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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素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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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黑眼镜的短信又过来了:小三爷,你们家哑巴厉害啊,吃什么仙丹了?
嗯?什么意思……吴邪有些看不懂。想了想,给他回复过去:他本来就厉害,哑巴张的本事你还不知道?
厉害是厉害,但没有这么厉害。跟他合作过几次,能耐在哪儿我还是清楚的,他现在可比以前又厉害了。
这大约就是在青铜门里闭关修炼的成果。吴邪心里偷着乐,这话却不能告诉黑眼镜,随便敷衍了两句过去,黑眼镜也不计较,又问:哑巴张这趟做什么去的?丫打死不让跟,上山爬没多远就把我赶回去。真亏本了,一分钱不收,白陪他走一趟不说,还连他干什么都没瞅着。
黑眼镜也不知道小哥去干什么?吴邪心里一动,他本以为两人会一起走到那个温泉,至少也要到缝隙那里黑眼镜才会止步,现在看来,小哥根本就没让他知道缝隙的所在,他也就更不可能知道青铜门这回事了。定定神,吴邪故意套他的话,回了一句:长白山地形复杂,他又不是第一次去,你不熟悉路况肯定会被他甩掉。
那是,春天本来就是危险季节,融雪破冰又有动物,不过我们运气好,赶上无风无雪的好日子,那家伙更走得飞快。
果然是去长白山了。吴邪盯着屏幕看了一分钟,脑子里各种疑问上下起伏,他现在基本能肯定小哥又去了趟青铜门,去那儿做什么呢?回头还得问问他才行,不指望他直接回答自己,起码再摸出点什么线索来吧。看看前两条短信,吴邪发现一个疑点,调侃道:不过黑雷锋同志,你人很好嘛,不收钱也愿意陪我们哑巴上长白山,大大的共产主义精神。
当然是等价交换了,你黑爷不喜欢亏本买卖。
怎么,他日后也要陪你白走一趟?吴邪立刻猜出了这个等价交换的含义。
欢迎你也来啊,让我看看吴家小三爷这几年有多少长进。
没问题,到时我一定来,你先把目标找好、位置定下来,别让我们白跑就成。
那当然了……
你来我往的闲谈中,吴邪听出不少东西,这让他想起在巴乃时套盘马的话,那时形势更严峻,盘马是个在当地打滚了一辈子的老油条,想诈盘马,每一个字、每一丝表情都要慎之又慎,稍有不察就可能被他反将一军。现在和黑眼镜不用见面,隔着天南海北地发发短信,倒是比当时容易多了。不过吴邪也清楚,黑眼镜这人绝不是什么纯良善类,他肯跟自己闲扯,不过因为他也不知道,想从自己这里打探点消息罢了,小哥如果真跟他合作干了什么,自己绝对没法就这么问出来。
小哥走这趟的目的,连黑眼镜都完全不知道。什么事需要如此保密呢?吴邪沉下心想了想,将目前所知闷油瓶周围的人大概归拢,还是比较能理清关系的,如果说自己代表着阳光下的生活,瞎子就是他在黑暗中的合作对象,一件事,既要瞒着自己,又要瞒着黑眼镜,那会是什么呢?
个人隐私?万奴王在青铜门里给他安排了相亲?
啧,他还能有什么个人隐私……吴邪撇嘴,张起灵的事儿在张家楼里都曝光得差不多了,不客气地说,这人基本就是一个符号,一个存在,一件为了某项重要目的而塑造出来的武器,如此让人悲哀的生命里,还能有什么个人隐私?他只有秘密,只有责任,只有压在肩头沉甸甸的负荷。他背着这些重压往前走,实在走不动了,想歇歇的时候,偏偏又有失魂症如影随形地附上来,将他好不容易画出轨迹的生命统统抹去,把他的灵魂打入黑暗,然后再一遍遍重复那些艰辛的寻觅。
想到这里,吴邪心里变得很沉重,如果可以,他万分愿意让闷油瓶拥有一点个人隐私,让他活得更像一个人,有血有肉的人。血肉是人的凭依,是心灵的栖息之地,而不只是战斗的工具。
黑眼镜那边似乎有事,很快中止了谈话,吴邪靠在椅子上发会儿呆,也关门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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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时闷油瓶还在睡觉,他其实很多时候都在睡,过去一起出门,不管火车还是汽车,多数路途中他都在打盹,要么就盯着窗外的风景发呆。不像自己爱观察同行的人,或和胖子潘子打牌聊天。那时他以为闷油瓶性子孤高,对这些没有兴趣,后来想想,特别经过这几年雕琢沉淀后更彻底明白:当一个人孤独行走世间许久,目睹几个时代更替,却一遍遍被抹去记忆,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不能确定时,他是不会对可能转瞬即逝的同路者投入任何关注的。
吴邪蹑手蹑脚地走进闷油瓶的房间,看着他沉睡中平静的表情,心里不由叹了一声:小哥,你现在做着什么样的梦呢?
你可有梦见吴邪?梦见胖子、潘子、三叔、以及更早之前的文锦他们,梦见我们与你并肩而行的道路?
下午三点半,阳光静谧而温熙,斜照入房里,投射和暖的金光,能看到极细微的浮尘在光中升腾起舞,楼下偶尔传来的声音远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这样催人怀旧的氛围中,吴邪不由想起与闷油瓶初次见面的时刻……他转身来到书房,很快找到了想要的东西:素描本。
本子封面上写着“鲁王宫(2003)”,这是当年回来后画的。作为搞古玩的人,又学建筑出身,吴邪一直保留着随手涂画记载的好习惯,这也是古董店老板的基本功。打开素描本翻到第三页,上面画着一个人:他坐在台阶上,看向高远的天空,深蓝色兜帽衫罩着头,在他脸上投下一层阴影,只看得到半张淡漠的表情,他脚边放着一个大包,背后负着一条长长的东西。在这张画的旁边,当年的自己写了几个字:闷油瓶,特讨厌。
看着这张画,吴邪拿笔将“特讨厌”三字划去,用清俊的瘦金体重新写下:现在喜欢。
不论是哪种喜欢。
吴邪以这样的方式记录下一场场冒险,他总会在行囊里放入一本空白的素描本,有机会时就现场描绘下来,没有机会就回来再画,用笔将记忆中的故事变成影像。他想,这样的记载,或许会比电脑、比回忆本身更可靠一些,哪天他老了,老得再也不能出门,再也记不清当年的故事时,看着这些图像,流逝的过去就会回来,将他带入那些永不该被磨灭的岁月中。
吴邪拿出纸笔和画板,回到闷油瓶的房间,搬把椅子在他床对面轻轻坐下,开始在纸上作画。他画闷油瓶沉睡的模样,更将眼前的整个场景都纳入笔下。
一笔笔落到纸上时,他忽然有种错觉:过去是过去,而此刻便是永远。
或许是伤痛的缘故,闷油瓶睡得很沉,房间里回荡着他几乎轻不可闻的悠长呼吸,吴邪也跟着压住自己的呼吸声,怕稍微大声一点,就会惊醒他难得的沉眠。日光静静推移,炭笔的刷刷声不时响起,很快在纸上凝固出场景,熟睡的闷油瓶在吴邪笔下栩栩如生。他放下笔,默默长出了口气,看看画,又看看床上的人,想了想,重新拾起笔,为这幅画面再添个人,这人是他自己。
他画自己坐在闷油瓶床边,静静凝视着沉睡中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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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把画收到书房里,开始洗手做饭,天色擦黑时,饭菜已差不多,闷油瓶也起来了。看他走进厨房,吴邪一笑:“闻着味儿就来了?”
闷油瓶不搭腔,自己在桌边坐下,吴邪给他盛好饭,端上菜,又上了碗汤。“给你炖的药膳,里面有参有当归,味道可能苦点儿,但对疗伤有好处,多喝点。”
“谢谢。”他接过来喝了两口。
“跟我还客气什么,你……你别再搞成这样我就谢天谢地了。”
闷油瓶沉默了几秒,放下筷子,看着他说:“不会再这样了。”
“那就好。”吴邪给他夹菜,“多吃点,小哥你需要补补。”
一顿饭吃过大半,吴邪的手机响了,又是一条短信过来。
“你什么时候在?我去你铺子找你,感觉哑巴张好像有点不对劲。”
又是黑眼镜的消息。
不对劲?吴邪一愣,心里一直以来隐约的不安似乎被激活,就在电光石火间,这些年身为吴老板的镇定和缜密发挥了作用:他的心理素质已大为提高,再不是当年那个沉不住气的小青年吴邪了。吴邪确保脸上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收起来,对闷油瓶脱口而出:“手机报,大连又漏油了,最近别吃海鲜。”
自己居然能当着闷油瓶的面向他撒谎了。说完这句话,吴邪背上浸出一层冷汗。
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是为了保护他。
不知为什么,吴邪突然想起这句话。戈壁那夜,闷油瓶向自己说出了这句指向模糊,但吴邪明白其涵义再明确不过的话。
闷油瓶似乎没有听到,只是默默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