针一线都细细密密,载着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怕柔情泪泪牵绊了英雄。多说无益,只得退了一步:“你让我等,我便等。只是莫让红颜空白了头。”说罢,转身,硬生生咬下了牙吞回了泪。气也气了,哭也哭了。他自小便是这样执念的一个人,一身武艺只想报效国家。好生等到了这个良机出征,也是希望能给她更好的生活。只是谈婚论嫁就此中止。想的开了,倒也减了几分怨气,只是担心的紧。
      “那……你,就无话与我说了?”岑微向前逼了一步,“阡儿,你知我心意,何必出此一言?我,我怎会教你空等?你不信我?”
      她不说话,直直的背身站着,细雨微微,洒在两人中间,却好像横亘了漫漫长河。岑微伸出手去,触到了她瘦削的肩胛,却被她轻轻躲开了。
      沉默中,只听他叹了口气,转身踏上了船。不是不想拥她在怀中。不是不想就任性放肆一回弃了招兵书与她缠绵一生,只是国已破,断壁残垣,何来的家?更何况,他能给予的,不过是破旧的茅草小屋与门前的三分田地。堂堂大男子拘泥于一时男女情愫,如何做成大事给她更好的未来?
      她不敢回头,只得愣怔在那里。只怕一回头,便以死相逼再不教他离开。只是不肯教你为难罢了,岑郎,莫要辜负我。两行清泪已悄然滑落。
      转身回眸,那人已在江河之中,小小的草船早已融入了那青灰色的天中,他傲然立在船头的身影迢迢相隔甚远,愈来愈小。眼前雾蒙蒙的怎么也看不清楚,却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了一分一刻看他的时间。
      后来回想来,她才发觉,若是当初拦下了他,许下诺言,相守终生,再教他无牵无挂的去了,她总还有温暖的回忆簇拥着,怎至于如此心生寒意,在那漫长的年月里也愈合不了。
      午夜梦回,却总是被噩梦惊醒。怕他一去不回,空老容颜枯萎。倒是宜春楼前依旧车水马龙,提亲者不可胜数。前来提亲的小厮皆巧舌如簧,抬了玉石珠宝金缕玉衣踏入门槛,只求她能随了自己主子。她朱唇轻启:“请回吧。苏姬今日不见客。”一肖想,若是岑郎回程,见到这光景,只怕又气又怒,如万箭穿心。
      只是从未想到,万箭穿心却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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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寂寞的分割线

      再见到他,是在城郊的野外。漫天的臭气几乎熏的她作呕,她却依旧一步一步走向那个人身边。带她来的是他在军中的下属,几乎泣不成声:“副将的尸身,我们抬了回来。在马蹄下……早已……看不清了。他一定想再见你一面,这荷包,是姑娘的吧。苏姑娘,好生把岑大哥……葬了吧。”话未说完,早已哽咽住。
      她伸手接过那还浸红了的荷包,一步一步走近了他。他还穿着那身战袍。绚丽夺目之中一针一线尽是巧夺天工。那上面有戏水鸳鸯青青河畔和铁树红花。只是原本干净柔软的布料已被凝固的鲜血浸润,变得坚硬而惨烈。那是他一针一线绣下的呵。眼前忽的就浮现那时的情景。在一豆烛火下,她穿针,他引线做衣。他低垂的眉眼之中氤氲着暖意,微微蹙着眉,薄唇紧抿,小心的把细小的针刺进厚实的布里。她一眨不眨,仔细的看着他俊朗的面容。高挺的鼻在微晃的烛光中在侧脸投下了淡淡的影,棱角分明。是呵,正像他的性格,冷冷清清。还记得那时楼里的姑娘都羡慕的紧:“小阡娘,你家男人的手真巧,绣工竟是比女人还好,却长了一副这么好的模样。别人家的战衣哪有这么精巧,衬的岑师傅更俊美了。”
      猝不及防的疼痛瞬间摄住了她的心脏。岑郎,岑郎,这不是你。你说好要回来的,你说好要加官进爵,八抬大轿迎我回家。我等了这么久,你说不来就不来了。
      以岑微的性格,怕是冲锋陷阵鲜血淋漓也在所不惜。他那么强势啊,只想为国效力平定江山。战场上,心软就是死路一条。
      她颤巍巍的走近那身体。心脏附近一指的地方,还正正插着一支尖利的羽箭。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就落得这么的下场?平日里最爱着青衣,脏了衣角都皱了眉头的他,若是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如何受得了?“岑郎,我帮你洗净了好不好?你别这样脏兮兮的躺着,我看了难受。”
      连原本干净清澈的眉目也看不清了,面部的痛苦早已被泥土与鲜血覆盖碾压。“岑微,你的脸我看不清了。你就没话跟我说?”
      没有回答。泪缓缓的,就像别离那日的细雨,一点点就淌了下来,滚烫的刺人。
      那几近残破的面容,只有一双眸子还不甘的睁着。她痛心的不行,只得颤抖的伸出手,一点点触上那早已冰冷的肌肤,给他合了目。再狠心一用力,把那羽箭拔了下来。尽管知道那身体不会再溅出血来,她却仍然紧闭了眼。细细一看,箭尾上镌刻着“大原”二字。黑红的箭狠狠的灼伤了她的眼。她的指尖从那二字上摩挲过,然后用力的把箭握进掌心里。
      “陈大哥,谢谢你引我来见他……我气力终是不足,只求你帮我挖了墓坑,我想亲手葬了他。”她淡淡的说,脸上看不出表情。只从那紧咬的苍白的唇中看出了她的惊痛。

      木制的墓碑上,是她小巧的字迹:夫岑微之墓,未亡人苏姬苏穆阡立。
      不甘的她终无了往日脸上的微笑。缱绻柔情变作了尖刻阴森。她把那支沾染了他曾健康炙热的鲜血的箭矢利器收入袖中,欠身离去。
      一步步终是走回了宜春楼。丫鬟柔儿一见她回来,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计,正欲问她岑师傅何时回来有无消息,却见她惨白着一张脸,整个人就像是风一吹就要倒了一样,忙上前去搀住了她。“小姐……你……”
      “我累了,想睡一觉。你告诉嬷嬷,今日我不见客了。”说罢缓缓的挪向床铺,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柔儿吓了一跳,赶忙扶住她慢慢的躺下,刚才一沾枕头,泪就斜斜的流下脸侧。
      “柔儿知道了……这就去,小姐你好好休息。”柔儿心思聪颖,立刻就明白了,看到自家小姐这绝望的模样,心疼的不行,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给她盖了薄被,就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不二日,宜春楼的姐妹们便都知道这消息,纷纷前来安慰,她却连门都不出,只缩在被里,瑟瑟发抖。姐妹们见此情景,只好嘱咐柔儿照顾好她,好生劝解。柔儿站在门前,看着早上端去的米粥饭菜丝毫未动,又急又气,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推门进去,跪在床前:“小姐,小姐……柔儿求你,就多少动动碗筷少吃一点,你这样柔儿担心的紧啊!”半晌,只听她微微开口,却是有气无力:“柔儿,你放下吧,别再跪着了,地上凉。”柔儿一听,便知她又不愿用膳了,急的要命:“小姐!你这样……也于事无补啊!岑师傅他……他定不愿见你这样!”不得已又触了她的伤心事,只见床上紧裹着被子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她忽的坐了起来:“给我,我吃。”柔儿松了口气,忙把手中的饭菜递上。她大口大口的吞咽着,几次都狠狠的呛住。柔儿看的心疼,忙道:“小姐,别吃的这么急啊!小心噎着!”,伸手拍着她瘦削的背脊。她拨了几口,顿住:“我吃不下了。柔儿,你端出去罢,教我好生歇息一下。”便又不说话了。”小姐,柔儿想陪着小姐……”却见她头也不抬,柔儿叹了口气,端了饭菜出去,轻轻合上了门。
      她这才抬起头来,窗外已是一片阴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把那海棠都打湿了。早知上了战场的男人,一去不回是常有的事。她凭什么笃信他会回来?只是任性改不了他决绝的心。她缓缓走向窗前,在梳妆台前坐下。铜镜中映出了她苍白的容颜。她慢慢地,一点点褪去了身上的重重衣裙,只剩一件里衣。又洗尽铅华,只得一张尖瘦的绝美的脸。然后起身,在衣柜里取出了一件崭新的胡服。她伸手展开那胡服,轻轻把它覆在身上,然后双臂紧紧抱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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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哀愁的分割线

      第二日大早,柔儿敲门叫她起床。半晌没有动静。柔儿心下疑惑,一把推开了门。却见被褥整齐,哪里有睡过的痕迹?她又惊又怕,快步走到床前,只见一张纸笺在叠好的被子上。
      “柔儿:
      见了这信的时候,我便已走了,不必担心我。梳妆台的抽屉里,有我平日里用的珠宝饰品,全留给你,就当我们姐妹恩情这么多年的报答罢。好生照顾自己,找个好人家嫁了,我也就安心了。”
      手中的纸笺不知觉滑落在地上,房里的侍女已然不见,匆忙跑了出去。
      宜春楼炸开了锅。楼里的姐妹声色惶恐,争相呼告。几家担忧几家庆幸。忧的是她一个弱女子是否能护得自己安全。幸的是再没有如此一个才貌双全名满天下的苏姬为竞争对手。嬷嬷自是痛心不已,引以为傲的摇钱树苏穆阡就在一夜之间消失了踪影,更何况她是多年伴在自己身边,早已视她作自己的女儿。她的房间里,空气中还弥漫着她的胭脂香气。慌乱的侍女紧紧抓住她曾经穿着的绫罗绸缎,微微颤抖。
      此时,不论是谁,都有不敢言明的恐惧,怕她会像草皮下长眠的他一般,一去不回。

      只是她们都忘了,苏穆阡这么一个人,没有如此脆弱。捱得住生死两相望,何惧茫茫天下无同路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美目盼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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