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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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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章
有诗云,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又有诗云,人间有此白玉京,罗浮见日鸡一鸣。
诗人所言的仙城叫做白玉京,白倾所隐居的地方,也叫做白玉京。仙影迹飘摇倒还好说,关键是难找。
慕长生决定先去找一趟白倾,这一行四人之中,有三个是同门,还有一个却是连性别都难以确定的陌生人,谢渐青初听错花容提及白倾名字时,自然一阵惊愕,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却难免这么想:世人多不知白倾还活着,但是难免有人知道;若这个错花容跟白倾以前有些仇怨,故意接近了言七弃,然后跟随着他们师兄妹三人,就是为了找到白倾的藏身之地,怎么办?
于是走着走着,谢渐青的毛病便多了起来,一会儿肩膀子疼,一会儿头疼,拖着慕长生走在最后,慕长生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随他在后头慢慢走。由错花容带路,看他是否真是去过白玉京找过白倾,至于言七弃,哈,苍天见怜,她跟她师父一样是个路痴。
出乎慕谢二人意料的是,这个错花容果然是来过白玉京的,非但熟悉路线,还知道如何破解森罗林外的石阵。
过了石阵,错花容回过头来,浅语微笑:“错花容只能走到这里了,下面的,便要看白倾那老贼愿不愿意见了。”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渐青一眼:“二爷的伤口好些了吧,一直走在最后头,错花容好生忧心啊。”
谢渐青目不改色:“多劳挂心了。”
森罗林中白雾漫天,慕长生拿起腰间横吹。慕长生吹笛,与白倾弹琴一样,多追求技巧的华丽,偏爱高调音阶,就怕不繁复不引人耳目。平日谢渐青听在耳里,最是不耐烦,但可能是今日演奏地点的原因,平日故弄虚玄的曲调,今日听来竟有些人间天上的感觉。
不一会儿,森罗林中传来铃铛声声,不知是从哪个方位传来,听起来迫近又邈远,言七弃上次来时还是个小孩,记不得这许多,此时觉得有趣,四下张望起来,一切却都笼在厚厚薄薄的白雾之中,看不清明。
突然铃铛声停了,言七弃正纳闷回头,不期然却看到身旁已经站立着三个提着灯笼的少女,为首的穿着一身紫纱衣裙,后面的两个身着明黄颜色,煞是惹人注目。
为首的那个便是紫灵儿,她对着慕谢二位盈盈一拜:“慕公子,谢公子,好久不见了。”
说罢又看向言七弃,道:“这位便是言······”
言七弃一抬手:“叫我言七弃便可。”
紫灵抿嘴一笑:“是,言公子。”
紫灵儿看向错花容,又是一拜:“原来是花容君大驾光临,白玉京真是蓬荜生辉。”
错花容还了一礼,脸上又露出那种三分不耐烦的笑容来:“紫灵儿,快叫白倾那只老狐狸出来见我。”
紫灵儿闻言,面露不悦。
错花容敛了微笑:“可别告诉我他不在,我都闻到他身上的骚味了。”
紫灵儿涨红了脸:“既然您嫌有味,何必要来?”
“来了便是来了,他若不见,我就把你们这老窝捅出去。”
紫灵儿冷笑一声:“哼,只怕掩月君会先把您抓回去吧。”
错花容闻言,突然涨红了满脸,神情之间似是怒急,但最终只能重重一甩袖子,不再言语。
慕长生笑着上前:“灵儿姐,这么长时间不见,你身上还是这么香。”
紫灵儿佯怒道:“长生猴儿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跟我没大没小。”又朝着他们身后看了看,问道:“怎么不见道者先生,倒真是好久不见了。”
慕长生道:“师父是闲散人一个,四处云游,不耐烦跟我们一起厮混的。”
紫灵儿闻言一笑,转身道:“请吧。”便带路向前。
一行人七曲八拐,终于在一处,云开见月明,到了白玉京的楼层底下。朱红大门一开,便见到一人已然站立一旁等候,鬓发高盘,紫玉发簪,面目宜嗔宜喜,自是一股风流气韵,身着一身白衣,领口袖口处用淡紫色丝线细细缝合做边,系一条淡紫腰带,在腰间打成结,缨络垂在小腿处,无风自动。
言七弃一眼望去,真以为自己见到了谪仙,当下目瞪口呆,合不拢嘴。
错花容愤愤道:“这骚包一定是打扮了半天才出门见人。”
说罢,也不提十二玉楼的事,用袖子掩着面目,眉毛倒竖:“白狐狸,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竟然不顾众人错愕,随着紫灵儿洗澡去了。
自打言七弃长大,便没见过白倾,此时有些不好意思,白倾一纸扇拍向她的头:“小丫头,害什么羞,你小时候白叔叔还抱过你呢。”
说罢,以眼光瞄向慕长生,看到他怀里的破扇子,骂一声:“惹事精。”
走向谢渐青时,却顺手顺走了慕长生怀里的扇子:“拿来我给你修一修。”
白倾走到谢渐青的面前,看了看他肩头的伤势,颇为意外地“嗯”了一声,然后又回头冲慕长生笑笑:“你这猴子,医术倒是有些长进。”
慕长生长叹一声:“师父不在,我便成了白叔叔您的靶子了!”
白倾面露大大的微笑,看向慕长生,慕长生看着害怕,忙道:“白叔叔,师父他最近忙,我们都好久没见过他老人家了。”
白倾不说话,谢渐青帮腔道:“我们也很······埋怨他······”
白倾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摇着扇子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温和地说:“我们去吃饭去吧。”
师兄妹三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跟上了前去。
白倾生平,最爱听别人说杨书璟的坏话。慕长生虽然圆滑,但是从不说师父坏话;谢渐青为人正直,有时候会就事论事地评判几句,比如说师父的个人卫生问题、对他们的教育问题,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吃饭问题,他都会客观地评判几句,常听得白倾心花怒放。
饭桌看着很高级,菜色看起来很高级,也很少量,当然,也许正是因为要显得高级,才会很少量。他们三个是吃完了一桌席之后,又多加了一大盆子的米饭,才吃饱的。
慕长生很怕谢渐青像桃林时见他一样,直愣愣恶狠狠地便道“这两年来,中原业火荼毒之事,是你做的”,于是,便暗示他由自己开口。
慕长生捧着棕色的粗瓷杯:“白叔叔······”
白倾一笑:“刚才在城里,听你在林子里吹笛子,嗯,不愧是跟我学的音律,只是学到了我的一点皮毛,便已经有些像模像样。”
慕长生扯着嘴巴笑:“那是白叔叔您的皮毛好。”
白倾下巴微微一抬,一个清明的眼神已经瞟了过来:“所以,你也不必有什么顾虑,你的笛声充满了疑问,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吧。”
慕长生与谢渐青对望一眼,便道:“听同来的错花容讲,十二玉楼的龙气,现在是在您这里。”
白倾道:“是。”
言七弃问道:“白叔叔要它做什么?”
“我高兴。”
言七弃又问:“只是为了一个高兴?”
“对。”
言七弃不知该新还是不该信:“白叔叔,晚辈······”
白倾似乎已经预料到一般:“你要?”
言七弃咬着牙:“是。”
“喔?你要又有什么用?”
言七弃一时语塞:“我······”
白倾道:“你要是想要的话,凭本事来拿,或者,拿出让我觉得值得交换的砝码。”
言七弃道:“我没有什么值得交换的砝码,只是十二玉楼的龙气至关重要,言七弃不能看他落在心怀鬼胎的人手里。”
白倾笑了起来:“喔?那你看我像是心怀鬼胎的人了?”
言七弃连连摇头,摇完之后,却又迟疑了一下。
白倾问:“你想到了什么?”
言七弃看了看师兄一眼,没再言语。
谢渐青此时便开口了:“当年幽燕十六城的事,师父并没有瞒过我们。”
白倾闻言,一直晃在嘴角的笑纹凝固了。气氛突然变得沉重了起来。
三两秒后,白倾才哈哈一笑,有些自嘲地说:“真是像天下第一奸人杨书璟所做出来的事情,不过,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三人愣了一愣。
白倾继续道:“因为正是我做的。”
虽然一直都有心理准备,但是没有想到会真正得到落实,谢渐青知道自己不应该再问下去,但是,等他意识到时,他已经问出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白倾重复了一句谢渐青的话,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的氛围之中,眼神邈远地像是身不在此。
“是啊,为什么呢。”他看向谢渐青,笑道:“当年百家,何其声势也!焚幽燕,取繁京,平九州,有何过错?你们现在将百家当做罪人,是因为我们没有成功,若是今日天下一统归白姓,只怕世人对百家的定论,便截然不同了。”
慕长生便道:“今日若真是九州一统了,也许对百姓来说,也不是祸事。”
言七弃却道:“可是闭门焚城,终归是太过暴虐了。”
白倾长叹一声:“所以,百家输了。”
众人心中都有些沉重,言七弃紧握着拳头,却止不住全身颤抖,她投身沙场几年,不是没有见过死亡,最不愿见到的,便是罔顾性命滥杀之人,这也是她叛逃陈炜、离开母国的理由。
牺牲,什么样的死亡才叫做牺牲?如果幽燕十六城百姓的命,能换回九州一统······不,不可以这样想,一定会有什么两全之策。
她心里想着什么两全之策,脑子却似乎很清楚地知道这世间事,哪来那么容易可以两全?只是这时的她还是固执着不愿相信。冥冥之中,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以后,她终将面临这么一座城池,这么一场战争。有人握着她的手,说我们别无选择。
谢渐青问:“白叔叔,你是否还心系龙图霸业?”
“噗嗤!”
白倾竟然笑了出来:“哈,你们以为我要那十二玉楼的东西,还是野心不死?哈哈,野心倒是从没老过,但是白倾老了。”
“我要,自然有我的用处;阿弃要是想要,凭本事来拿,或是拿东西来换。”白倾说得清清楚楚。
言七弃却摇摇头:“我现在要也没有用处,以后要是真有用处,自会来拿,东西放在白叔叔这保存着,我也放心。”
白倾当真一愣,似乎是没有听清言七弃的话,缓了一会,才问道:“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敢把东西留在我这里?”
言七弃点点头:“我们从来都知道白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倾似乎有些脸红,他嘴角微微颤动:“你敢相信我吗?”
慕长生与谢渐青都微微笑了。
言七弃也微微笑了:“我相信白叔叔,更相信我师父。”
白倾折扇一开,轻轻地摇了起来。
气氛终于正常了起来,待错花容一抬珠帘,刷得一声,顿时艳光四射。
洗漱一新的错花容身着朱红色七重纱衣,披散一头半湿的黑发,额头间悬着一块黑玉,遮住了火焰般的印记。那纱衣,是低胸领口的,这让慕长生确定了一件事:错花容如若真是个美女,也一定是个平胸美女。
一路上错花容欢喜笑闹,从没提过要洗澡换衣,怎么一到白倾这里,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此时的错花容比从前,更添了几分妖娆妩媚,看得慕长生和谢渐青的心都狂跳不止。
错花容优雅地落座。白倾面露一个欣赏的微笑,对于美好的事物,白倾从来不吝美辞。
白倾问道:“错花容,你脸上这道疤是怎么搞的?”
错花容听他问,倒是也问了一句:“美吗?”
白倾沉吟一下:“嗯,竟然很美。”
错花容嘻嘻一笑:“我自己割的,只是没料到,割伤之后,我竟然更美了。”
白倾哈哈一笑:“想必你割得非常用力吧。”
错花容摸了摸脸上的疤,问:“你怎么知道?”
白倾:“因为你脸皮这么厚,一定要非常用力割吧!”
错花容这才明白白倾是在骂他,白了他一眼,嗔道:“白倾老贼,我帮你去抢十二玉楼的东西,差点去了半条命,你倒好,反而放出消息来。”
白倾着实一愣:“我放出消息来?我放出消息来,让别人再通过你咬到我吗?”
错花容眨巴眨巴他那双睫毛超长的大眼睛,想了一想:“也对。”
又问道:“那到底是谁放出的消息?”
白倾面露一个了然的微笑:“想必是某个一直关注着你的人。”
错花容突然“啊”地一声,声音有些颤抖:“是他!”
白倾只是笑着,不再言语。
错花容嘟着嘴巴,将头埋在手臂之中,睫羽低垂,声色暗淡:“看来,他真是恨我入骨,恨不得借天下人之手杀我。”
白倾疑问道:“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事,让掩月君如此恨你?”
错花容很委屈地说:“我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是废了他的功体,弄瞎了他的眼睛,烧了他的宫殿······”
白倾一笑:“呵,按照掩月君的性格,是非要至你于死地了。只可惜了······”
白倾一边说着,一边用折扇挑起错花容的半边脸来:“你们族著名的两大美人,花容掩月,一个瞎了,一个毁容了。”
错花容一甩头:“呸!我们就是瞎了毁容了,也比这只老鸟好看。”
白倾朗声一笑:“白倾七尺男儿,要漂亮脸蛋干什么?”
错花容露出一个恶毒的笑脸:“当年还不知是谁,初到昆仑山,便倾倒了众多猫猫狗狗,被声声喊着美娇娘。”
白倾似是对那段时光也颇为满意,略略谦虚了一下:“看来你是还记仇呢······哈,你哪里见过我这么汉子爷们气的娇娇娘子。”
错花容又“呸”了一声。
谢渐青身上有伤,白倾执意不让他即刻动身。慕长生想了想,不如自己先去找寻师父,将吴霜之事告诉师父,他们再到繁京会和。
谢渐青无可奈何,但也只能如此。于是,便和师妹、错花容留在白玉京做客,慕长生一人踏上路程。
白倾将他送至森林林石阵处,将修补好的折扇递给了他。慕长生接过,揣进怀里。
白倾背着手,道:“一路小心。”
慕长生道:“白叔叔放心吧,慕少侠我自有神功。”
白倾手中的折扇已经拍向他的头。
慕长生头一歪躲过,道:“若我见了师父,定会让他来看你。”
白倾却笑:“白玉京从不欢迎他。”
慕长生撇撇嘴:“那我就这么说了。”
白倾一脸地无所谓。
慕长生便抱拳告辞去了。
森罗林里古木遮天,不见天日,阳光却能从树林枝桠中穿透过一丝两缕过来。
慕长生知道白家二十年前的所为作为,也愿意相信白倾的为人,但是,他却不明白当年的杨书璟,为什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留了白倾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