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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恩怨解缘分难消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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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微末走进屋里时,司长今正靠着右手拨算盘左手拿笔在纸上勾勾画画计着账本。
而这满屋子的摆饰都堪称典雅。不说一柜子的丹青史籍,便是随便的女子梳妆柜台上的铜镜上的纹路都是天地含象五岳、女子身下倚靠的黄花梨平头小条案的凳子腿也要镂着麒麟。
看样子主人是个豪奢且养性之人。
司长今看着来人,长眉一扬,也不顾手里打了一半的算盘,两手托腮呈看热闹的姿势:“许公子一向是个忙碌人,今个儿怎么得空来我这啦?”
“我来一遭是为谢你。”许微末毫不见外拉了张板凳坐下。
司长今打着哈哈:“细说。”
许微末也不含糊其词,反而大大方方道谢:“谢你为我安危着想,替我报信。”
司长今眯着眼:“不谢。说真的,你的行踪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被叫卖,你不害怕?”
许微末道:“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司长今不知道被戳到了什么笑点,笑得花枝乱颤:“也是,你都金盆洗手许多年了。”
她又问:“那我倒是也好奇,是你招惹的哪位相好来寻你踪迹啊?”
许微末美名扬天下,可若是真要拎几个熟识的人倒也是拎不出来几个,更惶恐谈相好了。
司长今为人是八卦了点,整日喜欢打趣许微末为他杜撰出一些红粉知己。
许微末皱眉,反驳道:“什么相好?”
司长今“啧”一声:“不是相好怎么追你那么紧?”
许微末淡笑:“非是相好,而是知交。”
这个回答始料未及,司长今来了点兴趣,问:“稀罕事。一见如故?”
许微末装出一副惆怅模样:“本就是故人,只是二见倾心。”
司长今:“呦。这话说的,怪暧昧的。真的假的?什么时候拉人过来瞧瞧?”
许微末端着脸色:“目前有点恩怨。”
这意思是不行了。
司长今推荐:“买情报吗?保管让你与故人日日偶遇。”
许微末拒绝:“不,他会找过来。”
司长今嫌弃:“那你快滚吧,别打扰我做生意。”
同时,司长今也腹诽心谤:这是把人得罪成什么样才会满世界追着你打。
许微末如约滚了。
剩下的司长今一低头,看见自己还有好多没对完的账单,啐道:“许微末,天天打扰老娘干正事。”
许微末是个散修,没有个正经的身份,自然也没有正经的行当。一个闲人,在不接单的日子里,也挺无聊的。倘使他再混蛋点,每日不干正事,拉帮结派,那可以用游手好闲林形容他。
可惜许微末虽然日常无事可做,却也还会养家,暂时还攀不上游手好闲这个形容词。
对了,说到养家,许微末就知道自己该忙什么了。
他循着记忆,一路南下,沿途打点好身上的行李,恰至黄昏时,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小村。
说是村庄都算抬举,落地房屋只有七八间。
虽然看样子磕碜了点,却是实在的桃花源。
在外面天气尚且有些凉气时,这处地块却碍于环山的缘故,且入口极狭,地热不散,山间也闹着春意,开着零零落落的或桃色或黄色的鲜艳亮丽的小花。
许微末顺着山路走进去,一路和搬着板凳坐在树下讲笑话的三两人群打过招呼,在最里面的木屋门外看见林暇念蹲在门口编花环。
林暇念这回没有易容,剑眉星目很是舒朗,含笑却温润。他的形象真的很像一块打磨过的玉,入手圆滑,细腻滋润,可却始终不能忽视玉的本质是石,内在有锋利的棱角。
许微末走近,俯视林暇念,语调淡淡,却是质问:“你怎么在这?”
林暇念没看他,接着倒腾自己编了一半的花环:“你生气了?”
许微末回了个意味不明的“嗯哼”。
花环在林暇念手中编成,他站起身,将刚完成的作品扣在许微末脑门上,摸着下巴:“有什么好气恼的。我又不会拿旁的人威胁你,我觉得我这点人品应该值得信任才对。我目前也只找你寻仇。”
许微末拿下花,反手给林暇念扣了回去,不置可否。
随即,许微末说:“目前?寻仇?寻到我跟前,胆子挺大。不怕我先杀你,让你后面的计划全作废?”
林暇念笑吟吟:“不怕。”
许微末避开他,朝屋内走去。
林暇念耸肩跟上。
林暇念出声:“囡囡,你哥哥来了!”
一个扎着双麻花辫的女孩子跑出来,抱着许微末,抬头甜甜笑道:“哥哥今天有空啦?”
许微末捏了捏她的辫子——那辫子扎的实在好看标准,饱满又均匀,上面还扎着漂亮的发绳,串着红玛瑙绿翡翠——这样的发型不会是小孩子扎出来的,也不像村里其他人扎的,许微末看向林暇念。
林暇念冲他得意地眨眼,配上他还顶在在脑袋上的花环,说不出来的灵俏。
许微末又回来和小女孩对视,点头,回道:“最近无事。哥哥呢?”
女孩说:“小哥哥在做饭。”
许微末:“吃这么晚?”
女孩眨眨眼:“想自己招待客人。”
许微末拍拍她:“让小哥哥出来吧。今天我做。”他扯着林暇念:“你也过来一起。”
小姑娘一溜烟从厨房拉出来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就出门找人玩游戏了。
不一会儿就传来嘻嘻哈哈的欢歌笑语。
孩子都走了,许微末方鄙夷道:“你怎么就看着小孩子替你做饭?”
林暇念无辜道:“我做了,被隔壁婶子倒了。”
许微末一时沉默,反应半晌才问道:“你做成了什么样?”
林暇念好像都习惯了他人对自己厨艺的无语,回答时毫无羞耻心:“不能吃的样子。”
许微末:“你故意的?”
林暇念摸到锅铲,装模作样沿着锅边刮了几下:“无意的。”
许微末抢走锅铲,不想冒吃饭的险,又不想让林暇念太过安逸,命令道:“你打下手。”
林暇念叹气:“行吧。”
期间,许微末问:“这么些年,我是第一位进入这的。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林暇念捧着脸等许微末炒菜,琢磨道:“可能,缘分?别这么看我,我这辈子尽会往这些角落里钻啦。”
“也是。世传你来自八十八峰,那是什么地方?”许微末问。
林暇念不急着回答许微末的问题,说:“你这话问得怪,前言不搭后语。怎么,你想上门?”
许微末对于林暇念的话语淡然处之:“并不。”
林暇念也没指望能得到许微末什么答案:“至于那是什么地方嘛,离开太久,容我想想……算了,忘干净了。不妨你先说你寻个这模样的桃花源是为什么?”
许微末回:“不是我的,是别人圈的。”
“也是。听囡囡说,你上次过来还是两年前。”
许微末怼道:“既然如此,你还守这里蹲我做什么?”
“我说了是无意进入你信吗?我倒想说,你几次三番放水了,为什么?”
许微末不解道:“为什么你宁愿相信我放水都不愿相信自己命大呢?”
林暇念接着蹲:“我倒是也想信。”
许微末放弃:“要不你就当我放水,我们就此别过。”
林暇念拒绝了对方提议:“不成。不给你来一下我气不过。”
“有时候我挺不能理解你的想法。”
林暇念礼貌道:“谢谢,我也不能。”
四下一时静默,只有远处嬉笑和夜里虫鸣尚在耳畔找存在感。
许微末将盘装好,见林暇念蹲地乖巧,可直觉告诉自己林暇念随时准备动手:“所以,图穷匕见?”
林暇念直起身,从容地理了理衣服,肯定道:“图穷匕见。”
许微末又要退缩:“不如让先吃完再来?小孩还饿着。”
林暇念:“早吃过了,就等你呢。”
许微末抱怨:“那还联合小孩骗我说没吃。”他说着,反手顺着后脖颈滑下衣领,按着自己的脊柱,抽出一柄大刀。
刀一现,空气都肃穆凝重了,仿佛气流都粘稠起来。
林暇念则是摸出把扇子。
扇子不像刀一样能折射出锐利的锋芒,只是窥见林暇念的扇莹白如美玉,其上拉制着的亭台楼阁、市井人家仍然可以明白了这扇子的贵气。
当然,这也不是林暇念全部的手段,林暇念的左手捏着一沓符咒,周身也悬着九张在半空。
说来可笑,两人都这样的关系了,这场架打得竟然还颇具武德。林暇念甚至作揖说着“承让”,而许微末虽然并未言语却是耐心等待配合着林暇念行礼。
室内狭小,方寸之间的打斗激烈,瞬息万变。
明月隐约挂在半空,夜风下树影婆娑,摇曳得那样宁静悠扬,清风运来几室之隔的谈天说地还有孩童笑声,一时间好像人们手下摇晃的蒲扇送的凉风和着晃动的飘零的绿叶都风情起来。
待林暇念悄声推开门时,月光的纱裙正朦胧了一地,似乎也能冲淡一室的血腥气。
屋里的许微末躺在地面,心口插着匕首,衣裳上也是血迹,但这显然不是最骇人的,最心惊的是地面的血,多得像是有人泼上去的。
许微末一头直发铺了满地,他面无表情抬手抹去脸上滴到的鲜血,似是疲惫,又是手背遮眼。可很快,看到许微末是在颤抖,直到泄出的笑声才知道他不是在痛苦,只是在笑。
只是在笑而已。
许微末一想到方才被林暇念一把匕首钉在地面时,林暇念一脚踩在自己胸廓上,拿着扇子指着自己,血顺着扇向下滴在脸颊,一想到这样的场景许微末就没忍住发笑。
哦,对,林暇念说了什么?
“许微末,一命还一命,我们扯平了。自此恩怨消结,一别两宽。”那时浑身浴血的林暇念撑在一旁的房柱子上,抹了一柱的血手印,甚至,衣角还在滴滴答答的流血。看着倒下的许微末,他喘.息着,控制着发蒙的脑子,吊着气,咬字都很含糊,这样说。
对面的许微末同样狼狈,口鼻全是血气,心口插着把小刀,心思昏昏沉沉飘在脑海。听着林暇念放完狠话,又撑不住跪在地上咳,想:你死我活的事,这怎么扯平。
“倘我不愿呢?”
林暇念上前,许微末想趁机偷袭,被林暇念一脚踹翻,踩在脚下,拿着扇指。林暇念咽下涌上喉咙里的血,干涩道:“那我想干件大事,你若活下来,我雇你,月结百金。”血还在滴滴答答。
血不小心流进了许微末的眼里,他闭上一只眼,有气无力也要玩笑:“这么大方,不会是让我送命吧?”
“爱干不干!”
……
许微末越笑越狂。
林暇念,你留手了。
该说你什么好呢?
因为心存善念所以留人一命吗?这样的处事理念走下去,最后该怎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