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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巨贾(三) ...

  •   圣主垂衣,无为而治。
      当真如太皇太后所言,太平盛世,再如何国之楹栋,但凡武将皆无用。大将尹千钟竟陪着左迁官员下江南,辞京将三月,一路烟波弄柳,自在羡煞他人。
      谢尘可谓是个相当清心寡欲的,春困秋乏夏打盹,吃的东西除了偏甜外,大抵十分清淡,平日里没事便上街走走,或读读书,自己倒不爱多写什么文赋,只是高兴起来愿抱把三弦,找个地方倚了背,自诩荒腔走板地随手拨弄出两句南词来:“与你是一别无料到有两载外,害得我麽望穿双眼遥无音。曾记得面联姻缘在那松亭上,老糊涂抵暮归来向我云……”
      便是这样一个人,和尹千钟玩过了火,好几日没能下得了床。正巧探子来报,说有人派出杀手,欲灭晚妆满门,未遂。两人干脆呆在南浔等了几日消息,可惜尹千钟不在京城,消息传得慢了,只知晚妆家人逃脱,不知去向。而派出杀手的,许是景淮王,许不是。
      谢尘琢磨了一阵,颇为想不通地道:“此事真古怪,景淮王为何非杀晚妆一家不可?”
      “倒也没什么。国之根本若动,与当年宫廷有关之人,与当今朝廷牵连之人,一个都跑不掉。”尹千钟暗自想到了谢尘的父母。
      谢尘并不过多追究,只问了他最紧要的一件:“倘若景淮王举了反旗,你欲如何?”
      “尹家军自太祖爷的年月起便是抗夷卫国的,没道理帮谁。”尹千钟隐约明白谢尘所担忧的了。

      谢尘父母英年早逝,到最后判官搁笔,闹了个不明不白。尹千钟去年派人仔细查过谢尘父母死因,却终究浮于表面,直至今年来到南浔,遇上从前伺候过谢尘的老者,这才大彻大悟。
      那日,两人刚从渡口下了船,便听见有人唤谢尘:“少东家,少东家!”
      谢尘一听那声音,便知道是谁,看向朝自己跑来的张伯,笑了笑:“真巧。”
      张伯原先是谢家采石场的管事,见识也多,一看见尹千钟便知道此人是个大来头的京官,为表诚意说了口不算地道的官话:“不是巧,少东家身体还赞?”
      “蛮好。”谢尘话不多,看样子却十分高兴,“他是我朋友,姓尹,来咱们镇上住两日。这是张伯,原先住在我家里的。”
      张伯接腔:“我晓得,我晓得,天干热,先上车子再讲,就在斜对过。”
      谢尘让他这么一说,反而有些疑惑地与尹千钟对视一眼,尹千钟拍拍他肩膀,笑着对那老张道:“你今日是有备而来啊。”
      老张也笑,根雕的脸上漾开了花:“岂止今朝,我听人讲说少东家要经过南浔,就天天上渡口来,真回来忒。”

      木槿舜华,半日花开,半日花落。
      不知何时,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宅邸焕然一新,俨然回到了从前的模样,让舅舅改成“庾府”的匾额又变回了“谢府”,好像这二十年间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棠梨木栅栏上缠两剪红线,挡不住花团锦簇。
      谢尘怔怔地站在大门口,只听见张伯解释道:几个月前,大概比谢尘他们出京早些时候,有人来买了这块地,完全仿照从前的样式将谢府重建起来,就连一草一木都还是当初的模样。那些人听口音打京城来的,给了张伯不少钱,叫他平日里没事就上此处来打点一二。
      张伯问谢尘那公子可是他朋友,还说他当真是个好人。
      谢尘同尹千钟一道进了门。他心中暗想:“那可不是什么好人,若真是好人,先将采石场还我。”不过不曾说出口。
      宅院进深大,看样子像是处十分殷实的江南人家,并非大富大贵,与掌管太湖石生意的身家背景略有出入,倒好似哪儿来的书香门第。
      过了堂屋后的一道月门,有共三间主屋与两间厅屋,及后院花叟杂处,曲径深处有流水,水上泊了艘需十几人荡浆的白舫。亭台掠燕,睡莲将谢,大片绿叶掩映竹楼倒影池中央。
      谢尘沉默地看着四周,回过头来对尹千钟道:“杏叶黄了。”
      尹千钟点头:“嗯,真早。”
      “往年杏树黄时,娘就命人在树上挂一串彤红的大灯笼,她坐在树下刺绣,小妹总喜欢那时候趴在爹的肩头唤他,娘若不应,她就蹬起腿来,虎头鞋把爹的衣裳都踏污了。”谢尘望着杏树,微微出神。
      尹千钟拍拍他背,和颜悦色地朝他笑笑:“进去看看吧,我在外头等你。”

      谢尘走进他爹书房,只见一套金丝楠木的桌椅和书架,颇显古拙,墙上贴了幅对联,连字都是半新的,镜屏上画的是他娘放下青丝做姑娘时的形容。
      每个角落都与谢尘熟识,却又十多年不见了,他在桌前发了会儿呆,想不通孟暄是如何得知此间摆设的。等到快出去时,谢尘才发现书架上放了只黛绿的锦盒,藏在书画名录中,不仔细瞧容易叫人略去。锦盒的位置,也与当年他爹所选无差。
      谢尘将其打开,果不其然——花公十三盏。
      东西也还是从前的那一套,清淡冷艳,像极了女儿点翠妆。只不过唯一那盏酒杯杯底的圈足与从前不同,像是叫人磨去了几个字。换言之,当初有人在丽景堂唱卖这套东西,还特意在酒杯底下写了字,结果福公公花了几万两将十来个瓶子买去,就是为了拿来布置这屋子?再怎样想也不可能,谢尘又将东西拿出来仔细查看了,并无其他古怪,可见关键还是在那被磨去的字上。
      尹千钟还在外头等他,谢尘略一思量,便将东西重新装好放了回去。

      谢尘出来的时候,腕里多出一串珠子,不很显眼。而尹千钟也在院子里跟张伯谈得差不多了,见谢尘抱了画轴出来,凑过去问他那是何物。
      谢尘摇摇头没说话,只是将画轴展开,让尹千钟自己看。
      画中少女粉黛不施,柳叶弯眉,鬓角一枝榴花斜插,天仙可以仿佛。
      “这是……你妹子?”尹千钟并不十分确定地问。
      “嗯,小妹厢房里挂着的。”谢尘又将画收了起来,“年月隔得太久,很多地方我都记不清了,只不过这幅画当初必定不在那儿。”
      宅子被舅舅收走后,又增建了许多间屋舍,谢氏兄妹挪到了客房,那时谢小妹十岁都不到,而画上却分明是及笄后的模样。
      尹千钟也以为蹊跷,问张伯。张伯也不清楚,他看事情较为单纯,只以为是谢尘那位京城的朋友弄错了。
      “张伯,这画能让我带走么?”谢尘问。
      这下张伯十分爽快,原来那些人跟他说了,宅子是白送谢尘的,里头的东西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光看尹千钟的脸色,谢尘也知道孟暄送的宅子是断不能要的,拿一副画像走就已经了不得了。

      回客栈的路上,尹千钟始终若有所思,谢尘跟在他身后,无从解释。
      到了个偏静之处,尹千钟忽然一拳头砸在围墙上,拳头没事,墙上却给他砸出个窟窿。谢尘一时不敢靠近,却见尹千钟脸色又恢复过来,没事人一样:“我真是个木鱼脑袋,怎没想到这一招。你要是喜欢,我替你买。”
      谢尘莫名其妙地看他,忽然明白过来这厮是在吃味,眨眨眼道:“你要找万岁爷买房?免了免了,我可不喜欢你招惹他。”
      尹千钟还是介怀:“那宅子呢?”
      “宅子我也不喜欢。该活着的人都死了,房子何用?”谢尘见尹千钟这样,着实松了口气,问他,“过去的事,张伯都跟你说了?”
      “嗯,说了。他对你爹娘忠心耿耿,想让我替他们洗刷冤屈,”尹千钟边说,边握紧了谢尘的手,“抱歉,我真的没法子。”
      “张伯毕竟不是朝廷里的人,他哪里晓得此事牵连?我又怎能怪你?”谢尘将头发别到耳后,露出了个宽慰的笑容。这是条泼墨的小巷,是抑扬小调里常有的那种,不知名的花树从不知谁家院子里越墙而来,间或在谢尘肩袖上落下一点,芳菲迷目,看得人心醉。
      很多事他早就明白了,而且十分透彻。

      所谓红尘,是个无论你走到何处都一样的地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巨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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