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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乱世(二) ...

  •   吐蕃公主并没传说中那么风骚,也没传说中那般难看,这是全京城人都始料不及的。她不过个头高比汉人女子高些,穿着五彩斑斓的异域衣衫显得肤色黢黑,抠目隆准的,总和寻常人不大一样。又听说这公主能歌善舞,性子相当敢为,是个不让须眉的好姑娘。不过这些林林总总的,她的准夫婿概不计较,只迫切想瞧瞧她带来的精兵和马匹,是以孟暄在吐蕃人进京第一日便设国宴款待了兄妹俩。

      如谢尘所说,自他走后,尹千钟的确不好过。尹千钟没能在孟暄杯酒释兵权之前跑回西北,为今丧了先机,只能困在京城里一筹莫展。起初尹千钟不是不能走,只是有了顾虑,担心哪天孟暄想起来,谢尘手里还捏着自己的小辫子,那可如何是好?所以那时景淮王等人催他回西北,他迟迟不答应,如今蛟龙入瓮再想施展就难了。为了此事,景淮王相当不悦。
      尹千钟却没空理会景淮王悦不悦。将军府上日夜喧闹,不晓得的还以为浮桥柳苑开了家分号。何况浮桥柳苑是繁中有序,可他们家后院那些个却全都想往尹千钟床上钻。最叫尹千钟无语的一回,是有个少年双眸迷蒙地跑来问他,自己究竟哪点比不过谢尘。尹千钟仔细打量了那少年一圈,横看竖看都是谢尘好,可就是说不出究竟好在哪儿,便照实答道:“他比你爷们儿。”那少年目瞪口呆半响,终于拭泪而去,那背影不辞一言,却胜万语,简直像尹千钟始乱终弃奸污了他。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少年出去究竟说了些什么,尹千钟不想追究,只是他心中愈发烦躁起来。

      这天下人回报说皇上设宴款待吐蕃贵客,尹千钟一个不高兴,不肯去了。杜卓撺掇了那十来个少年去烦他,逼他出门。有杜卓撑腰,少年们对尹千钟软磨硬泡起来。尹千钟本来在喝茶,忽然一冷脸,整个堂屋便静了,接着,他大步回了主屋,众少年无人敢跟。
      眼瞅着得进宫赴宴,杜卓正着急呢,却听说谢大人来信了。
      尹千钟黑着脸进了屋,却在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里又急步出来了,且脸上已寻不到半丝不快。杜卓一见这架势,得,人根本用不着劝。忍不住上前像个老妈子似的唠叨开来。尹千钟不理他,接过谢尘的信,小心展开。上头只写了寥寥数字,连个落款也无,他却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
      “知你坐怀不乱,但切莫着意避嫌,恐误于秋毫。另,此间尚可,勿念。”
      杜卓凑过来,也看了好几遍,终于苦着脸问尹千钟:“嫂子写的什么意思?”
      尹千钟收起信纸微微一笑:“他想我了。走,进宫吧。”
      杜卓冷不防浑身寒毛根根竖起:“诶哟老大,你这么久没笑了,之前也不打声招呼,老吓人了!”

      天家的国宴乃当朝第一盛事,只是能亲眼所见的人少之又少,杜卓这样的二品大员照理说等阶不低,却因是武官,亦不得入内。杜卓将尹千钟送到门口,确信他跑不了,这才打算回去,一扭头,却和吐蕃大王子撞了个正着。
      吐蕃王子实际早看见尹千钟和杜卓了,心里七上八下地正打鼓呢,谁知那杜卓居然转过头来,两人大眼瞪小眼,傻了。
      “怎回事?”尹千钟看杜卓呆立原地,随意扫了眼那王子,便收回目光。
      “这是吐蕃大王子呀,老大你不记得啦?”杜卓搔了搔脑袋。
      这时候那吐蕃王子也回过神来了,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口蹩脚的汉话:“尹将军,前几年我们见过。”
      杜卓使劲朝尹千钟眨眨眼:“的确是有过一面之缘。”
      尹千钟抱拳:“在下战场上看惯了吐蕃人的后脑壳,失礼之处,王子海涵。请。”
      杜卓扑哧一声,蹲到角落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吐蕃王子脸色发白,几个侍从没在腰侧摸到兵器,险些挥起拳头,最后还是让他们主子制止住了。
      “请。”吐蕃王子咬牙道。
      尹千钟拿靴头轻轻踹了踹地上的杜卓,叫他别咳了,面无表情地提起礼服下摆便往里走。

      席间,孟暄坐北朝南居尊位,左手边是吐蕃使节,公主居然亦在其列;而右侧则是皇亲国戚与一品官员及二品以上文官。众人落座后,琴瑟和鸣,管笛靡愔,云肩翠袖,翩跹来往,动如鱼嬉水中,静似荷尖雨露,一截截小臂宛若白藕般丰腴巧妙,在彩衣中若隐若现。
      吐蕃使节哪里见过这等绣衫湘娥,纷纷瞪直了眼。恰巧此时,不知谁提了一句,说今日舞姬均由皇后娘娘一手提携。吐蕃人赞叹不已,宫人尚且如此,这张皇后还不知该如何活色天香呢。如此一来,御妻无须抛头露面,便小胜了吐蕃公主,可见今后有的热闹了。
      尹千钟暗自好笑,举杯欲饮,却瞥见吐蕃公主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片刻,又无声无息地移开,看向其他人,似乎张皇后所为与她完全无关。她眼神中不带一丝情绪,迅速掂量了对手,这在和谈桌子上很常见,是男人打量男人的眼神。尹千钟不着声色地将一杯淡酒灌下,而大多数人又醉心歌舞,且担心那公主此时脸上无光,刻意不敢看她。
      尹千钟不知道这姑娘看出来点什么了,不过有件事一目了然:景淮王的势力已渐渐不及孟暄。袁康病重无医,古檀圣贬官在家,座下景淮王一派的只有尹千钟、秦远、云霁涟与胡子一大把的云知非。而皇帝那头的,有宰相苏尚恒、尚书葛芹、镇国将军张轩、行军都统郑且直、御史大夫李廉。
      至于其他的,悟不悟得透,就全凭公主机敏了。如今,王慈琳一死,五人中只张轩一人是皇帝岳丈,这人心眼极小,因曾被尹千钟当街羞辱过,今生誓报此仇,孟暄暂且相当放心于他。而苏尚恒是孟暄外公,年事已高,孟暄或有意让葛芹接任此职。
      总而言之,孟暄是个极害怕外戚得势的皇帝。或许吐蕃国中亦有争斗,但必远不如汉人复杂,吐蕃公主若进了宫,自然取代孤苦无依的解妃,成为众矢之的,何况她亦是孟暄所有妃子里后台最硬的一个,往后能不能成事,恐怕尚不可说。

      公家酒宴,武官通常是不多言的,故而尹千钟起初只是冷眼旁观,往那儿一坐,光摆谱,弄得吐蕃大王子食不知味。可酒过三巡,吐蕃使节喝得忘乎所以,眼瞅着尹千钟就坐对面吓唬人呢,顿时国恨家仇百感交集,言语上起了冲撞,好歹都被云霁涟笑里藏刀地顶回去了。因不算很激烈,孟暄便懒得管。
      酒后思千愁的,是他们大王子的一名老师,司掌大学问,大约相当于□□一个二品学士的官阶,比谢尘高出些许。所谓大学问,实际也就是汉人的那一套之乎者也的东西,可这位学士似乎尚未学到精髓,说话依旧直来直去的。如若能换了谢尘来,让他不带顾忌地放开说,肯定比这厮强,指桑骂槐,文雅得很。
      杜卓唠叨得不错,尹千钟真是被谢尘把魂给收走了。他们将近一月没见,只偶尔鸿雁传情,说些有的没的。谢尘写信向来简洁,意思到了就行,其他的都留给尹千钟猜,而尹大将军则乐此不疲。他此刻又想起了他,想他会是什么表情什么语调,不禁放下酒樽,轻笑了一声。
      那一声,在众多吐蕃人耳朵里听成了嘲讽。
      尹千钟的城府虽不及朝中那些个老江湖深,但他绝对不傻,大场面上掉链子更是从未有过。可这日,待他再回过神来时,吐蕃王子已恭敬地请求皇帝,让他与尹千钟过两招。孟暄的想法很简单,一来挫挫吐蕃大王子的锐气,二来顺势给尹千钟编条不慎言行的罪状,当下应可了。
      “皇上三思,大殿之上不宜动刀戈。”云霁涟道。
      尹千钟这回是真的带了一丝嘲讽,笑着站起来对云霁涟道:“诶,我与王子不过叙叙旧而已,比划比划,断不敢伤了王子。既然皇上都点头了,云大人莫要扫了贵客的兴。”
      云霁涟无话可说。他想起幼年,尹千钟逃了学,扛着把铁剑出门行侠仗义,那时他也是满眼的光彩,与此刻分毫不差。云霁涟不明白,尹千钟究竟是将那份自在肆意的情怀掩藏了十年,还是他在十年后,终于将它寻了回来?
      “点到为止,开始罢。”孟暄挥了挥手。他前些天刚去检视过皇陵进度,被谢尘称颂了一番便回宫了,显然至今仍渗得慌,干什么都无精打采的。
      “臣遵旨。”
      景淮王自始至终都没看尹千钟。

      最后,尹千钟如自己所言,并未伤到吐蕃王子,且赢下比试,可他这一架却打得整殿人失了血色。他画戟横挑,斩断了吐蕃王子的一条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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