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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八十四章 春晖殿 将门姐妹欺孤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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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林浅刚着人把春晖殿大门打开,便见昭德宫大门前,杨奉君正扶着薛逾之下肩舆,那杨奉君已换上了正妃的礼服,鬓边束着白巾,看去与一身素白的薛逾之倒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薛逾之左腿被夹板支着,行动颇不自如,靠着杨奉君的手走了两步,抬头见林浅立在春晖殿门口看他,便甩开杨奉君,自己一拐一拐行了来。
林浅趁着低头行礼的时分,迅速掩了心情,平淡道,“妾身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薛逾之抢上前一步扶了她起身,脚下有些不稳,林浅忙双手扶住他,听他道,“母妃灵前,又只我们三人,你何须如此多礼?”
“尊卑有别。”林浅咬了咬唇,冷冷吐出四个字,便将薛逾之的臂交在杨奉君手中。
一脸傲然神色的杨奉君自薛逾之身后款款行来,替了林浅扶住他,笑道,“奉孝夫人此言岔矣。王爷说的话我们自然是听的。你我本是姐妹,况夫人毕竟早奉君一年入府,自然无需多礼。昨夜王爷醒来时宫门已下了钥,倒难为夫人守了母妃整晚,本王妃还需多谢夫人呢。”一口一个“夫人”唤得林浅与薛逾之都变了脸色。
林浅虽知杨奉君这便是在向她宣战,她却毫无应战的自觉。卢妃尸骨未寒,她到底打不起精神来应对杨奉君的咄咄逼人,只能转身低眉顺眼地道,“王爷王妃,再有半个时辰,各宫便要来母妃灵前奉香,王爷和王妃的礼服妾身已准备好了,请到寿华殿更衣休息片刻吧。”
薛逾之看着林浅这般隐忍的模样,虽松了口气,却隐隐心下不快,只轻轻应了一声,便进了春晖殿一旁的寿华殿更衣,杨奉君冷冷瞥了林浅一眼,唇边扯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也随着薛逾之前去。
林浅远远看着杨奉君伸手去扶薛逾之,却被他甩开,心中却乐不出,也迈步进了春晖殿,在卢妃灵前燃了三炷香,默默祝祷卢妃往生极乐。
昭德贵妃的位分,比岚贵妃聆贵妃都高,虽说于她是身后哀荣,却留给生人不少念想。
因此还未到时辰,各宫妃嫔便都领着各自的宫人候在春晖殿外,连岚贵妃也领着两位公主早早到了,只不见锦华皇后、聆贵妃和芜婕妤三人。
林浅差人去寿华殿禀了薛逾之和杨奉君来灵前致礼,自己则秉着身份礼法躲进春晖殿的侧殿里,暗自庆幸,襄礼中有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她不必亲眼看他二人并肩立着向众人回礼的模样。
“你如今躲了,过两日回府,不还是一样要见?”有人唏嘘着轻轻推开侧殿的门,坐在林浅对面。
林浅苦苦一笑,“我好不容易躲了这一刻清净,你又来拿话堵我。”说着,却起身给来人倒了杯茶,“你尝尝,我方才在这里翻到的,倒是明前的好茶。”
颜之接过林浅递来的青瓷茶盅,低声道,“昨日我和行之在店里得了消息,阿凝急得不行,千万着我好好劝你。可我想着,你既写得出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之句,我能劝你的话,你自然也应明白。倒是奇怪,你这一向安生,并未生事,伺候卢妃娘娘比谁都尽心,却是何事倒惹父皇动了这般大怒?”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林浅不愿提及那道圣旨背后的实情,只轻轻叹了一句。
颜之却理会错了她的意思,点点头叹道,“盛乡侯家的女儿岂是能久居人下的,日后没了卢妃娘娘护持,你却要愈发打起精神来。三哥如今靠着杨家发迹,终归不好过于护你。”
林浅未答话,只是神情萧索地为自己和颜之续茶,壶里水不多了,她起身取了热水过来,热气氤氲着。
颜之仔细琢磨着林浅眉宇间的淡漠,压低了声音道,“三嫂,三哥便是再不好,你也不能生出那般心思。”
“什么?”林浅被溅出的热水烫到了手,挑眉望着颜之。
颜之回头看向紧闭的殿门,口中却叹道,“他或许比三哥知情解意些,却并不见得比三哥真心。退一万步说,他便是格外真心,以他的身份之尊,却依旧许不了你什么。他日玉牒上能写在他名字后面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你……”
“他倒是什么都同你说。”林浅转了转眼珠,轻笑道,“贺掌柜一介布衣,身无长物,虽是书生出身,却无爵禄,你与他折节相交时,怎也未想想身份之说?”说着点了点颜之腕上戴着的莹碧玉镯。
颜之的目光顺着看向自己腕间,却未见羞赧神色,只沉沉地瞥了林浅一眼,“对他,我并不曾动过什么心思,只觉难得相遇一场,便是做个知己也是好的。我身为大襄公主,这姻缘事自是与国运相连,别说自己做主,怕是父皇也得顺天景命。”
林浅手中动作顿了顿,收起了玩笑心思,“你莫不是真准备去秦疆?”
“眼下还未知,若是秦疆,怕也还好。”颜之到底皱了皱眉头,襄朝今年不比往年,蒙答虽说暂时平了乱,仍未向襄朝进贡,西夷与尧苏借口天灾,送入京中的供奉比往年少了一半还多,只有秦疆国君一如既往的恭敬。
眼见着动乱就在眼前,可襄朝先经了连年战乱,又经了屡屡天灾,国库只能用乏匮二字形容,断经不起劳民伤财的战争,必先施安抚策略。
看宫中,连年纪最小的颜之都已及笄近两年,这几位仍旧待字闺中的公主怎能不盘算自己的命运,若是边角声一起,她们纵使再不愿,也得走上茫茫和亲之路。
颜之啜了一口茶,不着声色扯回被林浅转移的话题,“我们兄妹无论哪个,这婚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便是太子殿下也躲不了,他又有何能?便是你二人抱着同生共死的心,离了宫闱去,怎保得住周遭人的性命?为你两个长相厮守,害了一众人等,想来你是不肯的吧。”
林浅见颜之的话头始终缀着自己不放,只得哀凉一笑,道,“便是我有那心思,也要你三哥肯放手才行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奉孝夫人,日后连入宫都难,不与他相见,又能生出什么乱子?不瞒你说,他已是丢开手了,我也并未上心。”
两人静默着,只觉得袅袅的茶香,将各自心头的哀怨略略冲淡了去。
殿门吱呀一响,瑝之小小的身影自门缝中挤了进来,穿着一身素白的袍褂,看见林浅和颜之两人眸中一亮,林浅心头一松,冲瑝之招了招手。
瑝之咧唇笑着就要往里跑,却被人抓住了胳膊低低央告道,“十五爷小祖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乱跑?不知是哪位贵主在侧殿歇着,你这冲进去冲撞了,贵主若是怪罪下来,咱们锦萃宫可吃罪不起。”
“尹嬷嬷不妨事,是我和奉孝夫人在侧殿。十五弟但入无妨。”颜之听了扬声对那人道。
那尹嬷嬷仍拉着瑝之的胳膊不许他进来,口中客气道 ,“原来是十公主和奉孝夫人,老奴失礼了。娘娘嘱咐上了香便回,老奴已带十五爷出来久了,便不叨扰两位主子了。”
瑝之一听她要带自己回宫,原本笑着这会儿却动怒了,转头在尹嬷嬷臂上咬了一口,趁尹嬷嬷吃痛缩手时,迈过门槛进殿来,偎在林浅身边。
这便是电光火石间的场景,林浅始料未及,只能目瞪口呆地拉了瑝之到面前,轻斥道,“你做甚么伤了尹嬷嬷?”
瑝之甩了甩头,梗着脖子委屈道,“我要找三嫂,她非拦我的路。”
林浅迫他仰头看着自己愠怒的神色,道,“尹嬷嬷还不是为你着想,何曾真的要拦你?你怎能狠心去伤为你好的人,还不向尹嬷嬷道歉?”
瑝之执拗着不肯去,可怜巴巴望着林浅,林浅一点也不为所动,拖了他的手,直直走到殿门口,拉着兀自拧来拧去的瑝之,对门外立着的一位容貌极丑陋的老嬷嬷道,“嬷嬷伤处可还痛?方才都是十五弟的不是,念着他年纪小不懂事,嬷嬷多担待些。我替十五弟……”
“不用你替,我道歉便是。尹嬷嬷,是我的不是,我这就回宫去找母亲领罚。”瑝之扁着嘴猛地抬头,打断了林浅的话,大声嚷嚷着向尹嬷嬷道了歉,甩开手便向殿外跑去。尹嬷嬷连向林浅施礼都顾不上,便颤巍巍地跟着追了出去。
林浅只觉手中一空,瑝之小小的倔强的身影已消失在殿角。
颜之已走了过来,轻道,“你也别生气,十五弟如此倒是有些缘故。芜婕妤自赤云阁大火后便奉了父皇的命搬回锦萃宫养伤,十五弟自然跟在她身边。都说厉家翻身之日到了,只是可惜,芜婕妤似乎……”颜之伸手抚了抚额角,同情地道,“有些心灰。锦萃宫中没有宫女伺候,都是些老嬷嬷。十五弟镇日被拘在宫里,不许出门,自然也憋闷些。”
“我哪里那么小气?十五弟还是个孩子,有些小脾气也是难免的。”林浅收回担忧的目光,转面对颜之道,“眼看快午时了,你还要去锦华宫中吧。我送你去孝昭殿坐肩舆。”
颜之点点头,“三嫂同我还这般客气?我自己过去便是。”
“今日一别,咱两个还不知哪日才得再见,我能多送你一程便多送你一程吧。”林浅牵了颜之的手,说话间还是有些酸楚。
颜之安慰地拍了拍她,神色温润地道,“你入不得宫,我却不一定出去呢。何必如此感伤?”
两人说着话往春晖殿走去,春晖殿里仍有几个位分颇低又没有子嗣的妃嫔在灵前上香,只听得到嘤嘤哭泣声,却不见目中哀戚。
薛逾之却未在灵前守着,只有英王妃杨安君同杨奉君姐妹两个在侧堂立着轻声说着话,瞥见林浅过来,住了声,杨奉君转头去烧冥纸,杨安君则眼神凉凉道,“贵妃娘娘灵前连个面儿也没见你露,还称得上纯孝?可见还是父皇偏心,不光父皇偏心,我看连王爷也是,奉妹你也太好欺负。”
灵前没有露面便是不孝,卢妃久病榻前也并未见杨奉君入宫伺候,便是至孝了吧。林浅本觉自己已心如止水,听见杨安君此话,还是燃起了心中之气,抬头怒视着她,冷道,“人在做,天在看,母妃在天有灵,自会知道我孝与不孝。”
杨安君是妯娌中出了名的烈性子,见林浅果然沉不住气顶了一句嘴,登时脸色一整,扬手一个巴掌重重落在林浅面上,还厉声斥道,“好厉害的奉孝夫人!见了本王妃不施礼也就罢了,回本王妃的话,也这般不知礼数,什么你啊我的,忘了自己什么身份。奉妹好性子,容你猖狂,我杨安君可不是好惹的。便替奉妹教训教训你,立立你们王府的规矩。”
杨家尚武,杨安君亦是自幼习武,身手矫捷,挥掌有力,林浅自是避不过去,挨了掌的左颊登时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