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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忧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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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睡觉时,吴邪摸出手机,给黑眼镜回了条消息。
“我这两周都不会离开杭州,来了直接联系我,我们再约地方见面。”
放下手机,吴邪在黑暗中凝视屏幕的光从明亮变得黯淡,最后成为漆黑一团。心里似乎压着很重的东西,瞒着闷油瓶和黑眼镜见面这件事让吴邪感到别样的不安。如果黑眼镜不说那句“哑巴张有问题”,吴邪只会认为这个倒斗高手有生意要和自己谈,这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毕竟盘口在自己手里。但他提到了闷油瓶,并说他觉得闷油瓶不对劲,这就在吴邪心里蒙上了深深的阴影。
吴邪知道,自己并不怀疑小哥暗地里有什么阴谋,也不怀疑小哥会对自己不利,他完全从灵魂深处信任着闷油瓶,闷油瓶如果想对自己不利,吴邪死一百次也不够死的。但是……他咬住嘴唇,心里很乱,不知如何厘清这些纠缠的思绪,隐隐约约的,他自己也觉得闷油瓶似乎有什么不对,但再想得深入一点,仔细分析他的言行举动,吴邪就觉得自己的感觉全部是错误的。不论从任何地方看,他都是吴邪这些年所认识的闷油瓶。何况……何况闷油瓶这人向来也没有什么固定的行为模式或明显的性格特征,除了沉默寡言、职业失踪,什么都憋在心里这几点。而这几点对于了解一个人来说,全是没用的信息。
直觉……或许那就是所谓的直觉。但吴邪不可能光凭直觉就下判断,他甚至连自己要下什么样的判断都不知道。
不管怎样,还是先跟黑眼镜谈谈吧,关于闷油瓶,他大概知道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儿。
吴邪在床上翻了几个身,越来越睡不着,忽然看到一旁桌上的电脑,想起又有几天没上网了,不知老痒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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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痒的第二封邮件躺在收件箱里,开头第一句话就让吴邪吃惊。
“老吴,上封信我忘记提醒你,我们的往来邮件最好只你一个人看,不要让你那个朋友——我说的就是拿走青铜树枝的朋友,不要让他看见。理由我现在没法给你解释,因为我还不能确定,但是,如果他是,被他看见就糟了;如果他不是,他不看也没有关系。”
是?
是什么?
吴邪皱起眉头,老痒在说什么?他继续看下去,下面的话更让他心惊肉跳。
“老吴,你知道吗?当‘我’刚刚诞生在世界上的时候,我最担心的事情是自己的存在,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甚至不确定这是一场幻象,抑或一场梦境。那时候我很迷惑,虽然我知道我是老痒,没错我就是老痒本人,但老痒怎么会站在这里?我不是应该被困在洞中吗?我莫名其妙地就走出来了?很快我意识到,我并没有出来,我依然被困,不同的是另一个我出来了,我同时存在于洞内外两端。这个时候我在想,到底是什么力量让我出来的?突然我看到了青铜树,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因为被困在洞中时,我拼命想着要出去,这份念想和青铜树对接,就像开通了和上帝对话的频道……它的力量让我出现在世界上。”
这段过往至今还是让吴邪毛骨悚然的回忆,在这寂静深夜里听老痒本人重复它,吴邪只感觉脖子后头飕飕地凉,一身寒毛直竖。他连续深呼吸,告诉自己放松,放松,小哥就在隔壁,不会有妖魔鬼怪敢出来送死的。
他继续看信。
“当我明白我的存在是青铜树搞出来的之后,我对它就变得十分依赖,我不知道自己能存在多久,也不知道一旦离开它太远我会如何。如果我只能在它周围存活,那没有意义,我是一个人,我得回到人类社会中,而不能永远呆在这个地穴里,饿也饿死我了。这种矛盾心态很快变得无比强烈,我既想离开那里,更怕离开那里,恍惚中我下到青铜树旁的地面,发现地上有一些断裂下来的树枝,我把它们拾起来,决定冒个险。”
接下来的情形吴邪可以想象,老痒带着青铜树枝离开了那里,回到既定的生活,虽然之后运气不好被投进监狱呆了三年。
他突然一怔,等等,那次入狱,难道是……吴邪忙接着看下去,果然,老痒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
“抱歉老吴,几年前给你的信里,我没有把全部事情老实告诉你。事实上,离开那里后,我回到家,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我不知道自己能存在多久,也不知道离开青铜树会不会让我崩塌消亡,这让我很惶恐,所以我总是随身带着它们,吃饭、睡觉、出门……连洗澡的时候都要拿一枝放在浴室里。虽然只有极少的时候,我从树枝上感觉到了那股诡异的力量,但更多时候它们像睡着了一样毫无动静。而我感受到的那股力量,也只是在青铜树枝本身上涌过,并没有和我发生什么关系,于是我渐渐领悟到,我的存在是注定的,我已经存在了,那就会一直存在下去,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存在着,并不需要青铜树枝持续提供什么后续能量。但我不知道这个猜测是否正确,而我想验证它。因此,当被卷进老表的案子时,我决定再冒一次险,我承认了一些东西,让自己入狱。我不可能带着青铜树枝进监狱,这下,我必须面对不再拥有它们的生活了。”
果然如此。吴邪长叹口气,摇了摇头,他想起老痒上封信里的话——“即使我这么胆小懦弱的人,在面对生存危机时也敢做以前绝对不敢做的事。”他没说错,确实如此,再次面对存亡的猜疑时,老痒豁出性命冒了险。
“事实证明,我的确不需要仰赖青铜树枝给我存在的力量,这种神奇的物化能力……太神奇了,我无法从任何一个角度去理解它,或许只有造物主本身才有这样的力量。三年,老吴,整整三年,没有青铜树枝,我依然存在,监狱的日子枯燥乏味,但一想到这点,我就无比雀跃欣喜,对生活充满了期盼——这证明我是一个真正的人,我就是老痒本人。”
吴邪停下继续浏览的动作,靠在椅背上陷入沉思。老痒……他就是老痒本人,仔细想来,自己似乎早已在潜意识中接受了这个物化的老痒,接受他是自己的朋友。这个正跟自己通邮件,向自己说出这些隐秘经历和忐忑心态的老痒。有极大的可能,他从未跟任何人讲过这些。
吴邪扶着额头苦笑起来,老痒,你怎么会不是老痒呢?至少在我心里,如今一提起老痒,我想到的是在国外的你,而不是秦岭那具干尸。
闭上眼,吴邪陷入当年秦岭的回忆,发现解子扬身份时的震撼至今历历在目,只是,再想想老痒这两封邮件,那些恐怖的过往似乎开始褪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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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起身来到书房,怕吵醒闷油瓶,他只开了台灯,尽量放轻动作,从书桌最下方的抽屉中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放着一张照片——老痒当年寄给自己的照片。照片背景是无垠的海,灿烂阳光照在海上,美丽而纯净,白色帆船上的男女笑得温和儒雅。吴邪盯着那个女人,和他小时候常见的老痒妈妈一模一样,吴邪记得她做的蛋饺非常可口。
她就在这张照片上向自己微笑,用20年前的面貌。吴邪想,她现在应该也是这样的面貌,静静生活在国外的某个地方。
他盯着照片看了许久,脑子里一片空白。
书房的门被悄悄推开了,闷油瓶走进来,吴邪抬头看他,“小哥?我吵醒你了?”
“没有。”闷油瓶走到他身边,看他手里的照片。
“这是老痒和他妈妈。”
“很年轻。”闷油瓶罕见地对女性发表了意见,或许是想起了当年考古队的事,那些队友们也都很年轻,直到尸化和死亡降临的时刻,他们依然那么年轻。
也有可能,他想起了身为张起灵的自己。
吴邪点头,确实太年轻了,很容易看得出不对劲。此前跟闷油瓶说到秦岭的冒险时,只谈了自己和老痒的经历,并没有涉及老痒的母亲,那毕竟是一位不幸的长辈,也是别人的家务事。他叹口气,轻声说:“她也是青铜树物化的。”
闷油瓶没有说话,静等他下文,吴邪简单说了说老痒妈妈的事,闷油瓶听完后沉默片刻,说:“原来可以物化出已死的人。”
“是啊,老痒说他回家后看见妈妈已经……悲痛之下,他强烈盼着母亲回来,这与青铜树枝的能力相通,结果死去的母亲真的复生了。”
老痒太过思念亡母,这份情感深深灌注进他的渴望,和青铜树枝发生了共鸣。造物主在那一刻为他点亮天空,扭转现世与幻象的通路,本该已消亡的人重新介入了他的生活。
“其实……有些时候,我能理解老痒的心情。”吴邪沉默一阵,忽而轻声呢喃。闷油瓶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世上最牵挂、最重要的那个人如果不见了,我大概也会想,只要他能回来,甚至不需要回我身边来,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地活着,过着安定幸福的生活,那我什么都愿意做,不管用什么方式……哪怕,哪怕求助于这种诡异的力量,我只想他幸福地活着,若要有什么报应,落在我一个人身上就好了。”说这话时,他扭头看着窗外,寥落街灯照在空无一人的小区里,黯淡而温馨。
“……你已经做过了。”闷油瓶似乎轻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息。
吴邪一愣,是说去张家楼救他的事吧?这家伙良心倒没坏,还记得自己怎么救他出来的。吴邪憋不住想笑,发自内心的喜悦在胸膛里跳动,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最牵挂、最重要的人是吗?这死闷油瓶……啧,随他了。
“你也做过。你救我那么多次,还替我去守门……十年,还好,不用十年你就回来了。”吴邪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谢谢你,小哥。”
“你……”闷油瓶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深深看着吴邪。吴邪觉得他的眼神不同于往日的淡漠,充满浓浓的……浓浓的眷恋、感激、不舍,各种情绪汇聚在一起,像澎湃的大海,像风暴来临的天空。
吴邪怀疑自己困了,看错了,小哥怎么可能有这样激烈的眼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