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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间章 ...

  •   “宫墙三丈,隔开两个世界。”

      一个六岁的小团子,用稚嫩的童声,一字字的念着小册子上写着的话,读完了,不解的对着跪侍着捧书给她看的女人问道:

      “阿娘,为什么一道墙就能隔开两个世界啊?”

      那跪着的女人一片柔色,想上手轻挂小孩的脸,到底还是只轻轻顺了一下小团子的背,轻声道:

      “殿下,想必是这写这话本的没进过皇宫罢。”

      小团子没能明白有什么关系,天蓝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好奇的看着女人问道:

      “那为什么说这皇帝不爱这个姐姐啊?”

      女人一片柔色,她虽然不识字,但仍然将自己心里的想法柔柔的讲了出来,去回答殿下的疑惑,道:

      “因为啊,这话本里的皇帝临时前,想的是江山,而不是那个人。

      殿下,要是一个人死的时候,还想着另一个人,那一定是爱了。”

      小团子更迷糊了,嘟哝了一句,道:

      “阿娘,可是父皇也很爱母亲啊,虽然他也很爱江山,但是他也很爱母亲啊。”

      女人不能明着回答这些问题,这小团子也知道分寸,不吵着去要答案,只是一时兴起问也就问了。

      她轻轻的看着小孩,等着后面的话语,听到小孩高兴的说起了其他的事情,小孩道:

      “对啊对啊,母上昨天才许我拿着大哥的新字去换新书呢。

      大哥好厉害好厉害,写的字好好看,我要学大哥的字,不练那个什么严体刘体正楷了好不好。”

      女人知道,现在看书时间已经结束了,当小团子发问的时候,就表示这项活动结束啦,马上要进行的是下一项活动。

      她顺着小孩的手,将她轻轻拿下,右手顺着理了理她的衣裳,左手将话本揣进了兜里,漏出了桌上摆的,没有翻开过的《德赋》。

      “殿下,待会皇后娘娘就要来查你功课了,你莫要太过贪玩。”

      小团子自顾自的翻身起来,整理了一番衣袍,自行去殿后净手,随口道:

      “知了知了,早就记住啦,给我牵纸鸢,我要玩。”

      女人倒也没有计较,因为她知道她的小殿下是何等的聪慧,唤人去拿大小风筝。想了想,现在正是早春时刻,一片嫩绿中,想必殿下看见红色,会更开心吧。

      她翻开了《德赋》,做好了样子,自己起身去拿她自己新裁的红雀纸鸢。

      “皇后驾到。”

      太监唱起了到殿声,让返途的她生生止住了脚步,朝着还未到来的人,朝着步辇的方向,跪了下去。

      只有数十步路的距离,都走了大半了,都走到了正路了,生生不能再进一步,还需的把手中火红样的纸鸢,塞进不大的身子里。

      皱了。

      好好打理,应该能飞起来吧。

      没关系,飞不起来也没关系,还没送出去,还能有新的,更好的,这只是第一次做这个样式的纸鸢,给小殿下做了那么多纸鸢,是越做越好了。

      哪怕飞不起来,下一个纸鸢,一定会更好。

      步辇队伍越来越近,一点点靠近,最后,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片刻后声响后,她被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轻轻拉了起来。

      她悄悄的鼓了鼓肚子,只是这衣绸太过华贵,纸鸢还是点点的飘落。

      “刘妹,我说过,你我当为亲姐妹,不用对我这般行礼。”

      那纸鸢从腰中滑落,飘到了贵夫人的脚上,只是那夫人好似无察觉一般,自顾自的对她说着话。

      被称作刘妹的女人没有抬头,俯着的身体传来些许沉闷的声音,道:

      “娘娘,妾身只是一届乳娘,不敢同天上的凤凰同比。”

      那夫人倒是没计较她其它话,轻轻抬起了刘妹垂着的头,脚上绕过了纸鸢,引着她往里屋进了。

      那小团子端端正正的立正,然后恭恭敬敬的垂身垂首拱手行礼,嘴上板正的对着贵夫人喊道:

      “母上。”

      进门后,落在身后的女人自觉地停在门口侍立,静静的看着这对母女。到也不对,毕竟她的眼神只追着小女孩。

      问完了好,刚刚还如教科书般正经的小女孩,一下子就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贵夫人,道:

      “娘,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我找大哥要了新的字,我要去换新到的书。你说了准我看话本的,我功课全做完了,夫子都夸我呢。”

      那贵夫人轻轻的抚摸着小女孩的头,转头无奈的看着门口立着的女人,刘兰笑笑,也是一幅哭笑不得的样子。

      那个小团子看见她母亲不信自己,噔噔噔的跑前跑后,把书高高的举给贵夫人看,道:

      “兰姨她让我读书,你看我往后看了十页,多看了十页,你考我,我指定行。”

      贵夫人没有去翻书,只是轻声道:

      “阿翎。”

      小团子没应。小团子知道,按照贵夫人以往的习惯,如果允了,就是抽查功课,然后就可以自己玩了。

      没允的话,总是要说一些不喜欢听的话。叫小人少玩,叫小人多看书,少叫阿娘看话本,少叫阿娘给玩意,少叫阿娘太亲近。

      这个时候的母上,一点都不让人喜欢。

      小团子径直的埋着头,生生的和她母亲贴在了一起,要大力才能拉开。

      贵夫人回头,轻轻对着刘兰扬了扬门外的方向。无声的,侍从落潮般退去,像是从未来过。

      天虽然还亮着,但门一合上就上了些许灰色,殿内长明的烛火还加了些昏黄。

      贵夫人轻声道:

      “季翎。”

      贵夫人生生将小团子抱了起来,一步步的拉着她坐在了椅子上。脑袋和小团子的脑袋抵着,用好轻的声音道:

      “娘亲对不起你。”

      贵夫人说完之后眼泪开始落,没有呜咽,没有叫喊,也没有恼人的鼻涕。

      季翎一时间只想着,和话本不一样,话本老出错,整个世界都出问题似的,迷迷糊糊的。

      她伸出小手,轻轻的擦去贵夫人的眼泪,道:

      “小翎不怕,娘亲没有对不起小翎。”

      那贵夫人用随身的白帕,一点点的沾去脸上的水意,只是摇头道:

      “娘亲真的很对不起你。”

      贵夫人眼泪又猛地落下,止不住的往下淌。

      这小团子的小手,擦不完贵夫人脸上的泪,一发狠,把那白帕拽了过来。学着贵夫人的动作,一点点的擦着她的泪。

      那贵夫人任由她擦着,也是平复了一下心情,半晌后她漏出了一个笑容,道:

      “季翎,你要当皇帝了,你开心不开心。”

      季翎只觉得这笑容比流泪还难看,便狠狠的一撞贵夫人的脑袋。贵夫人没想到季翎的举动,一下子吃痛,脸色一下子扭曲了一下,也就没笑了。

      季翎狠狠的说道:

      “当就当,夫子天天说阿姐不是那块料,学了三年,好多地方都不如我呢。

      哼哼哼,你就是不想我当皇帝。”

      贵夫人还未去揉额头,便急冲冲的去安抚小团子的小脸蛋,细细的声音轻念道:

      “阿翎,阿翎,我的阿翎。”

      季翎回报过去,用了好安心的沉稳回道:

      “娘亲不要哭,小翎在这里。”

      这句话好像什么魔法一样,贵夫人原本控制不住,就要开始打喘气了的呼吸,一下平息下来。

      她轻轻的抱着小团子,感受着小团子小小的热源,轻轻喊了一句,道:

      “阿翎。”

      小团子轻轻应了一声,随后道:

      “我知道当皇帝很难,但是没关系,娘亲,夫子说我很聪明,说我是紫微星下凡呢。”

      贵夫人在小团子的耳边轻轻的说着,声音还有些许喘意,听上去显得比这小人坚定的语气还要柔弱。

      “阿翎。”

      “娘亲和你说过,我求你父皇给你取这个名字,是想让你如同鸟儿一般,自由自在,随意翱翔。

      娘亲没做好,娘亲对不起你。”

      季翎摇摇头,语气中充满了坚定,她道:

      “没关系,我已经玩了六年啦。

      娘亲,我哪里的记性都很好,能记住很好的。父皇很爱我,娘亲也很爱我,阿娘,”

      小团子轻轻分开,看见贵夫人眼里的一篇柔软,她也就有勇气说完剩下的话,道:

      “阿娘也很爱我。”

      “我已经够幸福了。接下来,我要认真学习当皇帝了。

      娘亲,你不要怕,我很厉害的,夫子说,父皇是天运第一人,大哥是字画第一人,阿姐是武神降人间,而我是紫微星下凡。

      娘亲,你是我最好最好最最好的娘亲。”

      -

      “殿下,您要不先回去吧,这里脂粉味大,您可能不太舒服。”

      贴身小侍轻轻的说着。

      眼前的场景,令人不适至极,哪怕已经处理过了,还是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气味,还是有残留的血迹,还是有遗留的小衣。

      小小的衣服。

      在一年前宣布,将六岁的季翎立为储君之后,父皇便常常带她初入朝廷,也陪着她看了许多。

      许多。

      她最开始惶恐震惊般的躲避时,转头便是父皇如山似岳般挺立的身躯。

      帝王。

      只在鬓角有些许霜白的帝王,犹有如此模样,那当她成为帝王之时,何等年轻的帝王啊,会是何等的风华。

      她一定会早早有如此模样,一定。

      这次,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循着案例查收。

      身边的是龙卫虎卫暗卫影卫血侍,禁军陈列,城防军拱卫。

      堂堂正正的,要叫天下人看见,这个天下将来新的帝王。

      她沉着眸子,循着些许痕迹同旁边的先生说道:

      “这是第八起和吴人有关的事了。”

      先生做出一副倾听模样,季翎随即继续道:

      “其一,这酒馆要做青楼,同京兆尹好好孝顺一番,也可以暗里进行,没必要特地附着些南方姿色。”

      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季翎娓娓道来:

      “南北不同,北方粗犷,常用椅,不羁于行的靠,而非凳,矜持的正坐。

      这酒馆多是窄背椅,不是给客人靠的,倘若这是凳子,一切都说得通了。”

      先生止住了殿下就这个话题的延伸,让她换下一点。

      “其二,我国忌讳青楼与牙行同开,这个地方,公然买卖男奴。”

      先生沉默了一下,没有去问殿下怎么得到的这个信息。

      “孤在秦公府上见过。”

      先生连忙换了下一个话题,多听一点,就是族谱消消乐。

      “其三,此店的掌柜极度迎合妇女,常常斥贬男客。

      我国虽然不设男女大防,也只仅是明面上不设,这种规矩,常常都不是性别说了算。

      一个在国度生活了十年的百事通,怎么会拎不清这点舆情。”

      先生点了点头,抚须称是。

      “最重要的一点,他和前面七起,都和吴人有着很远很远的关系。

      太远了,远到不是关系。”

      先生点头,为季翎总结道:

      “殿下,您即为皇储,有些时候,不必过分追求合理,毕竟很多时候缘分到了,便是时候到了。

      就此案来说,我观殿下早已同过去七案比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此时有了一点疑点,便可以准备后事了。后续的事情,便是脱离于此案了。

      老夫不言朝政,只拉扯酒楼,青楼,牙行三项,殿下便知此案涉及财、信、礼、法多面。

      带来的影响,不只是一届商人抄家,而是商界小动荡,明里暗里,这三个行业,都会调整一下。”

      季翎点头,命小侍好好写住。

      不言朝?全言了!

      -

      不是秦公府,是泰王府。

      观星阁夜观天象,三日后京城暴雨,皇城令出,两天人不能上行道。父皇拉着她的手,静静地站在巷子外。

      看着黑衣甲士无声的翻过府墙,沉默的在雨中绽出长串红花。

      片刻后,大门打开,侍从开道,她跟着一步步的走了进去。进到了最里处,层层叠叠的院进楼榭穿过,里面竟还有灯火通明。

      大门洞开。

      那些歌舞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或者知道又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王府总是如此,此刻不过刀兵带血,哪里算得上什么奇事。只不过大门洞开而已,不是奇事。

      甲士早早把持住了整个府邸,停在这个院落门,季翎能看见里面的歌舞伎还在跳舞。一些机灵点的,已经会朝着门的方向摆弄姿色了。

      他强硬的带着她往里走,她不得不去。

      她那天说过,她能当好帝王的。

      那个斯文的泰王,常常持着小炉的泰王,那个会对他温和的笑的泰王。正仰躺一张巨大的黄金椅子,层层叠叠铺着些柔软,旁边有好些小男女孩。

      父皇一步步拉着她走,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朕,从来都不是吓你的。

      朕,从来不叫你无情铁血。

      朕,只叫你要谨慎,要强大,还要有血性。

      朕,要你杀了这个泰王。”

      “朕,要你杀了这个季四叔。”

      男人一字一句的说着话,明明低沉清晰的话语,却响的发聩,脑子里蒙蒙的翻来覆去的全是这几句话。

      季翎看着她父皇高大的身形,金黑的冕服,宽阔的袖口,肃立得如神形。她接过了男人递给他的长匕首,镶金戴玉,像是宝器。

      她往前走,男人跟着往前走,像似要步步看见她的蜕变。

      走到瘫软在椅子上的泰王面前,她看着昏倒的那一片,回头又看见了那个男人。那个在她脑海里,一直念着朕朕朕的男人,此时温和的看着她。

      给她鼓励。

      她发狠的往泰王胸口一刺。

      些许是丝绸布料太好,竟然没有刺穿,惹得泰王竟然有了醒转的迹象。她还想在补一记的时候,男人已经轻轻将她拉了回来。

      右手顺带蒙住了她的双眼。

      “噗嗤。”

      利刃削入血肉的声音。

      男人左手带出一把透亮的白刃,一刀便砍入了大半个脖颈,哈哈一笑道:

      “我儿,记住今天的感觉。

      有血有肉,但不要太过无情。”

      男人一边带着她往外走,一边轻轻的和她说着话,左手微微甩了一下,便又收回了袖口,右手轻轻带着她,不叫她回一点头。

      镶金戴玉的,是礼器。

      礼器只是看着锋利,实则,只是看着锋利。或许这个男人一开始便没打算让季翎杀人。

      又或者是,这个男人害怕季翎。

      季翎没去为什么,只是道:

      “父皇,那那里面的哥哥姐姐还能继续跳舞吗?我在门外看着,她们跳舞好好看,我原来也喜欢看跳舞的。”

      男人的脚步未停,带着季翎也不停。

      只是,这么小一个小团子,得快步走起来才跟得上男人的踱步行走。

      “我儿,回家父皇给你册子让你选。雨下得太大了,哥哥姐姐们生病了,以后跳不了舞了。”

      男人轻轻的说着话,摆摆左手,让雨伞稍稍斜了一点。

      雨丝便猛地扑了进来。

      男人右手撑不住小女孩了,捂着嘴咳了三下。

      小女孩登时转头,抬头望着未分给她半点颜色的男人,眼里全是担忧。正好看见父皇狼狈的说道:

      “你看,父皇老了,吹吹风,就又要咳嗽了。”

      季翎急忙反驳道:

      “父皇父皇,你才没老,是雨飘进来了。”

      说完她便指了指身侧的侍从,让他们举着的伞往另一边靠,她道:

      “你你你,你下次带大一点的伞,父皇染上病了,本殿就扣你俸禄。”

      她转头望向男人,男人低头,到底漏出了一片笑意。

      于是她又接着转头,命令道道:。

      “你们要是举的好,本殿大大大有赏,父皇笑一次,本殿奖你们三两银子!”

      那男人轻轻一笑,捂着嘴道:

      “咳咳咳,我们回家。”

      -

      很奇怪,后宫里的小孩莫名多了起来。

      季翎上次午间回东宫的时候,都看见三五小孩在那里论诗。

      又一日午间,看见两个小孩在比剑。

      她差来大管事问,才知道是自己母亲的随侍春池,看自己小小年纪,常常寡淡似的,和一些小老头出出入入。便和母上说添一添后宫的孩童气,母上想着季翎确实经常见不着人影,便也同意了。

      季翎就这这事情问刘兰道:

      “阿娘,你说,人要是生病了,还要吗。”

      刘兰跪侍着给她翻好了新史书,又替她新磨墨,轻轻的回答道:

      “倘若只是病了,那便医治就好了。”

      季翎点了点头,称是,又急忙道:

      “阿娘,我都说了,你不用跪了。”

      刘兰轻轻笑了一下,温声道:

      “殿下,这样您才看的见我啊。”

      季翎知道,这样说下去也总是没结果,只是霸道的命令道:

      “去,站起来给我拿牛奶。”

      -

      “母上,春池她,病了。”

      季翎带着点不安向眼前这个写着字帖的贵夫人说着。

      贵夫人微微顿笔,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轻问道:

      “病了,小春池昨天晨间不还来给我浇花吗?”

      “严重吗?”

      贵夫人随口答着,好似并不在意。

      季翎心中有谱,旋即答道:

      “御医说,是昨天替我在外吃坏了肚子,怕是没半月工夫好不了。”

      季翎眼神打着转,个字个字的理清极了,端得沉着冷静,陈述般说着事实。

      贵夫人点了砚台的墨,问道:

      “记册子上了么,凶手抓到了么,害得什么病,我给她接回来,好不好。”

      季翎低头应道:

      “好的,母上,我这就回府给你送过来。”

      贵夫人轻轻摇了摇头,这人,准备得挺好。

      她招手,旁边的大管事轻声拿了花瓶和新的插花,她道:

      “你去查查春池,然后把春桦交给殿下吧。

      生病,就要合情合理,有始有终的生病。

      去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间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