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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   夜深沉
      (十一)
      次日,韩双白照常出了门去上班。金彩琴恼他昨晚口无遮拦,也不来送他。韩双白心思却不在她那点小委屈上。他面上平静,握着车龙头的手心却不断出汗,不多时便来到了东马路和南马路的十字路口。
      带着毡帽的小八挂着他的香烟和火柴站在老位置上兜售。
      韩双白过去,向他买了包香烟,小八低头找零钱的时候,低声说道:“石怒梅先生的戏票曾老板要了,但是交易还是得面谈。曾老板今天下午在德生旅馆等石先生,过了七点就得退房了。曾老板不见面可不付钱。”
      韩双白也不答话,用几乎觉察不出的动作点了点头,径直上车走了。
      今天白日里他照常做事,唯独下午给张天明请假,提前走了一个小时。他只说是私事,张天明也不好多问。而为了防止金佑麒查探,他已经事先说了要去莲喜班签契书。金佑麒又叮嘱了人不必太多,只唱三折为宜,算上场面,不能过十人。韩双白心下一嘀咕,这么算起来,武戏是不能唱了,只能来文场的琴师和鼓师。不过只要有借口带了外人进来,别的一切都好说。
      韩双白出了警局便往西门大街赶,到了德生旅馆的时候,正是下午五点多。老板见了他刚要打招呼,却见夏从容自楼梯上下来,亲热地叫道:“石兄来了,真是好久不见,快来快来。刘大哥正等在房间里着你呢……走走走,咱们可有几年没见了,得好好聊聊。”
      一面说着,一面拉着韩双白上了楼。
      过了拐角,他笑道:“方才在窗户上看见你来了,我就下来接,碰个正着。”
      韩双白疑心道:“上次老曾让小八给我枪的时候,也在这里,多次来同一个地方,恐不安全。”
      夏从容道:“放心,掌柜的是自己人。你我的戏,是做给别的客人看的。”
      两人说着,便进了303号房。
      只见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青年男子坐在桌边喝茶,手里还拿张报纸在看。他模样斯文,看上去就跟刚刚工作的中学□□似的。然而韩双白一见他,刚才跟夏从容笑嘻嘻的表情就收了起来,规规矩矩地坐下来,对那人问了好,道:“老曾,你没等多久吧?”
      虽然这青年被叫“老曾”,其实看起来也不过比韩双白他和夏从容他们大了不过四五岁的样子。他听见韩双白说话,就折了手上的报纸,推了推眼镜:“也没有多久,今天早上写了《跋涉》的稿子,下午无事,便早点过来了。”
      他笑了笑,又让夏从容坐了,问道:“双白,你可知道我们的联络规则?”
      韩双白点头:“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同时启用两条‘电话’线。”
      老曾道:“不错,我给你留了从容,又埋下小八,并新增了万利商行,正是因为你的身份特殊,接触到的人和事都万分要紧。但事情还没做,动作就搞大了,总不是沉稳的行为。”
      韩双白满脸羞愧:“是我太浮躁,原想着这事急迫得很,又得意,便不动脑子。”
      这时老曾却安抚他:“无妨。从容已经给我说了,今日我想听你亲自谈一谈。”
      韩双白连忙整理好思路,掏出随身带的自来水笔,在报纸上画了自家宅子的图,将昨日的计划又完完整整地给老曾说一遍,最后补充道:“舅舅已经同意了请莲喜班的人进去唱戏,大概就三折,人数不超过十个。我瞧着应该是能成的!”
      老曾交握着双手,没有答话。
      韩双白摸不透他心思,只好又继续劝道:“马长生吃过我家这一顿,便要上北平了。他一旦离开天津,那咱们就再无机会。他上次遭咱们下了毒,吃食分外小心,外出也是保护得极好,万万不会料到会遇上同一拨人,使的同样手段。”
      老曾抬一抬眼睛,看他道:“你说得不错,上一次他便是遭咱们下了毒,千防万防,总料不到在同僚的家中又遇到。不过双白,你须得知道,你这计划自然是极好的,却分分秒秒掐算得极准,若是中间有一个环节不留神,恐怕就会失手。若是失手也倒罢了,怕就怕在你们因此而暴露。”
      韩双白心头一沉,也不由得收敛了些急切,他低声道:“我也不愿意兵行险着,然而马长生实在太危险,北平的兄弟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单线联系人已经叛变,而我们更不可能通知到他们。若是杀得了他,咱们就能保住十几个弟兄。”
      老曾看着韩双白在报纸上草草画出的图,摸出一根烟来慢慢地吸,他的双眼在烟雾中全看不清楚。他半晌没说话,弄得韩双白更加不安,不由得抬头朝着夏从容递了一个眼色。后者面色凝重,也不理会他的恳请,只抱着双臂不说话。
      韩双白心头七上八下地浮了好一阵子,老曾总算抽完了,将烟头在报纸上狠狠地摁熄,又慢条斯理地道:“那掌心雷,你明日便还给小八。”
      韩双白心中一沉,如戳破的皮球便要泄气,然而老曾紧跟着又道:“既然你用不着,留着便是隐患,别放在身边。你要假装是炮仗,就用真炮仗。做戏便做个全套。”
      韩双白大喜过望:“曾大哥,你批准了!”
      老曾笑着点点头。韩双白一掌拍在桌上:“太好了!我一定……一定……”
      他原本想说自己一定会完成任务,然而却也知道这样的包票是打不得的。
      老曾脸上却慢慢地没了笑容,看看他又看看夏从容,低声道:“双白,我得要你记住:这次在你动手后,无论成功与否,我们都不再认识你。”
      韩双白吃了一惊,但是老曾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松动:“这次动静太大,之前为了马长生我们已经损失了两个人。所以你再做什么,都会引起轩然大波,鬼子和伪军都会蜂拥而至。所以你行动的那一天,所有的交通站和联络点都会关闭,我们不会支援你,也不会救你,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韩双白捏着拳头,手心微微地出汗,但他并没有因为老曾的话而动摇,反而从胸口膨胀起一股勇气:“不错,我明白了!刺杀马长生是为了保住北平的线,决不能因此反而暴露了天津的线。”
      夏从容有些急了,也忍不住开口对老曾说:“我留下,如果双白需要帮手,我进出金家最是方便的。”
      老曾道:“你留下也是同样。若是你们得手了,全身而退,几个月后或许我们会跟你们恢复联系;如果你们被鬼子抓住了,即便是招供,也找不到我们的。”
      韩双白双颊鼓起,脸膛上泛红,他沉声道:“我宁死也不当软骨头!”
      夏从容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曾忽然又笑了:“夏家少爷果然也是个真性情的汉子。也成,你与双白本来是明面的交好,留下来做个策应不容易引起怀疑。若是那天有必要,你再考虑去金家吧,轻易还是不要露面才好。”
      夏从容点头应了。
      三个人又讨论了些细微之处,眼看着快要过六点了,老曾便起身离开。为不引人注意,他们三人分头出去,先是老曾,再是韩双白,最后是夏从容。
      当老曾走后,韩双白看着夏从容严峻的脸色,不禁苦笑:“夏少爷,你说你何苦掺和进来,这事情摆明了是我一个人才能做得下来的,你这一说,倒非要咱俩做一根绳上的蚂蚱么?”
      夏从容道:“你这计划本身就险得很,老曾能同意,那是因为已经到极要紧的关头。我不帮你,若是真有意外,该怎么办?”
      韩双白心中感激他情谊,胸中发热,口里却说:“多稀罕么?你到时最好是远远地在门外头坐了,看到动静便走,切莫进来。”
      夏从容只含含糊糊地笑了笑,也不说好。韩双白知道他绝不只是自保,可今日已经来不及细说。两人又心照不宣地扯了些闲话,最后韩双白重重地拍了拍夏从容的肩,转身出门。

      韩双白骑着自行车去了莲喜班,因为早跟李三雄说好了,所以到的时候,早早地便有人迎候着,领他去了班主的客厅。
      李三雄早在门口站着了,一见韩双白便客客气气地问了好,请进屋子里落座。
      韩双白进去才看到云香袖也在里面,他今天穿了件深褐色的西装,黑色的长裤,内里是件白衬衫,却没打领结,随随便便地敞着前襟。看到韩双白,他从椅子里站起来,露出了笑脸。
      这还是韩双白第一次见他这样对自己笑,虽有些随意却可亲得很。韩双白心中高兴,便也和他寒暄了几句。不一会儿小徒弟送上茶,三人便说起了契书的事。
      韩双白先陪了不是,只说是舅父说了得精简,不得不删掉些戏。李三雄自然是毫无芥蒂,于是最后定下了《龙凤呈祥》《四郎探母》《拾玉镯》的几折,谈好了包银。韩双白付了定钱,李三雄写好契书,两人都签了大名。
      李三雄本想请韩双白吃饭,他却全没有心思,只想着先回去,便推脱有事。云香袖代替了舅舅送客,直将韩双白送到大门。
      两人并排走着,韩双白心中有些计较,装作无意地问道:“这次的戏码都算挺精巧,舅父好静,云老板给斟酌斟酌,进府的人是越少越好的。”
      云香袖道:“就我与舅舅的戏,都是文场,两把胡琴尽够了。再加个箱官师傅,三两个打下手的小徒弟,最多就八个人吧。”
      韩双白点头道:“太好了,正合舅舅的意。”
      云香袖却笑道:“尊府上规矩真奇怪,主母老太太祝寿都不似别家的往大了做,倒是节俭得,莫非客人也请得少?”
      韩双白点头:“大约也是舅舅不想劳神,只说请亲朋好友来便是了,总不过十个吧。弄得精致一些,倒也好。”
      云香袖又是一笑:“原来如此。若不是韩少爷跟我这么说,我便要以为尊府上要请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呢!”
      韩双白干笑两声,竟不知道怎么接话。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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