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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八十五章 人心险恶毒相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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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之眉头一蹙,拦住林浅面前,冷声道,“五嫂好身手,难怪将五哥管束地服服帖帖。只是,三嫂便有错处,自有父皇皇娘罚她,也不敢劳动五嫂动手的。贵妃娘娘灵前,便莫要如此喧嚷了。都是薛家的媳妇,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传出去,皇家体统何在?大襄颜面何存?”
颜之素有佛心公主之称,难得动怒,一张俏脸死死绷着,一时倒将杨安君的气势压住。
杨奉君也丢了手中的冥纸,上前拉着杨安君的手,半劝半撒娇地道,“颜之妹妹说的是,到底还在娘娘灵前呢,二姐就看妹妹的面子上,饶了奉孝夫人吧。二姐不知道我家王爷最是孝顺,又最心喜奉孝夫人的娇弱模样,这回幸而是王爷未见。若是被王爷看到,还以为我怂恿你的,到时不就迁怒于我了。二姐竟不是帮我,反成了害我了。”
来供香的那几个妃嫔也纷纷上前劝说着,言语间都说着林浅的不是,也有动手推搡她的,却将给杨安君的台阶铺地极是妥帖。
饶是颜之护在身前,林浅身上还是狠狠挨了几下,无论是前生还是现世,她有何曾受过如此委屈,便要上前去与杨家姐妹理论。颜之皱眉拦着她,厉声在她耳边道,“你已失了妃位,还要与她俩争个高下,是想将奉孝夫人这品阶也丢了不成?此事闹大了,三哥便是有心回护,怕也无能为力。”
林浅经颜之这一提醒,才强忍了心头怒火,咬了牙蹲身冲杨家姐妹施礼道,“适才是贱妾失礼,还请英王妃宽容一二。”
杨安君见她示弱,也便志得意满盛气凌人地拍了拍她的脸,冷冷哼了一声道,“我便看在奉妹的面子上饶了你这遭,若还有下回,别怪我杨安君不客气。”
林浅把头低得更深,轻声道,“英王妃教训的是,妾身铭刻在心。”待杨安君心不屑地冲她摆了摆手,这才起身同颜之并肩出了春晖殿。
颜之沉着脸,一句话不说地上了肩舆,林浅在孝昭殿立了一会儿,想哭却不能放声,只能转了个弯到昭德宫的小池塘旁,弯身捧了些池水,捂在面上,低低哭了几声。
清凉的水迹透过指缝一点一点落在水面上,激起小小的涟漪,也不是池水还是泪水。细细思量来,这本就不是她同杨奉君纷争的开始。盂兰大街上的初遇,便注定在和杨奉君的交锋中她绝占不了一丝便宜。
硕郡王府有杨奉君,便绝无她陆林浅的好日子过。所谓既生瑜何生亮,唯今之计,只有想尽办法远走高飞,方是上上之策。
至于这天下将来归于何人之手,她一个弱女子,倒是不想再去理会。皇室血统是否纯正,万里江山姓林姓薛,对她而言都无关紧要,于天下百姓而言也无关紧要。
只要是太平盛世,只要大家都能安居乐业,便是幸事。
有了这等觉悟,林浅反倒平静下来,用袖子将面上水痕擦干,未免有人看到她面上的伤痕生事,又随手扯下几缕青丝乱乱垂着,微微挡住了些红肿痕迹,这才转身往春晖殿走。
没走两步,隐隐听见嶙峋堆砌的山石背后有人低声交谈。
“虽是一字之差,可王爷的地位身份从此便是天差地别了。”这声音并不是十分耳熟,且往日只听他平平静静的声音,这般激动到变调的语音难得一闻。若不是昨晚刚刚听过他的声音,林浅断然是猜不出这人的身份。
知道是陈兴彦在此处,林浅转身拔腿就走。听人壁角,向来是自寻死路的行径。
陈兴彦既选在这避人耳目处献媚,便逃不脱私相勾连的罪名,若被她撞破,老奸巨猾的陈兴彦定有的是办法将她悄无声息地谋害。
待听见另外那人,轻轻应了一句,“我能有今天,多半是陈公的功劳。陈公恩德,逾之没齿难忘。”
林浅的双脚便如钉在地面上一般,再动不了分毫。方才思量地甚好,真听见薛逾之的声音,她还是无法做到漠然以对。
到底是关心则乱吧。
原来不知何时,薛逾之竟同章帝身旁第一信仆陈兴彦搭上了线,也难怪,近来他屡屡得到章帝的夸赞,想来也颇得益于陈兴彦。
陈兴彦、乔然彬、林福,都是跟在章帝身边超过二十年的老仆,陈兴彦的身份尤其尊贵些,可听他对薛逾之说话,却是恭恭敬敬,全然不是对待一介庶王的模样,怕是对太子薛元之也不曾这般。
眼前又闪现出卢妃写下的那行“子不登紫金銮”句,林浅强压住心跳,屏住呼吸静静听下去。
那边陈兴彦嘴上客气,听得出却也是极畅意的,“老奴多谢王爷抬举。昨儿个夜里,万岁爷召了彭、荆大人入殿,这三份旨意乃是一同撰写的。给王爷这道旨意怕是等卢妃娘娘,哦,瞧老奴这张嘴,等贵妃娘娘入葬皇陵,便即刻要昭告天下的。老奴在这里先给硕王殿下贺喜了。”
“陈公慎言。”薛逾之倒是没被这声殿下冲昏头脑,依旧语气淡淡地道,“圣旨一日不下,这话便一日不能乱说。这时分怕是父皇要传午膳了,还请陈公经心侍奉父皇。听顾老太医说,父皇这两日目赤耳鸣,食难下咽,我颇为忧心,又守在母妃灵前,不知怎样能为父皇排解一二?”
陈兴彦也非池中之物,自然知道薛逾之的暗示,当下也笑道,“侍奉万岁爷是老奴分内之事,怎能让王爷操心。只是近来万岁爷常惦念野杏,念叨着平都的那几棵老杏树……”
林浅正听得入神,恍惚觉得足上一阵凉滑,不经意间低头一看,一条翠青色的小蛇正绕过她的脚踝,悠游地往前行着。这生性凉薄的小动物,林浅最是害怕,顿觉头皮发麻,僵立当场不敢妄动,也顾不得被薛逾之两人发现,只闭着目尖叫起来。
薛逾之和陈兴彦密谈遭人窃听,一时惊诧间,都身形极快地转过山石,薛逾之目光寒如冰雪,五指微曲成鹰爪状,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那小蛇受了惊吓,惊惶逃窜间,还不忘在林浅脚踝处咬了一口。
林浅只觉脚踝处猛然一痛,知道自己被咬了,顿时乱了方寸,对薛逾之的古怪动作视而不见,第一反应却是如何解释自己会在此处,语无伦次地道,“……我……我是……,王爷,……我送颜之回来,……路过……,这……怎么有……?”
她越说越觉得胸中气闷,到底是眼前一黑,往前倒去,不出意外地倒在薛逾之的怀里,来不及听他对陈兴彦急急道,“烦陈公着人请顾老太医来”,便人事不省了。
再醒来时,林浅只觉周围一片昏黑,脚踝处还隐隐传来刺痛,她探手去抚,才发觉脚踝处已厚厚地裹上了一层纱布,不由松了口气,想来是薛逾之发现地及时,救了她的性命。
房中未点灯烛,借着依稀的月光隐约可辨不远处的窗边立着一个人,她只当是薛逾之,遂道,“王爷怎不去休息?”
“万岁爷宣了逾儿觐见,他此刻正在宣德殿面圣,哪里有功夫休息。”窗边那人转过头来,月光素白,照在她一半清冷一半狰狞的面上,正是芜婕妤。
林浅忙掀开锦被想要下床施礼,却觉双腿毫无知觉,直直跪倒在地上。身边已有人扶了她起身重新坐回床上,林浅只顾着忧心自己的腿,并未抬头,哀声道,“娘娘,我的腿可是……废了?”
芜婕妤叹息着点了桌上的灯烛,道,“你这孩子,到底是福大命大,能活着已算是万幸。那碧环蛇毒性极强,你昏迷中又牙关紧闭,怎么也灌不进去药汤,幸而逾儿及时将毒血吸出大半,这才保住你性命,可总是有余毒未清。”
林浅只觉窗外的炸雷在自己耳边炸响了,整颗心也被下的酣畅的秋雨,浸得冰凉。
她不久前还打算着远离这大襄最大的政治漩涡出逃,将卢妃的嘱托置于脑后,纵是有些自私,这现世报也未免来得太快些。
“我晓得你如今的心思,这般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当日我知晓自己被大火烧成这般模样,也是心灰地很。”芜婕妤见林浅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侧身在桌旁坐下,温和笑道,“只是挂念瑝儿,不舍得撒手西归。皇上念在我母子伤的伤,残的残,倒也格外宽容,还让我亲自照料瑝儿。这般恩典,我在赤云阁时原是想也不敢再想。余生漫漫,若能守着瑝儿度过,倒也是一桩幸事。你也一样,便是今日遭了大难,安知明日无福,终归是要活着日子才有盼头。逾儿对你情深意重,明知有剧毒,却还肯亲身涉险,若是换了别个,你这条性命怕就丢在昭德宫了。日后,他自也会照顾你周全。”
“可我却从此只能过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的日子。每多活一日,都是他的恩赐。这般没尊严的性命,我宁可不要。”林浅知晓薛逾之请芜婕妤来陪她的苦心,却止不住心头酸楚,喃喃着道。
有冰凉的小手轻轻握住林浅,劝道,“夫人别难过,日后,敏敏便是夫人的双腿。无论夫人想去哪儿,敏敏都会陪着夫人。”
林浅抬起泪水婆娑的双眼,看见正是敏敏目光坚定地站在她身旁,想着卢妃便是死在她手上,忙不迭甩开她的手,背过身不去看她,只对芜婕妤道,“婕妤娘娘,你说的话离儿都明白,离儿绝不会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娘娘放心去休息吧。娘娘若不放心,让敏敏陪着我也就是了。”
“我已差人去昭德宫等着了,若是逾儿回去,定会过来看你。”芜婕妤点头,嘱咐了敏敏几句,也便离开了。
林浅依旧背对着敏敏,冷声问道,“你既无恙,鸩杀宫妃的罪名可是落在长明头上?”
“是。”敏敏在她背后低声应道。“可今早皇后娘娘到宫正局问话时,长明公公已自裁了。皇后娘娘原本还想掩盖,后来还是岚贵妃执意差人去了良景殿,在长明住处搜出了牵机药,才知他是畏罪自杀……”
“住口!”林浅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喝道,“用不着向我炫耀你们布局周密。是我太蠢笨,原以为让长明替你顶罪,皇后看在他是阜家出身,定会周旋一二,也不会枉害了他性命。你们倒是爽利,直接取人性命,坐实了他的罪名不算,还可以一石二鸟泼皇后娘娘一身脏水。果真是好计谋,好毒辣……”
“发什么脾气呢?敏敏没告诉你,顾老太医嘱咐你万不可心气浮躁,于身子是不利的?”薛逾之匆匆进了门,自己虽喘着,声音倒是极轻柔,生恐吓着她。
林浅也不知自己方才斥骂敏敏的话薛逾之听了多少去,只当他不知,待薛逾之一坐定,便哭着扑到薛逾之怀里,极委屈地道,“我不要呆在这里,我知道芷兰恨我怨我,敏敏也恨我怨我。王爷,你若还记挂着我们夫妻情分,求你带离儿回府吧。离儿便是要死,死在自己家里到底心安些。”
薛逾之二话没说,俯身抱了林浅便走,且哄道,“你说去哪儿,我便带你去哪儿,我只求你,千万千万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出了锦萃宫,薛逾之连候在一旁的肩舆也不坐,径自抱着林浅往锦端门的方向行去。宫门自然早已下了钥,他却自怀里摸出一块令牌,朝南门守卫军一亮,两人便顺利出了宫门,许玠正赶着王府的马车候在宫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