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以后》九祈

5、以后

　　世界上最残忍的怀念方式就是对着爱的人留下的遗物，意犹未尽的回忆着曾经的美好。

　　——叶简之

　　这几天的文件都有问题，毛病不大，就是多几个错字，在一家大型企业里上班，出点无伤大雅的小状况是很正常的，对于像叶简之这样不温不火的上司来说，能睁眼的另一只就闭起来，可是这种状况连续发生了好几次了，叶简之也有点火了，按了内线叫李秘书进来。

　　“这都怎么回事？”

　　李秘书有点支支吾吾的，眼神左右漂移，叶简之靠在椅背上，单手支着腮，紧蹙的眉头显示着他的不爽，“李秘书，你也算是老员工了，这种小事难道还处理不好么，那么我是不是要开始怀疑的你的工作能力，做一下适当的调动。”

　　都拿工作开始威胁了，这说明他已经极度不满了，李秘书忍不住狂跳的心，才初夏，都能感觉汗水顺着肌理滴下来，“那个……这几天工作量太大了，大家手上的工作量都很大，有的都加班好几天了，实在忙不过来，所以有些不太机密的文件就……就请了打字员。”

　　叶简之左右转动着皮椅，摸摸下巴，说：“打字员是谁？”

　　“是……是叶小姐。”

　　一时间办公室里好安静，李秘书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过了一会叶简之低沉的声音飘来，“知道了，你出去吧。”

　　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抬头看看天都黑了，叶简之靠向柔软的皮椅，揉揉酸痛的眉心，过了许久才好过一点，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准备离开，经过茶水间的时候发现旁边的小办公室里有微弱的灯光，他一向走的最迟，不免有点好奇谁这么晚还没回家。

　　电脑前坐着一个甜美的小女人正在敲打的文字，手指有点笨拙但是却很认真，古人说的一句话很对“灯下看美人”，漂亮的女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轻易的抓住男人的眼光，不过这时叶简之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然后用极其平淡的口吻说：“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妈会担心的。”

　　显然想不到有人在后面，灯下美人吓了一天，转脸见是叶简之，有点像小孩子犯了错一样，手足无措，“哥，你也还没下班啊。”

　　叶简之点头，随后走到她身边，存档，关电脑，动作一气呵成，“走吧，我送你回家。”

　　叶简爱还想说什么，可是想了想叹了口气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口，车子在一栋小洋房前停下来，叶简之却没有下车的打算，“哥，你不回家么，都这么晚了，再说妈也好长时间没有看到你了，明天早上如果发现你在家，肯定会很高兴的。”

　　“太晚了，不打扰他们了，我在这里看着你进去。”

　　叶简爱有点心寒，什么时候这个从小疼他宠他的男人变得这么冷漠，不仅是对她，对所有人都失去了温度，打扰，家人之间需要用打扰这个词么，“哥，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小乔都已经死了五年了，你还要折磨自己多久，你明明不爱她……”

　　“下车。”很冷硬的声音，隐约能听到一丝痛苦。

　　“你是害怕还是愧疚，小乔在的时候你就不爱她，难道她死了你就可以自欺欺人对她表示忠贞么，你这样折磨你自己，排斥别人，她看着就会高兴么？”叶简爱很不甘心，哥哥明明是爱她的，就因为一个死人，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去都要被抹杀。

　　“我说了下车。”叶简之看都不看她一眼，不过从他紧绷的下巴可以看出他的愤怒。

　　“我就不，哥，你爱的人明明是我，为什么要把我拒之门外，以前是因为你和小乔之间的婚姻，可是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她已经死了，她死了，死了。”

　　说到最后有点歇斯底里了，叶简之愤怒的瞪着她，眼睛里一片红血丝，好像要在她身上挖个洞，叶简爱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一时间有点害怕，可是依然倔强的看着他，眼角滑落的泪水坠到软垫上被吸进去，无声无息，“你下车，明天不要来公司了。”

　　“你在逃避我么？”

　　“逃避？”叶简之突然笑了，凄凉而又萧索，“我能逃到哪去？”

　　“哥……”

　　“你下车吧。”

　　叶简爱看着车子越行越远，心里倏地感到害怕，一直以来哥哥给予的爱是她能够炫耀的全部，这已经成为了她光辉的历史了，可是今天他却用那么憎恨的眼神看着她，难道是她错了么？还是从一开始他的心就已经开始变了，变得让她不在觉得温暖。

　　夜风很冷，吹在她身上更冷。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不要命的跑着，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沙哑的声音，漆黑的夜空下，绝望的空气里，车子想脱缰的野马笔直的奔去。

　　叶简之双手紧紧的抓着方向盘，关节泛白，脸上也没什么血色，乍看一眼像是病人，他的眼睛里像是沁入了血，通红一片。将车子开到海边，打开窗户，冰凉的夜风飘进车子里赶走了一路上的愤怒，将头抵在方向盘上，急促的喘气，手微微游侠颤抖，有多久没有这么愤怒了，好像从小乔去世之后就再也没这么难受过了。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抬起头来，周围黑漆漆的一片，眯着眼睛只能模糊的看见海浪一层又一层的翻滚，耳朵里怎么也躲不掉浪花拍打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内心，打开手机翻看着图片，这些都是家里墙上挂的“结婚照”，是他用手机照下来的，那天他在照这些图片的时候，突然发现和小乔的过去竟是这么悲哀，连一张值得纪念的照片都没有。

　　触摸着屏幕里甜蜜蜜的小女人，身体里的某个地方突然抽痛的很厉害，“他们都说我不爱你，你是不是也这么认为，你说走就走，一句话都不留，我知道是我以前不好，所以你这是在惩罚我么？如果你现在看到我这么痛苦会不会心疼，我发现我真的很卑鄙，对别人对自己说不爱你，就以为真的可以忘了你，那么我依然能过着和以前一样快乐的日子，可是为什么我明明说了不爱你了，却还是这么难受。”

　　寂静的海边没有人烟，没有朝气，只有残留的破败和不堪，叶简之在车子里睡着了，蜷缩着身体，他很冷，可是睡梦里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冷。

　　第二天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浑身上下都僵住了，窝在车子里睡了一晚上又酸又痛，头还昏昏沉沉的，眼睛都睁不开，摸索着按键，接听起来，“什么事？”

　　“呃……”电话那边愣了一下，好像还搞不清楚状况，“叶总，今天是和‘汪氏’合作满一年的周年庆典，离开始还有一个小时。”李秘书其实还想问一句在哪，但是没那个胆子。

　　叶简之朦胧的脑袋被海风吹醒了一点，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抬手看表都已经八点了，那个什么庆典好像是酒店开始，闭上眼睛揉揉眉心，声音还有点低哑，嗓子难受死了，“你帮我准备一套衣服，我马上过去。”

　　李秘书有点明白老板在哪了，反正一晚上没回家，要不也不会让她准备衣服。

　　开车狂飙回宴会地点，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到时候他还要上台讲话，李秘书已经在大门浅站着，焦急的张望着，见老板的车远远地驶来，呼出一口气，在心里狂画十字，念着“阿门”。

　　叶简之有点狼狈的下车接过李秘书手里的衣服，走进休息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人模人样了，清俊的脸上有点苍白，不过还是很好看，连已婚的李秘书也不禁赞叹，她这个老板长得很俊秀，身上有股浓重的书卷气，举手投足都优雅的像是在从水墨蜿蜒的江南里走出来的书生，瘦高的身材泛着片寒的冷气，虽然没什么笑容，但也不至于让人害怕。

　　会场被装扮的很漂亮，叶简之看了一眼四周，嘴角微微触动，但却什么都没有说，倒是李秘书又条件反射的开始紧张，“会场按照你的要求，都是用白玫瑰装饰的。”

　　叶简之点点头，走上台，和‘汪氏’总裁站在一起，旁边还有他的大哥和父亲，叶简诺看着他苍白的脸担心的问：“不舒服么？是不是病了？”

　　叶父闻言转头看着他，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有点不好看，对于这个儿子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家里人也不敢逼他，孩子是他的，他怎能不知道简之心里的痛苦，“今天跟我回家吧，让你妈给你好好补补。”

　　叶简之苦笑的摇摇头，他怎么能说昨晚没回去，在海边吹了一夜的冷风，这么说只怕会更糟糕，转眼看了站在主席台下的母亲和叶简爱，今天都盛装出席宴会，这次的合作是为了东区的那块土地开发案，由于工程太庞大，所有必须要有个合作对象，两年前这个案子交到他手上，一年前和‘汪氏’正式签订合作计划，今天是满一周年的日子，东区那块地正在高楼崛起，所以这次的宴会看起来是个小型的年庆，其实两家企业都很重视，家人也都出场了。

　　领导都说完话了，叶简之也上台简单的说了几句，这个案子虽然是他在管理，可是毕竟上面还有他老爸和大哥，所以今天反而轻松一点，加上昨天晚上吹了一夜的风，头痛的都要裂开了。

　　“你这个死孩子，看到妈妈也不激动一下。”

　　身后传来老妈抱怨的声音，叶简之有点无奈的想笑，回过身就看见他家风韵犹存的老妈穿着一件深紫色的晚礼服正气呼呼的瞪着他，“美女，我想死你了。”说着就要抱眼前的贵妇。

　　叶母被儿子抱着，气消了不少，可还是装模作样的瞪着他，“去去去，不孝子，我就当你这个儿子死在外面了，就连让你回家都死求活求的。”

　　叶简之有点好笑，不过也觉得抱歉，更加搂紧妈妈，“妈，对不起。”

　　被儿子这么一抱，周围的人都好奇的睁大眼睛，叶母有点不好意思的推开他，帮他整理衣领，嘴角带笑，“今天我就看着你，刚才我已经问过李秘书了，你这一天都没有安排，所以晚上跟我回家。”

　　叶简之苦笑着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老母一个人叽里咕噜的，叶简爱一直站在旁边用一双水汽迷雾的眼睛看他，他知道却不给对视，只是低着头听叶母啰嗦，好不容易脱身，独自站在角落里，身上已经起了一层冷汗，远远的看着大哥大嫂应酬，爸爸挽着妈妈周旋于整个会场，他只感到更加孤寂，但也为自己的家人欣慰，至少他们都有忠贞的另一半，没有闹到两败俱伤。

　　转身准备离开，可是头却晕的厉害，眼前模糊的一团糟，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再睁开时就被眼前的小背影怔住了，乌黑的头发斜挽着，简单的穿着和记忆中的那么像，闭上眼睛再睁开，她还在。

　　就在叶简之发愣的时候，那个背影回头了，待看清楚后，有点奇怪，是她……那个叫严不离长的很像小乔的小女人，也是是因为长相的缘故，所以他才能这么容易记住她的名字。

　　抹掉心里的惆怅，叹了口气，还是离开的好。

　　“哎。”

　　叶简之没有回头。

　　“喂，叶简之。”

　　这下他确定是在叫他了，转身，那张灿烂的小脸绽放的被阳光刺穿的玻璃前，忽明忽暗的，她像只小兔子欢快的跑来，端着一张“好久不见”的小脸站在他面前，“真的是你呀，刚才看你站在台上讲话的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你说我们是不是特别有缘分。”他站在台上的时候，她在底下听见许多女人议论他，才知道原来他叫叶简之。

　　叶简之凝视着眼前亮晶晶的眼睛，有气无力的说：“我认为是你在跟踪我，这样比较符合常理。”

　　严不离没有生气，咯咯笑着，“既然你这样认为，不会觉得自身安全没保障么？”

　　听到这，叶简之想笑，“你一个丫头片子，能干什么？”

　　“你这是在鄙视我么？”

　　叶简之头晕乎乎的，就快站不住了，“你有让任何人鄙视的能力……傻帽……”说完这句眼前一片漆黑，然后意识全无，脑子里最后一个想法就是，他的自身安全不知道还有没有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