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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巨贾(四) ...

  •   到如今,有谁还记得扬州盐商程氏?呀,那可是好几十年前的谈资了。提起这个,老人大多记得,坐在藤椅里拉了年轻人说事。程盐、谢茶、庾缎,东南三大望族,没落了一家,另两家如今也不温不火的,可当年的朱轮华毂,小子如何能想见其万一?小一辈的往往不爱听,溜到那些声色犬马之地,听那些正当红的。
      太祖爷在位之时,便有术士言,江宁生紫金龙气,不可不防,亦有大臣参奏,苏杭里富得乞丐闭户,不可任由。太祖爷烦了,也不知放没放心上,只是忽然某一日,扬州府百姓发觉程氏西风残照,早已不是从前侯服玉食的模样。再过些许时日,笼米利于一方的程氏一门族轰然坍塌,扬州的盐市便不再控于一家之手,而是陆续涌现许多盐行,最有钱的那个,捐得了盐运使的官位,入仕朝廷。
      这事情本是一记警钟,可偏偏那时候太祖爷一番布置,做得滴水不漏,反倒没在街面儿上激起多少涟漪便过去了。

      十载石火光阴,庾小姐与谢少爷私定终身。可庾家机关算尽,给二小姐相了门皇亲,而谢家几兄弟则恐兄长联姻后势力过大,两家人皆不同意。眼看人姑娘家的肚子一天涨过一天,谢尘他爹干脆给庾家长辈磕了三个响头,带着他娘去了湖州。
      这一来,小两口是世外逍遥了,谢家和庾家却成了茶前酒后的众矢之的,老僵持着也不是个事,怎么看那一对都是私奔了的,说起来便是商人欠管教。无奈之下,两家的嫁妆聘礼源源不断往湖州送去,算认可此事了。事宽则圆,亲戚间重新互相走动起来,却也不过是些避人口舌之举。
      有些人打小就有经商之才,没了那份基业,哪怕光倒腾些稀奇古怪的花石纲都能富甲一方。湖州这一脉单薄的谢氏,竟在短短十年内,凭借微薄贾资,再现二十年前程家光彩,比谢尘祖父外公有过之而无不及。随后,谢尘父母双双溺死太湖,采石场易了主。因隔得太久,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只不过应了盛极必衰的道理,无人能体察与程氏没落间的关联。

      等谢尘大一些了,发觉无论哪头的亲戚,都与京城里来的人过从甚密,这才慢慢理清头绪。爹娘都会水,如何能在靠岸边丢了性命?
      太祖爷留下程家老爷子,因当时那老头已风烛残年命在一夕,可谢尘的爹太年轻,这般富商倘若有朝一日勾结朝廷,推波助澜,早晚是要坏事的。何况天下刚从连年征战中恢复了些许,国库吃紧。
      他们幸免于家长里短,又刻意避开与官府往来,却终究逃不过那一桩是非。皇帝一辈子要忌惮的东西太多,哪怕他也曾纵横沙场,城头鼓歌,但待到他登上帝位,即便只是个士农工商中的下下等,都一样叫他忌惮。
      谢小妹毕竟年纪太小,又是姑娘,只知叔伯舅舅联手害她父母,血海深仇,她要逐个逐个报,谁料一把火,她竟给二舅舅全家陪了葬。
      从此谢尘天涯一人。

      说起谢尘身世,上下始末大抵如此。
      很多事情都有了由绪。好比六年前孟暄到这江南小镇上来,不过是冲着石头,而谢尘的堂兄表弟如此惧怕尹千钟,无非是担心谢尘找了靠山来报仇。可谢尘真不知道该找谁报仇去,判官与侩子手都已不在。他亦不知该恨谁才好,只是常感人世艰难罢了。
      尹千钟有时夜半醒来,望着谢尘熟睡的侧脸,总能忆起他身世。也便明白他为何那般向往山水人家的日子,为何说自己自小立志当状元是件荒唐事。他想,等一切安稳了,就带谢尘走。谢尘想去西北便去西北吧。

      这日,南浔镇上来了个稀客。
      谢尘与尹千钟从客栈楼上下来,到一楼用早饭,刚坐下叫了些东西,便听见有人说镇上来了个白衣美男子,手执诗扇,好不秀丽。尹千钟指着谢尘故意问掌柜的道:“那人可有他风致?”
      掌柜的赶紧赔笑:“自然是没有的,不过呀,那少年郎骑一匹小白马,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干净,带了一干仆从,也个个都好看,打远了,还倒是天上腾云的神仙下凡呢。而且那人也同您一样,说了一口京话,打都城里头来的。这会儿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啦,都上东边来福客栈里瞧他去了。”
      谢尘脸色未变,平心静气地问尹千钟:“怎没听你说过他要来?”
      尹千钟也觉古怪:“此事我当真不知。”

      云霁涟是皇上派来的。
      几月前尹千钟要陪谢尘下江南,有太皇太后手谕,再者宰相和尚书闹别扭,众夫人联合整得吐蕃公主恨不得服毒自尽,一时间孟暄诸多杂事缠身,只能让他们去了。可谢尘刚出京城他就后悔了,在屋里责罚完宫女罚太监,闹得人心惶惶的,等差不多个把月以后,总算寻着了个不算理由的理由,说尹将军统帅三军,长久离京有碍社稷,便派出人追上他们,逼尹千钟回宫。
      既然没人乐意得罪尹千钟,也就没人愿担这棒打鸳鸯的烂差事,而处境最难办的是云霁涟,偏偏孟暄还就指名道姓地钦点了他,说云大人同尹将军不是青梅竹马么,就劳烦走一趟了。
      云霁涟无奈,皇上说到了这份上,还能如何?
      他其实好些日子前便追上尹谢二人,但还是在杭州落了脚,观赏几日风景,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慢悠悠到了南浔。云霁涟不糊涂,他知道无论何时出现,都打扰到人家,干什么都碍事。这一路拖拖拉拉不过是给自己下个决心罢了。
      谢尘和尹千钟既然知道云霁涟来了,就不能装作不知,一个镇子能有多大,云霁涟千里迢迢好容易到了此处,总要休整的,没道理还等他来寻。拾掇一番便望来福客栈行去。

      云霁涟打开门将尹千钟和谢尘迎进来,谢尘戴了只垂纱的笠帽,尹千钟随手就替他解下来。云霁涟看他俩站得那样近,咳嗽一声请二人坐下,将孟暄的意思大概说了一遍。这场合尴尬,云霁涟虽想问问尹千钟近况,却因谢尘在,便没什么好说,垂下眼睛看了会儿桌布。尹千钟见他连月奔波,又清瘦不少,心说孟暄此举实在过分,也想问问他如何了,却也因为怕谢尘多想,没问。
      云霁涟想了想,道:“谢大人,我有些话想与千钟说,你看能否行个方便?”
      谢尘微微一笑,起身说了句“慢聊”,便要出去。
      尹千钟下意识就拉住他手,却没什么好说的,只道:“自己路上小心些。”他也有事要单独与云霁涟说。
      谢尘抽出手,拿起笠帽带好,看不出脸上有什么特别的。

      结果,那两人应了谢尘的客套,慢聊至夜。说的的确不是什么无关紧要之事,也实在不能给谢尘知道。尹千钟想谈的是谢小妹,刚巧云霁涟要聊聊那辞烟公子,倒不谋而合了。
      等谢尘走了,云霁涟先问道:“千钟,你可知辞烟公子真实身份,实际是宫里的娘娘?”
      “解妃么?我大概能猜出些来。”尹千钟点头,让他接着说。
      “所谓辞烟公子,不过是皇上戏称,名字太艳,我以为有些女公子的意味。早些时候王爷始终怀疑的是谢大人,不过我离京前两日,解妃派人找上门来了。”
      尹千钟沉思片刻:“她说她是辞烟,以王爷的性格,恐怕不会那样简单就信了,他又是如何断定的?”
      “太多了,她在手信上列出这几年来她暗中办过的事,尤其是她扶持皇上继位那段,倘若大白于天下,皇上恐怕帝位不保。就算解妃不是辞烟,写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东西,也可见她不想再站在皇上那边了。不过这还不是最叫人惊奇的……”
      云霁涟窥视一番尹千钟的脸色,正待说下去,尹千钟已插话道:“她实际是谢小妹,谢尘妹子。可对?”
      “不错,你是如何知晓此事的?”云霁涟有些困惑,他猜是谢尘告诉尹千钟的,难道谢尘早就知晓了,他与这背后的辞烟公子莫非也有关系?
      “从姑苏到临安,最后绕回南浔来,这一路上遇见不少与从前谢家有关的人,时常也能听谢尘讲起他家小妹,对那姑娘还有些了解,总觉她与辞烟某些泼辣凌厉的行事作风颇有几分相似。对了,霁涟,你可曾在近处见过解妃?”
      “前年皇上登基时见过一次,离得太远,她又在人群中,真是没印象了。”云霁涟仔细想了想,摇头道。
      “我见过一次,在宫外。那日丽景堂开了台唱卖会,卖的是原先谢尘家的宝贝,我在门口撞见她,她恐怕认得我,慌慌张张就跑了,因那姑娘面相上有几分像谢尘,我便多留了个心,后来看画像才知,原来她便是谢小妹。那宝贝估摸也是她偷偷拿出来卖的,只不过没能部署得当,让皇上晓得了。”尹千钟想不通,倘若没有福公公从中作梗,谢小妹想给她哥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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