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语部诸君

31、乱世（一）

　　谢尘叫尹千钟放心，其实离京之前，他就将前后经纬跟尹千钟说过了。袁康和谢尘到底是司的监修皇陵一职，接二连三地交代了岂非大凶之相？哪怕景淮王不找茬，太皇太后那关就过不去。所以孟暄也没真要袁康的命，兴许辞烟公子早就猜到谢尘会去搭救，即便谢尘不去，这俩人合计着老家伙给整得差不多，也就叫他告老了。
　　横竖，万家生佛的是你景淮王，云中白鹤的也是你景淮王，要比贤德，除非孟暄将国库敞开来送给老百姓搬，不然这个真比不过。辞烟公子干脆反其道而行，比起谁狠。他先给袁康下药，再放出风声，为的是让这些平民百姓看看，三朝老臣袁康恸于皇上不贤之举，竟积劳成疾。何其悲哉。
　　说那辞烟公子厉害，就厉害在这儿。他将三件事看得极透。
　　一来：天底下总有千万个叫嚷的白丁，却未见得能出来一个敢举反旗的，你只需留他一条活路，他便管你叫一辈子主子。换言之，坏得有度便可。百姓一想，这皇帝厉害啊，谁还敢出头？何况孟暄为君也算勤政，这两年酌情减免不少捐税，前阵子给他相好闹元宵，也就吹几个糖人了事。
　　二来：孟暄虽性子狠戾，但究其根本是因他自小不得重视，真正临到他排兵布阵了，他又总得优柔一阵，叫那些丈人们给出出主意，是以皇帝这一派的人要么自视甚高要么互不买账，不可不治。
　　三来：景淮王压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若当真贤德如许，早不知上哪儿蹲着了。
　　说来说去，一切既然都在辞烟公子布置之中，那便既来之则安之罢。再说了，他若真想杀人，又何须费如此周折？
　　那时谢尘给尹千钟说这事儿耗费了不少嘴皮子，尹千钟只是嗯嗯地应和，也不知究竟听进去多少。
　　谢尘自顾自道：“你说这个辞烟公子到底是谁呢？为何我总觉得好像很懂这人似的。”
　　尹千钟揉了揉他太阳穴：“你何时才能少想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要懂他做什么，你懂我就成了。”
　　谢尘舒舒服服闭上眼，想尹千钟没听进去就没听进去吧。

　　早上醒来，尹千钟自然已经不在了，也没留个字条写些什么好听的，本就不指望。不过谢尘心里还是有些高兴。打开窗户透透气，就看见舒烈牵两条公狗朝这头走来。装没看见吧？好像不能，无奈理了理衣衫，踱出门去与舒烈见礼。
　　“谢大人，您起真早。”
　　“睡得好，起得自然就早了。”虽说孟暄量能授官是好事，可这舒烈阴阳怪气的，谢尘最不乐意搭理他。
　　“听说谢大人学富五车，下官今早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还望谢大人解惑。”
　　谢尘一声不啃地瞥了瞥他，这厮不是个武官么，怎比他还罗嗦？
　　看谢尘不说话，舒烈脸上顿时不大好看，轻咳道：“今早工地上进来这两只畜生，□□之际恰巧让下官看见了，实在费解，莫非天下不安顿，连畜生都不知羞耻了么？”
　　谢尘蹲下来，拍了拍那两条狗的脑袋，笑道：“这有何奇怪？”
　　“谢大人莫非以为不奇怪？”
　　谢尘叹了口气，摇头道：“大人若见过公犬下仔，这事儿自然不怪了。那些个野种倒也好认，目盲，最爱对着亲爹吠，大逆不道，唉。”
　　舒烈大怒，决心必将此事启禀皇上，谢尘不理他，径自吃早点去了。又不是在朝廷上，说话需照着袁康按给他的性子来，这荒郊野岭的，我还不能骂你么？至于舒烈去给孟暄说这个事儿，谢尘则更无所谓，只是舒大人还需小心了，万岁爷的窝心脚可非人人都受得住的。

　　五月，吐蕃公主与大王子南下，太皇太后气出了病，孟暄为表孝心跑去太医院端了两颗脑袋，却总不见老祖宗好转。
　　吐蕃公主不是来和亲的，而是来和谈的。这吐蕃人可谓相当有趣了，他们大约以为来来回回地送使节太费功夫，不如把和亲的仪仗备齐，线若牵成了呢，姑娘留下，该干嘛干嘛，若没谈成，大不了叫公主王子再回去，权当出来见识见识汉人天下是怎样富庶，以此鞭挞族人发愤图强将来报仇雪恨。
　　吐蕃人这一手等于就是逼婚，且逼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叫那些端坐闺阁中，等着花轿进宫的千金小姐们傻眼了。蛮夷之地来的土丫头竟敢坏了顺序，简直可恨。又听说丑人多作怪，吐蕃兄妹竟一路带着舞姬，日夜欢歌，何其不守妇道耳，众妃娥更是只得绡帕试闺怨，满心春恨付流水了。诸位爹爹自然不干，声泪俱下拼死进谏，劝皇上三思。那丫头要是给弄宫里了，皇上您倒是挟洋自重坐稳了龙椅，可天家礼制何在，祖宗基业何辜，最要紧的是我们这群国舅该如何是好啊……死活一句话，不同意。
　　孟暄得了便宜卖乖，两手一摊：朕也没法子。看吐蕃多诚意啊，使节都是皇亲国戚，再说了，人家姑娘大老远跑来一趟不容易，难道真见也不见就打发回去？换你是吐蕃王，闺女吃了这么大的亏，你肯？
　　国舅爷们便又说啦，大不了就打呗，咱尹将军多英勇神武啊，蛮子见了他都得叩头叫爷爷。
　　这么一来，孟暄就想起来了，对啊，还有个尹千钟呢，这些年他在边境上太阿倒持可谓风光得很，不收拾不行。即刻大笔一挥，圣旨降下，给尹千钟送去不少好处，黄金良田自不必说，居然还有二十娈童，都是照谢尘那个调调选的，一样通晓琴棋诗赋，还多出解语可怜的趣味，以此叫尹千钟将兵权交与关隘上的陶塨，撤回一半兵力，聊表对吐蕃礼遇，毕竟人家公主王子都送来了，决不能这时候作乱的。

　　皇上送的人，尹千钟只有领旨谢恩，暂且安置府上。第一日夜里，有个胆大的少年踏进了尹千钟练剑的小院，帕子还在怀里没抽出来呢，整个人都被狠狠砸在了墙上。
　　尹千钟一愣，扣着他脖子的手也松开了，冷冷扫了眼他：“有事？”
　　“爷，铃儿伺候您沐浴，还望爷能成全。”名唤铃儿的少年似受惊不小，声如蚊蚋。背上那点不算痛，只是尹千钟的眼睛，尹千钟的气度，都叫他害怕得发抖。
　　“你怕我？”尹千钟退后了两步，鹰一样的眸子在夜里映出淡淡星辉。
　　墙壁上起了夜露，冰凉刺骨。铃儿紧紧抱住了自己胳膊，平息片刻：“天下有谁不怕您？铃儿自然不能免俗。”
　　倒是实话。虽说臣子叫皇帝忌惮绝非什么好事，但既然连皇上都怕他，那还有谁不怕的？尹千钟的表情依旧那般，却像想起什么人，面上卸下戾气，从而温和了不少：“可有个人偏偏不怕我，光明正大地跑来谈生意，还总爱出难题。”
　　孟暄给尹千钟送来的，各个妙心巧面，没那么好对付。那铃儿眼中藏娇，哀哀道：“爷是想说那人不是我们寻常可比，别具仙骨么？可铃儿斗胆妄言，您这话终究是有失偏颇的。他不怕您，还不是您给宠出来惯出来的？您若好生瞧瞧铃儿，保不齐就看见铃儿身上也有什么能叫爷放不下忘不了的啦。”
　　说话间，杨柳身段已快贴上尹千钟了。尹千钟独自沉吟半响，笑道：“你这话说得有理，可见我对他还算不错，就是不知他晓不晓得。”铃儿正要开口，尹千钟却又褒奖道，“难得你这样聪明，我明日派人送你去神仙岛伺候吧。”
　　传闻太祖爷驾崩后，尹老将军与夫人便归隐神仙岛，可那地方压根没人知道在哪儿，也有人说尹舒夫妇已西归十年有余，神仙岛不过是个讳语。铃儿就是太聪明，以为说了什么话得罪了尹千钟，尹千钟要杀他，于当晚出逃了。尹千钟看他跑得辛苦，派人送了些盘缠去。
　　铃儿一跑，有些人不明就里，怕了，又听齐总管说尹千钟暴戾，不想留下的，可领银子自寻生路，便纷纷动起心思，接二连三走了不少。

　　趁着尹千钟被家中姬妾们闹得无暇他顾时，吐蕃公主业已抵京，孟暄挺直腰板挑起了古檀圣的毛病。他说古家世掌丝纶，近年来愈发自重，府上镏金斗栱甲第星罗，竟比皇宫还富丽，有越制之嫌。古檀圣从吏部尚书被贬至光禄寺卿，连降两级，还扣了半年俸禄。这罪名罗织得很伤感情，皇帝像吞了火炮，抓不住人家小辫子，只有看谁家房子气派降谁的罪了。
　　杜卓告诉尹千钟，听说自三月末起，辞烟公子又和孟暄发起脾气，死活不肯理他，所以像送娈童啦、贬古檀圣啦这些个叫人无话可说之招，大约都是孟暄自己想出来的，只是不知辞烟公子究竟怎了，三月末只出过一件可大可小之事，便是大皇子被孟暄抱了一下，辞烟公子又不是大姑娘，这也能计较？
　　尹千钟暗自思忖，那天，谢尘也离京了。

作者有话说

　　学校机房搬迁，我是存稿箱，估计周一能恢复正常。
罗嗦一句：如果皇帝是爱疯4s，尹千钟就是Ascend D Quad那样的潜力股，更符合国情，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