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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侍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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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长安伸着懒腰打开门,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差点没给吓得缩回去。
太平素来习惯晚睡晚起,长安自然也是随她,乍然看到门外这整整齐齐排了一院子的人,才想起她们已经进了王府,不是在山上的时候了。
转身把门给轻轻关上,比划着让他们到外头厅里候着去,转回自己屋里梳洗更衣。
长安这样的心腹侍女其实也是管家的后备,地位很高,按规矩,有自己单独的屋子,只是昨晚太平不放心怕人夜袭,死活拉着她在自己屋里的小间睡了一宿。本来伺候小姐更衣梳妆之类的琐事是内眷侍僮们干的活儿,长安这样的只专管外事行走,但长安自小跟太平长大,情分不比寻常,太平随身又没见带着侍僮,因此她跟着太平出入内眷园子一副随身的架式,康靖老王君顾念着情况特殊,长安又是未成年少女的扮相,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将自己身边的大侍僮另外又拨了两个过来。
梳双鬟头,别上血红色珊瑚的卡子,上着绛红小袖短襦,下系高腰石榴裙,外套翻领窄袖滚毛边的及膝长服,对着镜子左右转了转身,干净利索了,长安打开门,一个深呼吸,伸长懒腰舒展一下筋骨,学着她家小姐用力握拳做励志样的举了举,这才施施然往外厅子里去。
早上显然已经打扫过了,院子里干净得连片落叶都鲜见,拐到前院大厅,一众人都束手垂头的等着,不知道老太君怎么想的,派到这园子里来的竟然都是些年轻的僮儿,年老点的爷们一个没有,使女们在园子里另外有地方住,不经召唤不能进正院里来。
细细扫视了一圈,别看她年纪小,眼界却挺高,这一屋子精挑细选出来的僮儿,能让她勉强颔首的,不过数人而已。
排前头的四个大侍僮,行书漱玉,昨儿老太君当场指的,她认识,另外两个叫过来问,一个叫秋纹一个叫晴和,具都相貌出众,进退有礼,便让这两人连同行书漱玉先往一边站着。
拿起花名单一个个点了到,仔细的每个人都认了认脸,这才卷起名册对着一厅人淡淡道:“日后大家就在这园子里了,往日里干什么的现在还干什么,听行书秋纹他们四个的吩咐,有什么事,报了他们四个或者我,不可随意去惊扰小姐。听说你们都是特别挑出来的,什么该说不该说,什么该做不该做,想必不用我再多交待。小姐不难伺候,也没有特别的规矩要大家守,只是不喜人吵闹,不经过叫唤,不许到她跟前去。”
顿顿再道:“小姐作息习惯跟旁人不同,喜晚睡晚起,一般丑时歇(凌晨1点到3点),巳时起(上午9点到11点),以后就按照这个时间准备侍侯吧。”
想了想又补充道:“大家食宿什么的还按照原样自己安排,不用专门等小姐吃完才吃,要说的就这些,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可以问。”
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吱声,便让众人都散去了,转回头来对行书四人交代道:“你们四个待会儿把他们都按原样安排了,值班排夜什么的,交代清楚,弄个表出来交与我看。明缘大师屋里挑两个伶俐安静的过去。”
四人应了,长安看了看天色:“小姐还有一会儿才醒,你们摆饭先吃吧。”
兰芷园里有小厨房,却是专供主子的,如果不是特别喜好也不单开火,只随时热着些东西方便主子临时取用。侍僮们的餐点都得让人去专门的大厨房领,每个等级待遇自然各不相同。
行书吩咐人去领了饭来,大家一块儿吃了。众人心里都有些揣揣不安,这侍女年纪小小却很是厉害的样子,那小姐又该是怎样的性子呢?说不定这就是自己要伺候一辈子的人呀……
太平果然睡到巳时才醒。
长安让行书他们送了梳洗之物到里屋,便又吩咐他们出去外屋摆饭,自己撩了珠帘进去睡间,挂起床帘帐子服侍太平起身。行书他们见她这番做派,就知道并没有传唤自己上跟前伺候的意思,心里越发嘀咕起来,这小姐长在山上,自小少见人,这性子也是怪癖了点,因此都越发的小心了起来。将早膳摆在花厅后,也不知道是要出去,还是呆着不动等主子出来,干脆就都束手候着。
梳梳洗洗一番,长安问道:“小姐,那些个侍僮,你要见见吗?”
“见见吧,总要知道个名儿,也好使唤不是。”太平上午素来都没什么精神,懒洋洋道。
“不算不住园子里的使女们,光僮儿就有二十四个呢,另有四个领头的大侍僮。”
古人弄个东西,总喜欢一打两打的。
“那就只先见见打头的四个吧,多了我也记不住。”大早上不耐烦将头发绑得紧紧的扯得头皮疼,只拢在后面用发带扎了了事,太平打着呵欠往外屋花厅走。虽是第一天新住的屋子,却是一点没有陌生感,里里外外全是她用惯的东西,她爹就差没把床一块给她抬下来了。
见太平出来,行书四个赶忙跪下行礼,太平一边摆手让起来,一边在圆桌前坐下,凤眼溜了一圈,果然都是自己的口味,只是这碗筷一看就知道不是长安摆的,一笑,先喝了杯水,把摆在右手边的筷子用左手拿了,开始用膳。
主子用惯左手?四人都注意到了,赶紧暗暗记住。
见长安并不坐下,太平挑了挑眉:“长安?”一向跟榕叔长安一桌吃饭的,长安会突然讲规矩跟她客气,打死她也不信。
“吃过了,今儿起来得早,没等。”
切,她就知道~~埋头继续吃。
太平早上吃不了太多东西,但吃完饭后,却固定要吃新鲜的时令水果,长安见桌上没有,忙吩咐人去弄,又担心旁人不知道做法,弄得不好,便自己过去招呼,想了想,又招手让秋纹晴和跟着自己去了。余下行书和漱玉,两人面面相觑,不由得越发紧张起来,偷偷抬眼打量太平。
只见这主子内穿一件素娟丝棉的宽松长袍,浅浅的青线描绘着细花云纹,没系带;外套广袖开襟及地长衣,水青色的面子,没有滚边,袖口领口皆翻出雪白的毛绒来,衣襟处绣大朵的翻浪云纹;脚上踩着一石墨锦缎的面子翻出厚厚一层雪白羊毛的拖鞋,露出雪白的厚棉长袜;头发只用一条发带在后面简单的扎了一下,那根发带……华丽得他们偷瞄了好几眼都没算出有多少种颜色……鸭蛋形的脸,龙眉凤目,人跟这身装扮一样,举手投足都懒懒的,有淡淡的书卷气,面上虽不见威仪,给人感觉却说不出的尊贵,喝水夹菜吃相坐相具都非常优雅,看得出受的是很正统的贵族教育。富贵三代才懂吃穿,五代方知文章,五代后才能教养出真正的贵族,这种高贵优雅是从骨子里往外散发,学都学不来的。他们几个也是自小长在王府,锦衣玉食的教养,比寻常人家公子少爷还福气些,但顶多也就能识识人,学不到这一身贵气,不过不知为何,小姐身边那侍女长安,却也有贵族小姐般的气质。
或许是寺庙里长大的缘故,这小姐身上还多了几分缥缈之气,看着竟跟那明缘禅师十分的恰当。脸上虽然淡淡的,时常也都带着笑,不像是暴戾难伺候的脾性,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安静静的单独对着,就是让人紧张。
想到昨日见过世女后在夜里打趣他们的侍僮们,行书看了漱玉一眼,漱玉也正好看过来,两人心里都是百般滋味都搅和在了一块,这位小姐太出乎人的意料,如同画里的人,那事儿是想都不敢想了,配不上呢。
“你叫什么名字?”
茫然间见太平正看着他,行书惊神过来反应到小姐正问他呢,赶忙跪下道:“奴才行书。”
“起来说话。多大了?”
“奴才二十。”行书站起来答道。
太平又转头去问漱玉:“你呢?”
“奴才漱玉,今年也是二十。”
太平颔首。
大姚男子十六岁及笄,可婚配,过了二十四就算大龄,难正经嫁了。二十上下正是男子的黄金年华,不过这种世族的侍僮,尤其是行书这级别的大僮儿,一般都是从小买断养大或者家生的,只能等着主人收房、跟公子陪嫁或者另指送给她人,老太君把他们放这里,估计也是有让她看着收房的意思,想到长安昨晚的打趣,太平觉得自己前世的偏头疼貌似要复发了,忙转移注意力的抬眼打量起两人来。
个子稍微高点的是行书,面容俊秀,画的淡淡远山眉,穿蓝色织锦的右衽交领窄袖衣,袖、襟、裾皆滚锦边,腰间系带,衣长过膝,银簪束发绕碎银链状头饰,带同系的碎银链状的耳环。
漱玉五官并没有特别出挑的地方,但综合在一起就很好看,画黛色长蛾眉,浅绿色织锦的右衽交领窄袖衣,袖口领口皆滚锦边,腰间系锦带,衣长过膝,发束起,用绿色银绣织锦的带子长长的系了,飘在脑后,只带一副简单的珍珠耳珰。
还不错,衣服颜色和首饰式样都还配得雅致,太平心想,只要忽略了心里看男人涂脂抹粉的那个别扭,公平公正的说,衣服好看,首饰好看,配得好看,人长得也好看…但也就这样了,再多的话一句没有。一侍?她寒了一下,准确的算来,她已经活了四十四个年头了,再去摧残二十岁的小男孩,罪恶感不要太大……
喝完这小碗粥,放下筷子,行书递过来一杯温水。
“谢谢。”太平接过,漱了口。
漱玉拧了一条素白柔软的温热巾子递过来,再顺手接过:“谢谢。”
擦完嘴抬眼见两个少年都愣愣的看着她,太平疑惑,然后恍然,原来二十七年受的礼貌教育,享受了人家的服务就要说谢谢的习惯不自觉的又暴露了出来,吓着两个男孩了。
“抱歉,等我习惯几天就不会了。”可不,这没什么难的,看看长安,胡来喝去的,什么时候道过谢了?
行书漱玉都有点犯晕,太平轻笑,作弄了人,心情一时暴好,正好长安端着盘子进来,递給她一个高杯,她抱过来,牛奶……微笑,王府里为她费了不少心思呢。
边吃水果的功夫,又边问了秋纹晴和两个侍僮的名字年龄,秋纹晴和都十九岁,也是一般俊秀的少年。看着都挺不错,自己虽然用不上,倒是可以留一个给长安,以防自己教育出错她日后讨不着相公……太平心里盘算着。
撤了早膳,太平懒洋洋的考虑着要干点什么,突然想起来,招过行书四人来问:“你们都认字吗?”
四人对望一眼,行书出来答:“奴才们就认识自己名字。”
果然,封建呀~~奴才们穿金戴银可以,读书认字就是奢望了,除非是专门的书童侍读,亏他们名字还都挺文雅的,敢情一个个都是大文盲。
“识数吗?”太平不死心的继续问道。
四人又相互对看一阵,还是行书出来答话:“简单的加减会一点。”
那就好,够用了。
长安已经明白太平在打什么主意,忍笑得肩膀直抖,太平翻了她一个大白眼,有本事你别上桌呀!立即着她翻出一个精美的木匣子,抱桌上来打开,里面一个个方方正正码得整整齐齐的,行书四人诧异的面面相觑,这不是麻将牌吗?但仔细看上面花样,却完全不认识,牌的数目也少上很多。
这其实是太平改造的扑克麻将,古人生活简单,古代的和尚尼姑生活就更是简单,古代不用干活的和尚尼姑的生活简直无聊得另人发指!而太平这种给拘在庙里的,既没有念经的功课又不能出去化斋玩儿一圈的假尼姑,比起最无聊的和尚尼姑还要凄惨上N倍!虽然她也想了不少法子来打发时间,但终归还是闷得慌,饶是太平懒得可以,这天长日久的,也常有睡得骨头疼的状况发生。刚开始拉着老爹他们搓麻将,麻将腻味了就下棋,围棋嫌闷,就把军棋象棋国际象棋飞行棋一个个都给捣鼓出来了,这些都腻味了,太平终于把主意打到了扑克牌身上,这东东才是娱乐王道呀!花样多种类杂,扛玩!但扑克牌实际操作起来,却比棋类要困难上许多,教他们认阿拉伯数字还简单,只是这制牌的材料在古代实在难找,硬纸片有,但要达到做扑克牌的要求,又薄又软又硬又轻手感好还不起皱打摺,可以洗洗一叠再洗洗又一叠的,确实没有!试了好几种通通以失败告终,苦思冥想许久,太平突发奇想,为什么不能把扑克牌做成麻将那样呢?玩法不变不就是了?
比比划划,又描又绘,又把家仆们给折腾出一身汗,这看似麻将其实是扑克的东西,还真给她倒腾出来了。培训出她爹、明缘、甚至觉慧那个老尼姑等一干人等,她终于得以在女尊男卑的古代社会玩上久违的双扣,斗地主,争上游……往事不堪回首,太平不胜唏嘘,支使着长安去培训新的牌搭子,太平自己让人去请了明缘过来,两人对坐着排起了火车……
午饭过后,府里的帐房先生求见,送上白花花的一堆银子,太平眨巴了两下眼睛,不太明白。
康靖王府的帐房是一个眉眼精明的中年妇女,姓林。
林先生给太平解释道:“三小姐,这是您这个月的月例银子,您的月例银按规矩是一个月五百两,老太君说这个月例外,给您翻十倍,五千两,再加上朝廷上发给您的这个月例银,金锭子一个,十两,一共是五千两银子十两金子,还有,王妃吩咐过了,您有急用可以去帐房支银子,上限十万两。”
太平明白了,这是给她发零用钱来了。说起来也汗,她在这长这么多年,穷侈极奢的,还真没自己花过钱,也搞不清楚这些货币概念,一个月五百两,很多么?
“一两银子可以买多少斤大米?”她谦虚的不耻下问道。
林先生很是惊讶,但还是认真的回答道:“普通的,一百斤左右。”
那就差不多相当于两百块人民币,200×500=100,000,十万。
“现在金银比价如何?”太平又问。
这个世女果然庙里长大的,完全不通俗物,康靖王府这么大的家当,堪忧呀~~林先生在心里摇头,表情呆板的答道:“一两金可兑四两银。”
长安不用想也知道这帐房先生在想什么,忍不住心中冷嗤一声,不知钱值不代表不会赚钱好吧?何况,她家小姐需要赚钱么?康靖王府这么大的花架子,也不过如此~~这么点钱长安还真没放在眼里,君家以战起家,数代下来,也就出了太平这么一个吃喝玩乐的,百年积富供养一人,那手笔,摆出来恐怕正经的皇室得宠的公主都能吓死几个。
10×4=40,40×200=8000,100000+8000=108,000,十万八千两,她一个月的零用钱等同于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可以在一千万里任意调动,卫家号称世族第一,排到现代,怎么也是世界百名富豪的前列吧?这个额度,不算太多。
比较起来,朝廷给的月银就少得可怜了,也就是象征性的,但也就对这些能拿到这份银子少数人而言,就一般人家来说,这笔钱不少。
寒门子弟,考上秀才,朝廷一个月给发一两银子,相当于低保,解决个人的最低温饱问题都勉强,也就是人常说的穷秀才穷秀才。考上举人翻十倍,凑合着可以养个小家了。到了进士就有官做,摆脱社会福利救济,领上月俸了。这么算来,这个大姚朝的社会福利比现代还好些,现在大学生毕业可没有钱领,博士毕业也不包分配……不过好像也不能这样讲,大姚仅对读书人如此,读书人在封建社会算特殊阶级,全大姚才有多少秀才?可没有像现代那样硬性普及全民教育,而且,考秀才铁定比考大学难吧?读了书又连秀才都考不上的读书人可真是标准的百无一用,只能靠人养着……
看太平那副表情,长安就知道自家小姐又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好在领月例银子心腹侍僮使女是可以代为画押的,便自己上前签了字,让帐房先生下去了。
等太平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秦嬷嬷已经领来一群人堆了满屋绫罗绸缎在她面前,说是让她挑着做衣裳,太平看得头直发晕,长安自然知道她素来的喜好,忙拦着说道:“秦管家,三小姐堂堂女儿家,哪能跟公子哥们一样操心这么些个琐事,不用这么麻烦,现在身边都有用的,您回周官人就说三小姐谢了,等缺了自会打发人去要。”
本来侧室都是直接依照下辈称呼的,如许叔父曹叔父等,但周氏因为有朝廷一品诰命封号,所以要以官人尊称。
太平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她堂堂女儿家,对衣食住行这类“琐事”自然非常操心!只是这闹哄哄的不是她的嗜好罢了,在二十一世纪,她经常逛街逛上几个小时不脚疼,一气儿试上上百套衣服,为了一双鞋子跑遍全城的事也是常有的。就算是在这里,她性子疏懒倦怠上许多,可是看看她从头到脚的衣物饰品,虽说是追求以舒适为主,可哪样不是精细到骨子里?真当看着简单就不值钱么?别看瞅着是布衣,算起成本来,不知能买多少绸缎。长安从小跟她长大,最是了解不过了,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饶是她脸皮不薄,也是会不好意思的……
让行书他们每人去挑了两块料子,轰了一堆人去外头闹腾,乱七八糟的事儿连同长安一块踢了出去,埋头跟明缘两人躲起了清静,继续排火车。
“如何?”和尚问。
“凑合。”太平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