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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聪明人还从痴傻悟 新伤心总为旧时事 ...

  •   光阴一日日轮转,云华的身子慢慢地被调理得好了起来,阿律也减了些往日的小心谨慎,三五不时地还能与她家仙子交流三两句话,云华的话照例是不多,耐性也依旧是不好,但时不时也会拣着言语说给阿律听。

      这一日午后,阿律又在下首坐着读书给云华听。云华侧卧在榻上,一手支了头面,垂眸看着自己的婢女。

      阿律的小细脸在这段时日也圆了起来,撑起来五官,云华看着也觉得挺顺眼,眼是眼、鼻是鼻的,连张合的小嘴也显出来几分水意,分外润泽的样子。

      云华联想自己近日沐浴的光景,和往日也有了不同,禁不住感叹道:“女人啊,漂亮的也求好心情来养着,再不济的脸面,养着养着,也能透出几丝用心雕琢来。”

      阿律听不大明白,大体意思还是猜着了,心道这是她家仙子拐着弯夸自己个儿,连带着,她也被夸上了。想到这里,阿律不由得喜上眉梢,眼睛睁得老大,鼻梁骨那直笑得打起皱褶子来。

      云华斜觑着她那禁不得夸的村样,也自忍俊不禁,伸出手指点在婢子小巧的鼻尖上。打趣道:“原来我屋里的童儿竟是夸不得的,看你脸上都要炸开花了,以后是再不能夸你的了,再夸你,你听着心里头倒是美着呢,可惜了脸上笑纹。”

      阿律涎着一张脸,闻言,赶紧挤眉弄眼稍稍松了面上肌肉,再不放开了来笑,只眼里露出微微痛快意思来,接过话头说道:“阿律是知道自己斤两的,像仙子这样三界出了名的美好颜色,阿律是想都不敢想的,只盼着苦练清修到最后,能落得仙子一根头发丝那样的齐整,也就心满意足了。”

      “嗯,看不出来,你倒是是个心里有数的。”嘴里说着,云华懒懒翻了个身子,面朝着里面再没有动静了,阿律虚撑起上身打量,确是犯困要睡着的样子。

      水红的窗下垂帘映得云华的脸一片红晕,修长的眼睫投影在低处的鼻翼两侧,像是一对收起的翅羽,飞得累了,抖颤颤收起,合得紧紧的。

      也不起身蹑了手脚离去,阿律仍维持着靠在榻下的坐姿,轻轻翻过一页书册,瓮声瓮气压了舌头接着读道:“细想香菱之为人也,根基不让迎探,容貌不让凤秦,端雅不让纨钗,风流不让湘黛,贤惠不让袭平,所惜者幼年……”

      一字字清楚读出来,婢子的嘴角一点点慢慢翘起,流露出来嘲讽的意思。

      “滚出去!”竹榻上云华散发暴起,扔了身下骨瓷枕头狠狠砸在婢子身上,只见地上哗啦啦碎了满是,那婢子站在一地的碎屑中间,也不知道躲开,傻愣愣张了嘴巴望着手里的书页。

      云华劈手夺了书去,定眼一看,是干干净净的宋元话本,正翻到了《花灯轿莲女成佛记》入话的那一张字。只见着:

      “六万余言七幅装,无边妙义广含藏。
      白玉齿边流舍利,红莲舌上放毫光。
      喉中甘露涓涓滴,灌顶醍醐滴滴凉。
      假饶造罪如山岳,只须妙法两三行。

      却才白过这八句诗,是大宋皇帝第四帝仁宗皇帝做的,单做着赞一部《大乘妙法莲华经》,极有功德。为何说他?自家今日说个女娘子因诵《莲经》得成正果。这女娘子的父亲,姓张字元善,母王氏。夫妻二人,无一男半女。原是襄阳人氏,家传做花为生,流寓在湖南潭州,开个花铺。平日好善,只好看经念佛,斋僧布施。二人心中常常不乐,自思量:“傍中年之寿,不曾一儿半女,如何是了?”每日在门前坐地,只见一个婆婆,双目不明,年纪七旬之上,头如堆雪,朗朗之声,背诵念一部《莲经》,如瓶注水……”

      一页看尽,再翻看前页后页,不是三藏故事,就是西湖三塔,翻遍了字词句子,也没见着适才婢女读的那几个句子。

      “脂砚斋的话,你是从哪听得的,居然记得这样清楚?”云华狠狠问道。阿律一向并不好学,连修真一类天书都看得马马虎虎,今天竟能够将《脂砚斋重评石头记》里的句子记得一字不差,实在是稀奇。更何况,云华听得真切,方才读书的声音调子分明透着一股子鬼怪。

      “云儿,你不记得我了么?”那声音又出现了,云华惊魂不定,壮了胆子看向定了神的婢女,只见阿律站着一动不动,嘴里却蹦出与她的声音不符的话来。

      云华身子软绵绵倒在榻上,泪眼婆娑,似是欢喜,又似是不信,摇着头,喃喃唤道:“敖烈太子!”

      却是无人应答,好像那声音的主人早就同过去一样离去了。云华恍在梦中,怔怔抬了头起来,榻前的婢女眼里透着惧怕,更多的却是关切。

      当下神明归体,云华坐直身子,叫婢女取了手巾来,细细擦干净脸上水意。阿律连忙接过,再把头巾挂到洗浴间的钩子上,匆匆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呀,但阿律心里不知怎的乱得慌,也不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仙子刚刚不是睡得好好的么?我方才不是还在读书的么?怎么倒好像是自己反睡过去了一样,一觉醒来,仙子心情显见得又不大好了,连书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仙子拿了去。

      阿律回到云华跟前伺候去,云华还有些征然,看见阿律又蹲在榻下,小心收拾了地下骨瓷碎片,戚戚竟笑了。

      阿律慌忙抬头,云华的疑惑也刚刚说出口:“阿律,你在凡间时候,家在哪?”

      只见婢子惴惴不安的揣着话答道:“从前是在西海边上住过的。”

      阿律小心观察着,见云华并无不高兴的样子,也不知对自己的回答满意否,只是,仙子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件事来呢?当初刚来云华居的时候,倒是没人问起过。

      云华没有接着问有关凡间的话题,却是没头没脑地自说自话:“是你吧?敖烈。”

      看着自家仙子失魂落魄的,阿律心中有了底,原来方才自己睡了以后,仙子做梦了,也不知梦了什么,先前还好好的,现下又没有多少生气了。敖烈,像是男子的名字呢!

      “阿律,如果,你突然想起来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呢?”云华打起精神,抬头望了过来,询问着面前看似傻乎乎的婢女。

      不料这原不好回答的话,阿律不假思索就给了答案出来。

      “奴婢在下界的时候,听说过一个和梦有关的故事,想来,天下的梦都是差不多的意思,不是清醒人进了做梦人的梦里,就是做梦人进了清醒人的梦。究竟谁是清醒谁是做梦,却是难分辨的了。”

      真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只见云华乍听一愣,继而破颜而笑,好似想开了什么死结,阿律见了云华脸上颠倒众生的笑靥,似是得了解脱和安慰,也微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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