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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但借风羽上云天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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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大出意外,但见她面色如常,花蕊夫人却长吁一口气,脸上显出微笑的神情来。樱桃失声叫道:“你……你还是好好的?”
姚华章吃了一惊,手中刀尖微微一颤,仍指向阿萱要害,喝道:“胡说八道!”
阿萱并无惧意,退后一步,道:“姚大人,你我并非生死仇敌,您方才又将我打倒在地,怎么还如此防备,动刀动枪?”
姚华章咬牙笑道:“你们蜀中妖女,向来诡计多端,本人不得不防!”
花蕊夫人冷冷一笑,众侍婢都是向着他怒目而视。
阿萱笑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岂是因为地域来划分的么?蜀中女子,尽有侠肝义胆,也不尽是妖精。大宋男儿,当然也有卑鄙小人,不见得个个都是光明磊落的英雄!”
她环视四周,朗声道:“方才婢子便对陈大人说过,那位刺客内力颇精,已经达到了凝气成柱的地步,剑柄只是载体。所以一击下去,留下的是他无形气柱的印痕,而并非剑柄的印痕。”顿了顿,她微笑道:“方才婢子用计,又重演当初剌客与陈大人动手时的情境,同时使得姚大人再无顾虑,全力出手……”
她探手怀中,取出一件物事来,高高举起:“婢子比不上陈大人武功高强,不敢强抗姚大人的攻击,所以事先已经做了准备,又从青神医处弄了胶泥,此泥弹性硬度,极似人的皮肤,往往用作易容之用。方才姚大人攻击婢子的一招,多亏这胶泥与铁板承受,婢子才得以保全性命呢!”
她言笑晏晏,言语谦逊。众目睽睽之下,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块薄铁板,上面缠有一团似泥非泥的东西,此时那东西上果然凹进去一处印痕。阿萱转身,向着陈轲道:“陈大人,婢子敢问一句,大人您的伤痕,与这胶泥上的印记,应该是一模一样的吧?姑且不说形状,单论力道是否相似的问题——今日大宋高手尽汇于此,还有一位大国师,法眼如炬,自然精辨入微,又何须婢子多说呢?”
陈轲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而姚华章执刀的手,突然颤抖起来,晃了几晃,终于“当”地一声,那刀跌落在了地上。
赵延美恨恨望了阿萱一眼,赵光义面无表情,赵匡胤的神情倒是渐渐凝重起来,目光凛冽,一言不发。姚华章越发是汗出如浆,双腿弹瑟,先前那般跋扈神态,早已无影无踪。
难言的窒息中,花蕊夫人突然格格一笑,道:“你这个不知轻重的丫头,咱们不过是说说罢了,难道还当真要把陈大人拉来验伤么?”她脸色一转,瞬间便是如沐春风,眼波盈盈,笑意盈盈,叫人只看她一眼,便仿佛要被那和暖的春风吹酥了骨头。
阿萱此时对她的用意,已是明了于胸,当下抿嘴一笑,退了下去。
姚华章诧异地看她一眼,但被她那春水般的眼波一扫,却是如遇蛇蝎一般,慌忙低下头去。
赵匡胤只道她要恼怒,忙柔声道:“花蕊,朕一定会给你个公道……”花蕊夫人嫣然道:“官家折煞妾身了。妾身不过是个亡国妾妇,托庇于大宋阶前,苟延残喘而已。”她目光渐渐冷下来,依次扫过那些降臣败君,声音也冷了下来:“我们这些人,曾经是国君、宗亲、相臣、宫妃……如今亡了自己的疆土,失了为人的尊严,被大宋的皇帝您,收入了庇护的范围中,好比是风雨中求得檐下一角的燕雀,又或是惶惶丧家的小犬,侥幸能够活下来,哪怕是多延长一会儿的生命,也是要感谢皇天和大宋的浩恩。”
四下安寂,只有她的声音缓缓回荡:“姚大人想要杀臣妾,臣妾只有感谢官家的大恩,让臣妾居然活到了今日。正如此时郎大人如果死在这马场上,也同样感谢官家一样。”
赵匡胤眉梢一动,低声道:“花蕊!”
花蕊夫人道:“当初蜀中灭亡,孟国主请降,官家您以盛大的礼节在汴京接见,您还对李太后说,会将她当作您的长辈一样对待。南唐收归大宋的时候,李国主也曾肉袒来降,是您隆重地将他迎来,封为陇西郡公,让天下人见识到了您宽宏如海的胸襟。如今……”
她望向马场中那孤寂的身影,道:“只是一个小小的郡府奴役郎靖,又不是当初名满南唐的郎大人,况且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击鞠,输赢又不是军国大事,打什么要紧?妾身与郎大人同属蝼蚁般的人群,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若果真博得在场大人们的一桀,又何惜这微贱的身躯?算作是回报大宋浩翰的恩德吧!”
赵光义冷笑道:“夫人这是何意呢?”
花蕊夫人回眸一笑,丽色夺目,竟连赵光义也不由得要微微侧过头去,避开了她的眸光。
她道:“妾身不是说过了么?陇西队方才与虎贲队,各有一胜一负。眼下将比第三局,可惜陇西队只剩下郎大人一人。不如姚大人仍归虎贲队,而妾身愿以风羽队人,加入陇西队中,完成这第三局的击鞠之戏!”
赵延美正待说话,花蕊夫人眼波流转,已落到他的脸上,笑道:“一笑泯恩仇……一赛也是如此。否则牵藤带瓜,就要没完没了。秦王、晋王,二位殿下以为如何呢?”
她这一番话已是说得明明白白:早知姚华章区区铁甲卫,便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剌杀皇帝宠妃,分明身后有人指使。若是马场较量,出口恶气也就罢了。这口恶气若出不来,赵匡胤必不能再推托下去,只能命人彻查,到时不但姚华章保不住脑袋,再牵扯出别人来更是不妥。
赵延美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赵匡胤冷冷望向姚华章,后者已是大汗淋漓。但闻他缓缓道:“夫人所言有理,姚华章,朕命你与费阳武、郑万强、方还光一起,参与第三局击鞠戏中。至于风羽队派出之人……”他目光转向花蕊夫人,意存征询。
花蕊夫人心中一沉:“这四人武功高强,我这些侍婢哪是对手?”
当下笑道:“官家,妾身风羽队的都是弱女子,您却给虎贲队派出这样四大高手,可不是要欺负我们弱女子么?”
众人一怔,但仔细想时,似乎确有些胜之不武。
赵匡胤微笑道:“言之有理。朕自然不会欺负女流之辈,如此——在场所有人等,除了朕、国师与晋王秦王之外,也允许你任意挑选三人,加入陇西队如何?”
花蕊夫人含笑不语,心道:“你倒说得大方,但这都是你的人,岂有上场尽出全力的道理?”但心中恼恨姚华章,更是恼恨那背后指使之人,实是不让姚生离马场,念头急转,却是在思索适当之人。
阿萱心中焦急:“若没有高手上场,郎大人只怕今日凶多吉少!我既然已经抛头露面,也不必顾虑许多。况且马场之上,倒是轻身功夫较多,用不着天香手和云锦一剑,女夷其他的功夫,料他们也瞧不出来。”当下踏前一步,大声道:“婢子愿往!”
花蕊夫人微微一笑,却又有一名侍婢走上前来跪下,低声道:“婢子也愿前往!”花蕊夫人瞥了一眼,依稀有些面熟,思索片刻,才想起这是刚从别宫派来服侍自己的一名宋婢蜚娥,并非是从蜀国带来的旧人。平时她原就对宋婢疏远,这蜚娥也只远远见过几次,只觉话语极少而已,倒不想此时竟是她自动请缨。心中疑窦大生,迟疑道:“你……”
蜚娥望了阿萱一眼,低声吟道:“群芳散尽百花杀,焚心烈火化蔷薇。”
这两句似懂非懂的诗句,别人尚可,阿萱一听,却是心头大震!
“百花杀”“焚心”等句,分明指的是在夷离山中,以三昧真火自焚冲破毒障的沉朱!她想端详蜚娥容貌,却是分外陌生,心中一横,忖道:“她既说出这两句话,一定与我女夷大有渊源。敢自动请缨,至少说明武技出众。再说这是什么好差事,也犯不着争抢着上去!”
当下望向花蕊夫人,微微点了点头。
花蕊夫人惊疑不定,但随即平静下来,道:“既然如此,你去罢。”
忽听一人道:“启禀官家,微臣也愿加入陇西队中,共显击鞠风采。”
众人向后望去,但见一个轻裘宝带的年轻男子,缓步走上前来。温雅姿容,循循风采,竟然正是张谦。
倒有一大半人躬下身去,齐声道:“侯爷!”赵光义一怔,道:“如璧,你……你怎么……”众人皆知张谦是赵光义亲信,又是郑恩妻戚,近年来累积功劳,极得上宠,年纪轻轻,竟然已经封到了英山侯的爵位。但素日知道他最是行事谨慎、为人谦和,却不知此时为何要来趟这道浑水?
而且竟然还是要求加入陇西队中,岂不是明摆着与赵光义唱对台戏?
阿萱也怔在那里,张谦并不看她,却向赵匡胤躬身行礼,微笑道:“启禀官家、晋王秦王二位殿下,如今天下归顺,陇西郡公已是宋殿之臣。想我大宋有海纳百川的胸怀,素日朝廷待陇西郡公合府,都是恩宠有加,世人共知。如今仅是派出微臣相助陇西队,进行一场击鞠游戏的赛事,又算得了什么?”
赵光义暗暗点头,忖道:“英山侯胸襟宽广,果然说得精辟。想我大宋也正当一显气度,派出如璧倒也无妨,也是大大地给了李煜面子。方才两局,正好一胜一负,何况即使如璧加入陇西队中,陇西队的实力也远远不如我方,何不乐得大方一些?”
当下微微一笑,道:“正是。各位归顺我朝,同为大宋殿臣,英山侯相助也是份内之事。”
他望向花蕊夫人,脸上笑意悄然敛去,道:“如今队中四人到齐,夫人,咱们试目以待罢。”
马蹄翻飞,腾起细小的沙尘,迎面扑来。
阿萱在马背上回头望去,心中颇为疑惑:张谦来得不明不白,那蜚娥也是不明不白,当中委实蹊跷许多。再看前方,郎靖已强撑着骑上了马,心头更是不安。当下催马碎步向前赶上,轻声叫道:“郎大人!”郎靖并没回头,只是低叹一声,道:“你何苦要来?”
阿萱一怔,试探道:“您说什么?”
郎靖策马向前,神情不变,只是背部微微躬起,显然方才受伤不轻。他低声道:“我自然认得出你。”
阿萱大吃一惊,情不自禁上下看了自己一眼,道:“什么?”郎靖道:“你的身上,你母亲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了……”他长叹一声,道:“我是南唐的臣子,一直在国主身边侍奉,食君之禄多年,何况又受……受人之托,便是死在这里,也是理所应当。你何必要来?赵氏兄弟疑心极重,若是看破,这宫禁森严,你如何出得去?”
阿萱只听身后马蹄声响,却是蜚娥和张谦驱马赶了上来,忙高声道:“婢子受夫人所遣,愿与大人共襄赛事。”
蜚娥微微一笑,道:“同进退,共荣辱。”虽只有六个字,却大见豪怀壮气。
张谦已换了短衣马装,身姿挺拔,常历沙场的时光,已将他打磨得如出鞘锐剑一般,与当初那个少年已判若两人。他看了一眼三人,沉声道:“在下与郎大人主守,二位姑娘主攻。”
阿萱咬一咬牙,强自按下心底复杂的思绪,笑道:“好!三局定胜负,第三局,就此开始吧!”四人按马立定,见对方四人也排好阵势,屏息静气。
一枚彩绘木球,向空中高高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