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破天晓》白染夜

10、chapter10

　　谢简被迫承受那皮质的长蛇都加重力道的狠咬自己一口，每一下都沉重难耐。
　　背后不再有人钳制着自己，两位执刑官保镖已经松开手端正站在左右两处。他双膝紧扣于地面，脊背被抡破了红色制服，伤痕带着血丝破洞而出。
　　刺眼醒目，只可惜他自己看不到，也不甘心看见。

　　刚才执刑官问自己的话语还萦绕在耳边，让他一时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别样的心绪而皱了眉睫。
　　姚安曾与自己好友数日，自己感觉不到愧疚，亦或可惜吗？
　　是，他是说了他不觉得可惜，他只觉得没弄死圣利亚那三个碍事的才叫可惜，可这都不是真心话吧……
　　谢简其实心生愧疚的，也怀念之前和姚安形影不离走在一起的时候，但那都是过往，他们之间的友谊回不去，他把他拉入了地狱，让他来了他一丝期待都没有的英伦——

　　“谢简，你录入了哪家院族？”
　　他回想起那个场景，和姚安刚来临淮城的阶段，市组织总领会让他们考虑圣利亚和英伦两家资料导入。
　　姚安问他那个问题蓦地响彻在周围，他听的一清二楚。
　　他们实力不够，无法去往法云尼岚，唯独剩下两家可供选择。
　　那时他趾高气昂，同他并肩靠在一边街道口墙上，提高了嗓音就道:“英伦啊，你要不跟我录入一样的？”

　　很明显，对方犹豫了。
　　姚安垂下眼帘，有些无措摆弄自己脖颈的耳麦，耳麦上开关没按，蓝光时而闪时而灭，他顿了顿，半晌说:“我其实想去圣利亚的，英伦我觉得——”
　　“别了，就英伦，圣利亚有什么好的，英伦就算不比法云尼岚高尚，但就是比圣利亚有头有脸，圣利亚算个屁！”
　　他毫不犹豫，再度爽快道:“就英伦！别入圣利亚！”
　　“可我去圣利亚也不妨碍我们交流，我觉得那边更自由，英伦管理制度我不一定能接受……”
　　谢简突然没了多少耐心，急道:“姚安，是朋友就去英伦，圣利亚自由个屁，而且那里面的人员变态死了，喊打喊杀的，你去了就受得了？”

　　姚安半张着嘴，随后又贴合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选择沉默。
　　那个人当时会不会在想为了他这么个朋友放弃自己向往的地方来到这里值不值得，谢简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到底是个怎样的答案。
　　膝盖渐缓的越发酸痛，随后颤抖起来，跪在地上挨罚的人突然苦笑了出来。
　　脊梁骨上痛感蔓延，他来不及闷哼压住难以忍受的呼吸声。
　　谢简脑袋里浮现出那个曾经最好的朋友再见自己时那张失望无比的表情，知道他撞人之后不愿再靠近模样。

　　直至到英伦，那件事过了，他和姚安足足有很久没见了。
　　不是他不见，是姚安不愿意见，那个人不怪他擅作主张拿了自己的档案就入了英伦，不怪他是否征询过自己的意见。
　　他怪他思想龌龊，变得面目全非，变得没有理性，变成一头狂魔。

　　第二个场景也悄然弹跳出来，很久之前，英伦院族内熙熙攘攘，众人的声音盖过个人，稀碎杂音，他和何玥待在底楼拐角，窃窃私语。
　　“圣利亚的人也是不自量力，自以为拥有那所谓的自由就可以伸张正义，妄想给普通人导向正途，怎么可能？”
　　楼道暗角，烟雾缭绕，谢简吸着烟，粗重呼气，享受一般:“嘁，导他妈的正途，一群不知道自己配不配当人的狗东西，扯了他们的制服又怎么样，老土死了，穿那憋屈玩意儿，也算高贵标志？”
　　何玥眯着眼，随意扇扇四处飘散的白雾，十分嚣张道:“就是，一群杂碎！”

　　“……”
　　那两人在眼前谈话的片段历历在目，姚安穿着属于英伦的红色短西服的制服，领口打着领带，再搭一个耳麦。
　　毫不夸张彰显他一丝乖巧，但眼底是不易察觉的散漫——反感，厌恶。
　　站距他们十米远的楼道处，手里的手机屏幕缓缓暗了下去，界面停留在他和谢简的聊天记录上。
　　那一串文字不知所措打在聊天框中，在倔强即纯情，又内心善良的男生眼里，讽刺至极:
　　_简哥，陪我去趟圣利亚吗？
　　_我还没去看过那边啥样，不会比英伦丑吧？

　　_不会。
　　两分钟还未过去，对面悄无声息传来消息，姚安看了眼，莫名叹了气。
　　_回头带你去看？
　　又是一道声响，男生回了个不用了便摁灭了屏幕，转身揣着兜离开楼道。
　　“不用了？！”谢简叼着烟，嘴角不屑一顾扬起，觉得他莫名其妙，他把烟拿下，指尖抖了抖灰，敲了问他:“为什么不用了？哟？现在知道英伦好了？”
　　对面不回复。
　　那时候谢简等了挺久，等的时候光和何玥唠嗑大半天，再打开手机看了眼，还是不回复。
　　难道出啥事了？
　　草，还是又他妈哪句话惹他不高兴了？他烦躁的想。

　　也不知道思考了多久，人还是没想明白，跟何玥散了之后，谢简打算去找一趟姚安，他想知道结果。
　　管理楼三楼，谢简脚步顿在管理室外，透过玻璃窗，他终于看见了那个穿着整齐，乖巧尊敬的人站在那背对着自己这的方向。
　　男生面不改色，显然没什么表情，族长站在他眼前，手里摆弄一叠资料。
　　“真不能转院吗？”姚安语气小心，呼吸有几许沉重，“交换员也不行吗？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交换？圣利亚去不了法云尼岚也行，我……”
　　族长叹息般摇摇头，想必不太乐观:
　　“圣利亚都去不了，法云尼岚更不可能了，不是谁都有资格做交换员的，这随便不来，而且，无法转院的，人生录入档案信息就那一次，到哪就是哪了。”
　　“姚安，我知道你想逃，你想去圣利亚”族长面露难色道:“谢简那小子混蛋，我也觉得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在这。”

　　姚安妥协:“行了族长，别说了，英伦就英伦吧，我走了。”
　　“嗯。”
　　推开门框，姚安往外走，再拉上门之时，他总是忍不住靠在墙上蹲坐下去，脊背顺着墙面滑到底。
　　那人就那样坐在地上，一只腿弯曲，手肘撑在膝盖上，另一只腿稍直，却随便，他低低着脸，轻轻咬了下唇角，似乎感到委屈。
　　心底堵塞，心脏不知被什么压了一样狂跳不止，好像下一秒就能骤停下来，让他猝死一般。

　　耳麦悬挂至耳边，模模糊糊有音乐传来，是他平常爱听的DJ,不过现在也记不起歌名是啥了。

　　为什么去不了自己想去的地方，为什么我会在英伦，为什么还会认识谢简……
　　姚安一遍遍想着，禁不住抿住了唇，双唇交贴成一条线，却不紧绷，他没有刻意忍住不哭出来，因为他哭不出来。
　　脚步声在他恍惚之中虚幻而来，他陷入自己的思想里，还未回神，眼角余光里，瞥见了一双黑皮鞋，再往上便是熟悉的英伦制服。
　　黑西裤，红色短西服。
　　姚安缓缓掀起眼，看见了谢简熟悉的脸，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两个互相看了对方片刻。

　　清风朝着管理楼吹来，飘进三楼刮过走廊，明明只是风，却听得见风声。
　　太过安静了，安静的两人都迟迟不肯开口，风声瞧见他们都愈发嚣张胡乱掀起一层风浪，不存在一点预告。
　　谢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嗓子异常发痒，仿佛无数只蚂蚁在里攀爬作祟，他只感觉喉结微微生疼，被咬了一样，在想要如何才能发出声音。
　　“你有事吗？”姚安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的氛围，“谢简？”
　　谢简咽了两口唾沫，道:“你有没有想过恨我？如果不把我当做朋友的话……”
　　“我不知道日后还要不要当你是朋友，我想，但我不能”对方说，“谢简，从今以后，我们就互不认识吧，你干你所谓的正义之事，我什么都不想管，你也别扯上我。”

　　姚安说着从地上爬起来站直了身体。
　　谢简拧了拧眉，提声道:“为什么？就因为我当初让你选择了英伦你后悔了？还是说，你向往圣利亚那种败类的地方？我错了吗姚安？你觉得我不配做你朋友还是——”
　　“你不配！”
　　姚安喊道:
　　“无论怎样你都不配，我没有后悔的机会，在我还没考虑好到底是来英伦还是去圣利亚的时候，你已经背着我偷了我的档案上交给了总领会，擅作主张让我成了英伦成员！”
　　“这些还不止，圣利亚是什么败类之地需要你来评价？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有资格对圣利亚评头论足？”

　　姚安呼吸凝重，止不住上下低喘，胸膛略微起伏不定，愤愤的只得咬咬牙。
　　“你没错，错的是我，是整个圣利亚！拿你那破友谊限制我，我只恨当初要为了你做考虑，考虑留在英伦！失了去圣利亚的机会！”
　　闻声，谢简一时糊涂了，听着这些话，又莫名不能出声。
　　“我后悔和你做朋友，谢简，从你和何玥说的那些话，谩骂圣利亚开始，我就不想维持那段友谊了，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微信还有两条消息还没发给你，因为我觉得很讽刺，想到最后，我觉得陪我去圣利亚的人也不一定非得是你！”

　　谢简:“姚安你……”
　　“只能待在英伦，我认了，但我不希望你打扰到我。”
　　姚安绕过他，擦过他的肩膀离开，谢简愣在原地许久，一直会缓过情绪，只是听见徐徐狂躁的风声，越来越焦躁。
　　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风也不一定能吹散低落，失落，以及难过。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堆在心里，谢简后悔了，和姚安做了那么久的好友，他不甘心，也舍不得，那事之后他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于是他一错再错，即便知道自己很过分也不悔改。
　　他处处和圣利亚作对，根本不想要自己回头。
　　他想让姚安后悔说出那些话，后悔自己当时的选择，然后再来哭求自己和好！

　　可是，姚安没有。
　　他们真的不再是朋友了，见了面就互撕，观点不同，立场不同，两个人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时到现在，已经半年之久了吧？
　　这次谢简是迷迷糊糊的想，背上的伤疤触目惊心，他弯着腰，仿佛大把力气都散失，嘴唇抖得连说话的办法都没有，目光涣散的却冥冥之中挪向了监刑房门外。
　　“姚……安。”
　　谢简底气不足的低唤了声，眼神似乎空洞，快要看不清余外的东西，唯一看得最亮的就是刚走到门外的姚安。

　　监刑官看见门外之人朝旁边退去给他让路，姚安双手插着兜走了进来。
　　脚边站着的人的眸光疑似嘲弄，姚安第一次露出鄙夷般的神态，他不怜悯他此时多狼狈，多无助多绝望。
　　他只觉得一切都是应得的。
　　“你……”谢简声线发哑，“来这干什么？嘲笑我不成？”
　　姚安说:“知道还问，你以为我来问你伤的怎么样，要不要送你去附近诊务所吗？你想太多了吧？”

　　“谢简，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我现在就是这样，你让我变成这样你知道吗？”
　　低了姚安大半个身子的谢简艰难抬头，十分为难的笑起来:“怎么会呢？怎么会是我呢？我不可能的，我不会那样的！”
　　姚安朝他吼出来:“你就会那样！”
　　“……”
　　“圣利亚那三个我不认为是他们的错，真正错的人是你，江晟琰我没见过，但他护着自家成员我不觉得他有什么错，顾禹泽和白铎那两个你再熟悉不过了，他们更没有错，他们都护着自己身后弱小之人错在哪？”
　　谢简愣了，姚安趁机继续说下去:“除了你自找麻烦搞圣利亚，顾禹泽和白铎才出面抵挡，其余他们都没管。”
　　“江晟琰也来不久”他缓了口气，口语顿时有些艰涩，“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去往圣利亚，哪怕是认识他们几个刺头，也觉得值得。
　　“如果可以，我想我现在就在圣利亚，和你成为一辈子的敌人，对你谢简来说应该不难，我也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