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十八） ...
-
夜深沉
（十八）
韩双白听到佐藤昭赞自己，那真是比猫抓心还难受，但是脸上也只好赔笑。方才他说那几句话简单，背心上却都湿了，幸而看起来倒算正好补缺，将佐藤昭和云香袖的僵局顺势解了。
云香袖见佐藤昭应下了韩双白出的主意，也知道该收敛几分，轻轻推了那丫鬟一把，小姑娘把筷子一丢，赶紧站回了原位。
佐藤昭对金佑麒说道：“今天的事情，看来一时半会是不能了结了。我现在还是应该先回宪兵队，调派人手过来。请金处长将马副局长的尸体保存好，客人们和府里的人暂时都不要离开，可以吗？”
金佑麒自然是连连点头。
佐藤昭又转头对云香袖和李三雄道：“劲松君，也要委屈你和李先生等人在这里逗留一下。”
云香袖问道：“需要留多久？”
“我们需要把可疑的人都甄别出来，带回宪兵队再审问。”
云香袖沉默了片刻，忽然用日语说：“我希望，刚才那件事情只是佐藤君你一时的想法。”
佐藤昭没有回答，只是冲他点点头，然后快步离开了水榭。金佑麒和管家连忙跟上，送他出门。
水榭里只剩下了几个瑟瑟发抖的仆人和韩双白他们。因云香袖方才跟佐藤昭说了日本话，又敢冒犯，可见关系不同，这时候旁人看他，眼中都多了几分疏离和畏惧。
韩双白叫丫鬟扶小姐回去，金彩琴泪眼婆娑，抓住韩双白的手臂连声问：“那日本人是不是怀疑子俊哥哥，会不会去找他麻烦？”
韩双白劝慰道：“牛子俊没做那样的事，皇军自然是查得清楚的，大不了就叫过去问问话。你放心，爹会帮忙求情的。现在你不要胡思乱想，先照顾好舅母才是。”
彩琴抹着眼泪，总算去了。
韩双白又对一个男仆吩咐：“你方才听佐藤少佐说了，这些酒菜统统要拿去检验的，快叫人拿了罐子来各自装好，写上标签。”
男仆立刻叫了三两个伶俐的小厮去厨房找干净物件，各自一通忙乱。
韩双白回头见云香袖和李三雄还在原地，便走过去宽慰说：“两位方才也听到佐藤少佐的吩咐了，只能暂时在厢房里坐一坐，吃喝都不用愁，就是得赔些时间了。”
李三雄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叹气道：“赔时间不怕，便是赔了今天的工钱也愿意，只求别蹚这趟子浑水。”他又忍不住埋怨云香袖：“劲松你这脾气真该改了，那日本人虽然是你的旧识，但毕竟是鬼子，若他翻脸，谁帮得了你。”
云香袖却笑了笑：“舅舅多虑了，佐藤来咱们班里也不是一次了，哪儿会因为这事就要抓我？”
韩双白有些好奇地问：“劲松刚才给佐藤少佐说的是什么啊，他怎么没回应就走了。”
云香袖淡然一笑：“好歹也是冒犯了他，多说声对不起吧。韩少爷，我和舅舅还是先回厢房里候着，不给你添乱了，有什么需要的你派人来吩咐一声就是。”
韩双白同意了，于是云香袖安慰着哀叹连连的李三雄，离开了水榭。
几个仆人抱着一摞带盖儿小瓷盅来了，韩双白指挥着他们将桌上的菜和酒水都分别装好，他借着帮忙的机会，偷偷地将口袋里那个填了药的干辣椒捏脆，丢进了装辣子鱼的小瓷盅里。
这边水榭里正忙，金佑麒送走了佐藤昭，又匆匆赶回来。大约是不必再装样子，他那脸色黑得如锅底一样，韩双白不由得打起全副精神，小心应对。
金佑麒看到他跟仆人正在收捡桌上酒菜，重重地哼了一声，在主位上坐下。
韩双白凑上去，问道：“舅舅，这些菜封好了放在哪里？还是就留在原处？”
金佑麒不耐烦地看了看：“统统搬去厨房，让老陈看好了，再出什么事就把他送给日本人抵罪。”
曾管家领了命，挥手叫仆人们将小瓷盅搬走。
韩双白在金佑麒耳边悄声问道：“佐藤少佐这一走，真要调日本宪兵队过来？”
金佑麒沉声道：“他都说了还有假？晦气，真不知那些乱党是怎么混进来的？这一下只怕我也保不住要给牵连到了！”说话间怒气又起，一拍桌子朝韩双白骂道：“之前我一再吩咐你们小心，就说一旦出事非同小可，你们到底听进去没有？”
韩双白头也不敢抬，缩着脖子没回嘴。金佑麒心中更恼怒，又看了一看：“彩琴那丫头在哪儿？她给我闯了大祸了！”
“彩琴妹子去照顾舅母了，今天舅母身边不能没人……”韩双白又顿了一下，试探着问，“子俊兄弟那边，会不会被宪兵队叫去问话？”
金佑麒一瞪眼：“那还用说？不单是牛子俊，只怕你们一个也跑不了！”他眼睛突然一转，“那个云香袖云老板果真跟佐藤昭关系不一般，不知道他能说上几分话。”
韩双白犹豫道：“这等大事，恐怕云老板也插不进嘴，况且他还牵涉其中……”
金佑麒冷笑道：“你尚且年轻，知道什么？我看那云香袖跟日本人多半有些不清不楚，这种下九流中最是藏污纳垢的，你若也学了坏，当心我打断你的腿！”
韩双白连声说不敢，心中却将信将疑——
云香袖性格刚强，莫说因他身份样貌而起玩弄之意，哪怕只是狎笑一二，也必被他那张利嘴夹枪带棒地给骂回去。然而佐藤昭的身份不同，与他既是旧识，又是日本人……
韩双白这么一计较，心中便好似被人拧了一把，隐隐抽痛起来。
金佑麒又教训了几句，站起来说道：“这边装菜收捡的事，你给我看仔细了。还有客人等在屋里，总不好一直晾着。”
韩双白躬身道：“是，舅舅尽管放心。”
金佑麒重重哼了一声：“你要是让我放得了心，那还真是我的造化了。”说罢又叹了口气，起身离去。
这样折腾了大半天，终于算得上稍稍平静。韩双白身上冷汗还未干，但比之先前也算松了口气，看着仆人忙忙碌碌收拾那一堆酒菜，他索性坐到一边，只是看着。
斜眼瞅戏台子那头，愣是看不见莲喜班的人出来晃，只有个穿黑马褂的人在台子另一头坐着——想也知道金佑麒必定还小心谨慎的。
韩双白知道这些菜中必然会验出毒来，好歹也算亡羊补牢。现在他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余下的只好听天由命。现在想起老曾之前的担忧和撤离决定，的确有先见之明。而今一切都只能由自己一人担着，再没别的好说了。
然而他只能容自己有片刻将息，不管日本宪兵队一来究竟会如何处置，有一件事他却不能不做——
马长生死之前与金佑麒已然密会过了，那份名单他到底有没有给过金佑麒是重点，韩双白若不能在短期内探知叙事，那今日所费的一切工夫都算白做了。
不一会儿仆人们已经将所有酒菜分装完毕，请他的示下。韩双白特意叫了一个外来的护卫和两个家仆一起送去厨房，自己却悠悠地出了水榭，去看望金太太。
若说韩双白心中最觉得对不住的，便是这位舅母了，如今得了空，自然还是要去尽孝。然而一想到双目红肿的金彩琴，他心中又沉了几分……
下午两点正，天上便飘来了一阵乌云，原本是亮堂的晴空，眼看着教厚厚的云层遮蔽了日头，虽说是没有那么灼人的光了，可倒多了一股子闷热。那地气教高温一蒸，又教云一挡，就生生困在了人间，只烘得人毛孔里冒汗，浑身黏答答的很不舒服。什么阴凉处啊都不再讨人喜欢了，在哪儿都热得不行。
韩双白躺在自己房间里，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枕在头下，外头知了叫得声嘶力竭，让他不得不用尽全副精神听着门外的动静。
方才他从金太太房间里回来，看到那娘俩儿相对垂泪，只能草草地安慰两句便退出了。现在金佑麒正在厢房中陪那些惊魂未定的客人坐着，而云香袖和李三雄他们都拘在戏台子那边。各处仆人都听了吩咐，各自在各自的当值处守着，一个也不许乱走。
这偌大的一处宅子，除开到处游走的守卫外，竟死气沉沉、安安静静，没有半点生气，仿佛在等待着有人爆出一声炸雷。
就在韩双白翻来覆去听烦了知了叫的时候，一阵风掀开了他窗户上的竹帘子，透出一股湿气，接着那风似乎又大了些。他立刻翻身起来，从窗户里探出头去。只见天上浓云越发重了，一股横冲直撞的气流正预示着雷雨的到来。
忽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接着哗啦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韩双白猛地回头，见一个小厮脸色惨白，气喘吁吁地说：“表……表少爷……日本鬼子……来家了……”
（待续）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