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璁记》酒千穗

3、第一回 重塑凡身（下）

　　村里头的人都不知道苏明青是怎么开了窍的，老村长笑眯眯瞧着这丫头马后炮了一回，说：“我就知道这孩子会好起来的。”

　　苏家这对夫妻在人前自然也高兴的要命，可回了家却依然对苏明青不冷不热的，一门心思就在他们的小儿子苏明山身上。弟弟苏明山从小就与她不一样，一岁能走路两岁能说话，一口的吉利话说得让大人们欢喜的要命。

　　看自己爹娘宠着自己弟弟，苏明青也没感觉。她去后院对着大水缸子照了半天，一张脸倒是她熟悉，可这身子竟然变成了小孩子。

　　屋外陈化还在讨喜庆，说是自己让青儿会说话，以为能讨到点糖来吃。苏妈一看到他就来气，端起扫帚把他赶走了。苏明青回过头，对着水缸长长叹了口气。

　　当年天界堂堂一位青茗上神，如今怎地变成了这番摸样？

　　青茗上神替代怀戎上仙过了北天门，摔到凡间来作了回十足的冤大头。

　　她在凡间这一世叫做苏明青，如今正在王家村苏氏家里历劫。

　　苏家这对夫妻没什么不好，就是思想老旧，重男轻女一条就是首中之首。六岁前苏明青是个痴呆自然落不下什么好，六岁后不是痴呆了也未必能得什么好。眼下，苏明青看清形势审时度势，决定安安妥妥过了在凡间过来这一世再说。

　　更何况对于自己通过北天门一事，她也有些许疑问。

　　听说苏明青痴呆病好了，村里头不少人过来看热闹，隔壁那对老夫妻更是热情了。一进屋子就拉着苏明青的小手问她话，把正跑上来的弟弟苏明山给冷落在了一边。苏娘亲看在眼里，更加是不喜欢苏明青了。

　　可那对老夫妻什么不能说，偏要拉着苏明青说她小时候爱在泥地里挖泥巴的事，边说还边笑话她。

　　上辈子作为青茗上神脸皮子薄，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当笑话说。不幸这辈子成了苏明青，依然脸皮子太薄，顶顶不喜欢被人当笑话说。

　　老夫妻说多了苏明青的小脸就垮了下来，搭拉着脑袋不想回话。老夫妻看了觉得讨了没趣，也自顾自的走了。正好闹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苏白木从外头干完活回来，听村人说自己女儿会说话了，欢天喜地的就把女儿抱起朝膝头上一放，“青儿，俺是你爹啊，说句话让俺听听？”

　　苏明青的脸，轰得一下红透了。

　　以前青茗上神生在天界长在天界，从来没哪个神敢这么抱她。曾经也只有老天后拉过她的手，带她去拜见一位天尊。

　　这回到了人界，一句话都还没说上就直接被抱了起来，要是让天界的一干仙友看到了，这老脸非丢掉昆仑山巅不可。

　　苏明青晃了一记脑袋，赶忙爬下了苏白木的膝头，又嚷道：“爹……爹，吃饭吧。”

　　一句话说的苏白木喜上眉梢，拍着手说女儿有救了。

　　“有什么救，你不是还有个会说话的儿子嘛！”苏妈拿着碗筷出来，相当不爽地望了一眼苏明青，“得了，瞧你这样子，吃饭了，吃饭了！”

　　苏家这一家四口围在简陋的桌边果脯，到底是农村人家自然吃不上什么好东西，而本来是神的苏明青更加不会看这小米汤饭入眼。

　　可既然已成凡人，东西还是要吃的。以前苏明青上桌吃饭从来都是用手扒饭，所以桌上向来只有三双筷子。

　　这回苏明青恢复思觉之后，对她娘亲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筷子呢？”，还直接朝娘亲伸出手去。这一下把苏妈给吓得不轻，从来没跟自己开口说过话的奶娃娃突然开了口，论谁都反应不过来。

　　苏妈愣了半天，非得等自己丈夫苏白木推她一下才反应过来，放下碗“哦哦”了两声准备去拿筷子。

　　苏明青一看她母亲是这样的反应，立即进行了反思。毕竟她现在已经不是上神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小仙童来伺候她，方才用这样的口气与娘亲说话实在不该。于是她爬下方凳子自己去木头柜子里拿了一双筷子出来，装模作样地扒拉起了泡饭。

　　当晚，苏明青爬去起夜的时候，就听到她爹娘在屋子里头的这番窃窃私语。

　　她本来不喜窃听，此为苟且之事有违伦德。可苏妈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顿时把她给拦在了屋门口，困乏之意全都给洗了过去。

　　——“这孩子是不是被什么鬼上身了？我看着她心里总是毛毛的，要是依然痴痴傻傻就算了，现在会做事会说话了我总看着不舒服。总觉得她不是我亲生的，要不把她过继给隔壁那对老夫妻吧？”

　　“说什么呢！你别想那么多了，俺那闺女好了不就好了吗？再说那对老夫妻年纪也大了，哪里管得了俺们这个小闺女。”

　　“可是……”

　　苏妈可是了半天没可是下去，里头一下子安静了。她站在门外想了一会儿，转身走到后院里头去。

　　正是半夜，微凉，月亮像个大烧饼一样的挂在天上。

　　不知道嫦娥姐姐捧着夜明珠正在想什么，苏明青坐在后院水井木盖头上这么想着。

　　被冷风吹了一会儿，苏明青裹紧了衣服在那儿发呆。自己本来好好一个上神不做，跑到地上来当凡人，苏明青心里着实有些委屈。如今这凡胎肉身脆弱的很，而且有种很敦实的感觉，与在天上完全不一样。更加不习惯的是，神力被封存在体内，感受得到却用不了，着实又让人有些憋屈。

　　苏明青本来想点个明火取取暖，哪知道试了半天不行，这才想起自己现如今是个凡人，心里一阵凄凉。说起来自己入凡有六年，怎么不见天界上有仙友下来看她，至少提点一下自己也不至于当成痴儿一样傻六年呀。

　　再这么一想苏明青自己也笑了，在天界上，自己压根就没几个朋友，就是连那些谈得上有点头之交关系的，也不过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在天界时，似乎自己子啊半路上遇到什么神仙，记忆里也没什么印象，大多数的神仙都是用头顶对着自己，而自己也从来不去在意到底向自己行礼的神仙是哪些。

　　夜至深，景则凉。

　　忽然两道影子从远方飞来，落在后院篱笆外黑漆漆的小树丛里。

　　苏明青沉下脸，低声道：“是谁到此，速速现身，不要躲躲藏藏的。”

　　一个人影从小树丛里慢慢走了出来，个子矮小，瞧着与常人无异的样子，走近篱笆却仿佛无旁骛般的径直穿越了过来，而篱笆也没有倒下去，消失了一下又在他们身后出现了。

　　苏明青跳下水井盖，笑了。

　　走来的是个老头儿，手里拄着一根木头拐杖，花白胡子留到肚子那么长，脸上也是挂着笑。矮老头上来一摆手，两人周围冒出一团半透明的金色光圈，里头与外面隔绝开，静得出奇。

　　再来对着苏明青一拱手，矮老头道：“小仙命格星君，拜见青茗上神。今日方见南面霞光万丈，察觉有仙人之气横生，算到时日也正是上神转世之际，特此前来恭迎上神，稍有迟些，望请上神原谅。”

　　“多谢命格星君，有劳你了。”苏明青虽然是个小孩子的样子，可站在那负手的姿势却显得相当老练，依稀可见当年上神的气势。

　　“岂敢称是劳烦。”命格星君依旧低着头，“这次下凡来找上神，也是有正事要说。天帝要我托话给上神，说是上神渡了这一世，回到天上依然是上神，大可放心。只是司案那一职姑且要由别的上君顶上，待上神一世完成回到天界之后，依然可以掌管司案。”

　　“多谢命格星君，这些事我知道了。”苏明青心中暗叹，颇有些担心万一自己回不去天界怎么办。

　　命格又道，“还有是西王母娘娘托我转的话。说是让上神你……在凡间好好历劫，神力被封可以再想办法，只是不要透露自己是上神一事。在凡间了就要入乡随俗……只要一世过去了就好了，一世时间有长有短，可终归比当神仙的时候短……让你安心做凡人……就是这些。”

　　西王母说话向来有玄机，之前说的那句苏明青都没琢磨出来，这回又让命格星君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苏明青低头沉思，摆了下手，“对了，后来那怀戎上仙怎么样了？”

　　“噢。”命格一点头，抬手摸了一下长胡子，“天帝把他压在了浮山之下，押后处置。”

　　浮山？这不是她青茗上神当年管辖之地嘛？天帝还真是会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啊。

　　“我知道了，多谢。”

　　命格乐呵呵地一笑，原地转了个身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