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璁记》酒千穗

2、第一回 重塑凡身（上）

　　从京城往东一百里再往南折了两百里的一座山脚下，有一个王家村。这王家村挺穷，却过着夜不闭户与世无争的日子。村子里统共不到三十户人家，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至于这村子的历史有多久老村长自己也记不清了。

　　这一年，村子迎来了个早春。

　　早春的头一天清晨，天边彩云满布，一道霞光划破天际，十分漂亮，相当壮观。

　　老村长拄着拐杖说这是祥云，是个好彩头，今年一定大丰收。

　　早春的第二天，挨家挨户的村民都到仅有的几亩田里帮忙去了，只留下两家的当家汉子在家里陪娘子，原因是这两位的娘子快生了。

　　这村子上下没有一个稳婆，由两个上了年纪的已经生了不少孩子的妇女来顶着。总算，村东头数过来第二家的当家的跑过来找人，说是自己家那口子要生了，过来找人帮忙。正巧是中午刚过，田里头忙活的村民正扛着锄头回来吃饭，一听这消息，几个持家的女人也说要去帮忙。

　　一帮帮到下午过去，那婴儿总算是哇哇落地，在外头围着看热闹的上去恭喜，男主人乐得哈哈大笑。一个中年妇女抱着孩子出来，说是个女娃。男主人脸上的笑容收了大半，却还是抱着孩子说，“女娃也不错，女娃也不错。”

　　村西头的那家也跑来传了消息，说是要生了，大家这边恭喜完，纷纷跑到了另外那家看热闹。

　　这边人走茶凉，这抱着婴儿的汉子进屋里去看孩子他妈，把这女娃放在床头轻轻说了句：“苦了你了。”就摸着头发出了里屋。屋里头的女主人知道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了个女娃，自个儿也唉声叹气躺在了床上。

　　第二天，村西头的那家传来了消息，说是半夜里头生了个男娃。

　　苏妈听了抱着自己的女儿唉声叹气。

　　到了中午，苏家男主人苏白木的一位村中好友江流过来庆贺，苏白木硬要留他一起喝酒。江流是个读书人，以前中过举人。酒桌上江流给这女娃取了个名字，“五行在天地，惟水明且清。不如叫苏明清罢。”

　　本来江流说的是苏明清，可这清字写给苏氏夫妇看，他们又觉得复杂了，索性去了左边的三点水，变成了苏明青。她娘亲觉得这名字不错，小名叫青儿更不错。

　　苏明青，苏明青。

　　可惜这个苏明青六岁前，是个痴儿。

　　苏明青两岁时刚学会了爬，她母亲就抱着她去见老村长。村长一把年纪捋着山羊胡子，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苏明青，叹息地摇了摇头：“可怜的这孩子长得好看，却是个痴呆。”

　　苏妈哭了两天才作罢，至此苏明青就不被爹娘喜欢，时常被扔在家里不管不问。

　　又过一年，苏妈又怀孕了，苏家上下就更不管苏明青了。

　　三岁的苏明青饿了就会扒地里的泥吃，隔壁一对老夫妻看了就把她抱回家，给她洗脸再给她吃的，回头时常说苏白木，怎么自己的女儿扒泥吃。苏白木对这对老夫妻倒是很客气，可等苏明青回了家就常常一顿打，打得她哭得直抽抽才罢休。

　　不到一年，苏妈生了个儿子，全家上下欢天喜地，又请江流给他取了个名，叫“苏明山”。苏家上下对这个儿子宝贝的不得了，什么好吃好穿的都给他。

　　之前村西那家生了的儿子，取名叫陈化，小名叫二狗子。因为爹娘识字不多，化字也是唯一几个认识的其中之一。至于这小名……陈老爹儿时的小名叫大狗子，叫起来上口又响亮，所以陈化的小名就一锤定音，叫作“二狗子”。

　　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说村东头的苏明青与他是同一天生的，他就乐颠颠的跑来找苏明青玩。可惜苏明青是个痴呆，听不懂说话也不知道陈化到底什么意思。

　　白天里头苏明青干的最多的事就是爬出屋子来一个人坐在地上扒泥吃，要是被村子里其他小孩子看到，他们就会抓起泥巴来丢个苏明青满身，还会嚷嚷道：“傻丫头爱吃泥巴，傻丫头爱吃泥巴！”

　　村子里的小孩爱欺负苏明青，唯有陈化看见了会拉着她跑。后来时间长了，村子里的那些小孩子们就笑话陈化和苏明青，说他长大了会娶一个傻丫头成亲。

　　这话传到了陈化他娘亲的耳朵里，他娘举着一把破了的油纸伞追着陈化满村子跑，还嚷道：“你要是再跟苏家那傻丫头在一块儿，老娘就打断你的狗腿！”这事在村子里闹了个大笑话，可陈家与苏家就此结了仇。

　　陈化是个聪明孩子，明里头听着娘的话，暗里头还是找苏明青去玩。为了不让大人看见，陈化就带着苏明青到村外的小土丘上玩，没事就做在土丘上等着看夕阳。
　　这一看夕阳又看了两年。

　　就在苏明青六岁的时候，村子里一连下了两个月的大雨，每天从头下到尾，而到了晚上反而是歇了。这天白天出奇竟然没下雨，村子里的人都跑到田里干活去。陈化趁着大人不在，便光明正大带着苏明青去土丘，可是被冲刷了两个月的雨水，土丘上又泞又滑，好不容易等爬上去了，太阳也快落了一大半。

　　陈化坐在土丘的头上指着天道：“哇，看啊！红燎燎的火烧云啊！”

　　正坐在一边的苏明青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浑身打了个激灵，忽然一屁股坐在土丘上扭过头来望着陈化。平时苏明青上了山头就会挖泥巴来玩，这回的反应反倒是把陈化吓了一跳，“青儿你没事吧？”

　　苏明青对着陈化的脸看了半天，愣是把陈化看的头皮发麻，最后竟然对着他摇了摇头。

　　六月飞霜子，冬至飞蚊子，苏明青这丫头有反应了！

　　陈化又惊又喜，蹦跶了起来嚷道：“青儿青儿，你知道你是谁不？”

　　“青……青儿……？”苏明青头一回开口说话，声音脆生生的像个铃铛，好听极了。

　　“青儿会说话咯！青儿会说话咯！”陈化在原地手舞足蹈，就差拉着苏明青一起跳起舞来。

　　“青儿……说话……啊……”苏明青坐直了身子，她眯着眼睛望了一会儿夕阳，又抬头看了看天。

　　村里头人人都说，青儿会应话，母猪会上树。

　　而傻了六年的苏明青，就在这一个风和日丽的傍晚，突然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