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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歪头小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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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和尘手里摇了根笔,不咸不淡地望向讲台上的夏犹清,摸不清眼底藏住的情绪,两人就这样隔着一整个教室遥遥相望。
夏犹清思绪却飘得老远,视线对面男生的花辨唇太特别了,一如既往的漂亮,那双眸子里透露出的永远是温和但礼貌的疏离,明明很乖,但让人望而却步。
窗户半展着,后门敞开着,流通的风声很猛,抚过视线里男生的侧脸,仿佛要风蚀掉那分明的脸部轮廓,却终只是轻轻带起那乌黑的发丝。他校服背心的两颗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布料一路延伸包裹住锁骨以下,仅仅露出漂亮的小臂线条。
风止,夏犹猛然回过神来。
李春安排位置,好巧不巧,好兄弟“贴心”留出来了,夏犹理所当然继承了他的座位和同桌。
刚开学没多久,又是新生,桌椅教材都没有,李春简单交代,让新同桌陪他一起去年级办搬东西后,就开始上课了。
看到陆和尘从座位上站起来朝他弯弯手,他了然,小跑到人面前等着带路。
陆和尘立在原地丝毫没有动的姿态,跟个拦路猛虎似的,于是他歪了歪头。
请你跟我这样做!。
我就跟你这样做。
陆和尘这人还挺逗,跟着同方向歪了歪头,想来他们两个现在的姿态滑稽又可笑。不过干嘛用一服看呆子的眼神打量他?
夏犹清这次不懂了,歪得角度更狠了,恨不得把问号打在脸上,只听陆和尘叹了口气,顺手摘下他斜挎着的书包扔到自己课桌上,然后出了后门。
哦。
原来如此。
身上那股重劲儿顿时一散,夏犹清本想回味回味,眼见新同桌越走越远,不得已作罢赶紧跟了上去。
…
他加快步伐到陆和尘面前,回过头倒着往前走,伸出手笑眯眯地指指着自己的脸,似乎在等陆和尘说些什么,诸如好久不见,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交新的好朋友?
陆和尘跟他大眼瞪小眼,面露疑惑,也不睬他。
夏犹清手上的动作僵硬了几分,如果,他是说如果,陆和尘已经把他忘了,毕竟上次见面都是七八年前了吧,他们也不过是相熟了两个多月,那这一套行为在正常人眼里还能勉强说是性格开朗自来熟,在陆和尘眼里岂不就是莫名其妙神经病。
不过好在,没等他酝酿好怎么解释这一通,一只大手突然覆在肩膀上,迫使他转过来,他低头一瞧,原来有个台阶,堪堪再多走两步就要踩空了。
“后脑勺长眼睛了?也不看路。”
温柔清亮的嗓音伴着些许笑意,许是声音对他而言太过陌生,夏犹清的心脏猛然撞上胸腔。
陆和尘就靠在他身后,胳膊擦过他的耳廓伸手撩开垂着的透明门帘。
“你心情不好啊。”夏犹清回头问道。
来得毫无缘由的一句话,讲实在的,陆和尘现在的心情算不上好,从看见夏犹清的第一眼起,那些不愿意回忆的记忆,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张牙舞爪地想要撕裂牢笼倾斜而出,但十几年如一日磨出来的性子,促使他能很好地锁住这样的情感怪物,能处变不惊地整理好自己的仪态,即使再见面也依旧无波无澜,情绪藏得一丝不漏,以至于他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情有多糟糕。
陆和尘奇道:“你哪只眼看见的。”
“我有眼力见好吧,看你这吃了馊饭的模样,看在咱们久别重逢的份上我可以把珍藏多年的检讨书模板发给你,别不高兴了啊。”
陆和尘转头瞧他,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夏犹清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推论有什么错误,不由感慨自己善解人意,多么伟大的个人魅力啊,他得意洋洋。
没乐几分钟,他突然意识到不对,转头骂道:“哎我靠,不对,你刚刚是不是故意逗我的!”
陆和尘丝毫不心虚,手掌轻轻覆盖住他的脸,轻声说:“嘘,安静点。”
“你还挺腹黑!”夏犹清任由他的手掌盖着脸,模糊不清的声音凶不起来一点,反倒显得可爱,再笑就该炸了,陆和尘看他这幅样子,废了好大的努力才将颤抖的嘴角压下来。
夏犹清把着他的手腕拽下来,细瞧他,人虽说话不留情但是嘴角已经软乎下来了,他的头发沾了不少水,一绺一绺半干不干地黏在额头,背心领子被洇湿显出水渍——原来课间是去洗脸了呀,不过洗得挺豪迈啊。
软乎下来了夏犹清就得意,手也不老实往他脖子上挎。陆和尘长得比他高些,不怎么舒服 :“你下课洗脸去了没看见我吧,都不来跟我打个招呼,你是不知道秦昂和何耀那俩孙子多能演。”
“热。”人不领情,朝垂着的手上来了一巴掌,不过没给扔开,“说得好像你认出来我了?”
夏犹清冤枉:“我就在那儿站了一会儿,还没轮到仔细看你呢。”顿了顿又扣着手指数,“讲真的你现在帅太多了,比以前白多了,个儿也高,脸也不圆乎了,鹅蛋脸还是瓜子脸啊让哥哥摸摸。而且你应该夸夸我,这么多年了起码还能认得出来。”
陆和尘又给了不老实的手一巴掌,一反常态地说:“太帅,认不出来就是你瞎。”
夏犹清骂他:“我靠,你现在这么不要脸了吗。”
挎着的男生沉声笑了笑,肩膀抖动带着他的胳膊晃起来,摇啊摇。
摇到外婆桥~
他的手指随着均匀的呼吸起伏轻轻敲打陆和尘的锁骨,发出哒哒的声响。
楼上新生进教室开班会,一楼安静地落针可闻,只有两个男生的脚步伴着窗外吱吱鸟鸣声传来,哪怕没话说的时候,也没有尴尬和无措感,反倒让他觉得舒适安宁。
现在就很好,夏犹清想。
这活儿对俩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不算难,等到了教室,后排已经齐唰唰站了八九个学生。李春上课爱点人,点人的方法还五花八门,今天姓王的,明天学号带九的,后天对角线位置的,刺激得很,战绩最好的一次站起来了三十五个人,班里总共四十五个。
总算熬到下课,他现在就是一朵在烈日下被摧残的蔫巴巴的花骨朵,他想让陆和尘陪着说会儿话,不过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后门口有个男生扒着门,陆和尘起初有些不耐,但他随即用全班人都能听到的大音量喊他的名字,逼得陆和尘只得放下笔起身和他去了后院儿。
夏犹清觉得不大对劲儿,谁能让陆和尘这样的好脾气甩脸子呢,他眯了眯眼瞧过去,只觉得那人有些眼熟,绞尽脑汁,也实在想不起来到底见没见过。
夏犹清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烦躁,一定是天气太闷热了。
好在好兄弟心里有他,飞奔向教室后排的秦昂在夏犹清眼里就是一只发着光的黑天使。
秦昂抓着夏犹清东瞧西看,白胳膊嫩腿儿的没挨抽,大惊道:“叔叔阿姨居然真让你来岳中啊?我靠!居然还没挨抽!”
“挨了啊,腿折了打了半个月石膏呢。”夏犹清觉得秦昂有点厉害,一开口就想让人把他嘴堵上扔海里。
看秦昂那混着震撼惊恐以及同情的眼神,他好笑道:“不是你还真信啊,我要是说我妈要扒了我衣服扫地出门你是不是也信啊。”
“信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姨在我心里是如何般的存在,你就算说她是被武松打死的老虎转世我也信。” 秦昂一屁股坐到陆和尘的位置,指点江山,“哎你真的牛逼大发了,要我说你这反的好,打响反帝反封建第一枪。”
夏犹清心中又不免自嘲,轻拍他的肩接着回答:“好个屁,你知道报完志愿我都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我妈剩菜剩饭喂楼下流浪狗都不喂我。”
秦昂简直笑喷了,脑子里全都是夏犹清穿着破烂衣服蹲楼下跟狗抢饭,旁边站着威风凛凛的穿着公主裙的小姑娘,举着魔法手杖幸灾乐祸的画面,火没烧到他家他不怵,眼都笑出泪来说:“哈哈哈哈这叫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以后都不去街上逛游了,万一碰见你妈逮着我收拾呢。”
“放心,来回俩小时车程呢哪儿能来这么勤,您老大爷该遛弯儿就溜,别忘了带着我一起……”
太阳飘得老高,透过窗户的阳光骤然倾泻在课桌上,刺眼。
一楼班级不多,只有一、二班,其余的都是年级办,打印室,办公室和一些上着锁不知道干嘛用的屋子,课间倒是挺冷清。明亮通透的走廊,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跟秦昂聊了会儿,夏犹清挺自在的,没什么进入新环境的陌生和无措感——熟人太多了。他初三回的岳城,恰好那半年师大附中办了个冲刺班每天去阶梯教室上大课,他爸妈拖了些关系,加上本身成绩好,夏犹清也跟了一段时间,人认了大半,岳中重理附中重文,相当一部分同学直升了过来。
何耀心思细,也会来事儿,拉了几个夏犹清眼生的哥们儿过来认识认识,笑着说:“哎要我说你小子运气是真好。”
“嗯?怎么说。”夏犹清看出他的用意,跟那两个兄弟招呼了几句。
“你来的是二班,那俩小姑娘就运气没那么好了,去一班了。”何耀说。
“为什么,二班成绩更好吗?”夏犹清疑惑问。
被拉来的小卷毛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做了个和他稚嫩脸蛋不符的老气横秋的姿态,一脸高深莫测道:“你有所不知,一班的男生不洗脚!你这样的小白净儿进去待一天就能腌出味儿来。”
何耀深受其痛:“那天我去送试卷,一进去感觉教室里面都是泛着黄的,你能懂吗我操,待久了害怕肺部真菌感染。”
秦昂比了个祈福的手势:“阿门,一班带着小鸭子发卡的女生跟我说,她坐一个男生后面,你能想得到吗,一节课下来熏得眼睛流泪嗓子辣。”
夏犹清目瞪口呆,有模有样学了学那个祈福手势: “讲真的我还挺好奇,想试试。”
班里最活跃的几个男生围在后排吵闹,但不熟稔他的女孩子有些矜持,拉着平时关系不错的女生也都过来问候了几句。
夏犹清倒也不指望立刻能无缝融入班级,更不会自负地让话题围着自己转,加上他人爽朗,开得起玩笑,一路聊下来气氛还算愉快。
下节课是最后一节自习课,数学课代表黎澄趁课间领了数学卷子发下来,预备铃刚响,哄闹的教室、走廊霎时沉寂下来。二班学生很擅长调整心态,上一秒还在后排嬉闹,下一秒低头就开始啃题目,就连咋咋呼呼的秦昂也老老实实投身题海。
靠着窗户里面的位置还空着,陆和尘直到上课铃响了三四分钟才回来,夏犹清趁机歪了歪头观察,他下课时戴的黑框眼镜还没摘,衣服皱皱巴巴像是被抓过似的,一坐到位置上就深深吸了口气,埋着脸不知是烦躁还是疲惫。
这节课很不好过,他的进度落的不少,题做得磕磕绊绊,一边翻陆和尘的错题本一边整理,杨彦根本不屑搞那些练习题过渡,卷子上都是历年的八省联考题,高考题,甚至竞赛题。
滴滴答答二十分钟,夏犹清刚做了半面,短暂的蹙了一下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现在的表情有多难看。许是没了思路,他偷偷撇了一眼同桌,恰好陆和尘写完,抬头对上了夏犹清充满睿智的清澈眼神……
同桌下意识撇了一眼他落了自己半面的试卷。
或许是觉得有些失礼,他压着嗓子清咳一声,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你当我没抬头。”
……
这他妈怎么越长大越邪乎 !
班长陈千福在年级办开完会,手里举着根大红旗子进教室。大家啃了半节课题脑袋都有点发懵,一个两个绝望地望向班长。
陈千福有些好笑,说:“好了好了,先放放卷子,有件大事宣布,咱们的高一也来齐了,明天正式开始军训,周一到周五总共五天。”
有人鬼哭狼嚎有人恨不得站桌子上大喊万岁,果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安静安静,听我说完。”小姑娘的嗓音温温柔柔的,淹没在哭着嚷着叫喊着的浪潮里,虽然听不清班长确切说了什么,大家还是自觉消停了下来。
“有特殊情况不能军训的同学提前找班主任说明原因。还有就是这几天的课程安排。”千福顺手把红旗卷好交给体委秦昂,翻开自己的记事本,“今天晚课不上了,开学第一天嘛,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周五早上进行班级军训汇演和方阵表演,下午会有小半天的假期,住宿生要出校的话别忘了找班主任要假条。”
“岳中万岁!”
“岳中牛逼!”
“岳中歪腻!”
班长早就料到了这群人得疯,等大家欢呼声弱了下来才淡定开口: “咱们晚上大概训两节晚课的时间,八点左右结束,而且会很轻松,和其他班级对对歌进行一些集体活动之类的。”
“还有这周六日的周考...老师们的意思是照常考,权当开学摸底了,好了好了怎么一个一个的都蔫。”
“明天早八点大家一定要按时到,就在平时升旗的位置,听说教官很严厉。还有水杯,藿香正气水,清凉贴记得带上,最后我再嘱咐了一句,再热的天也少喝点冰水,军训的时候胃受不了,尤其是女孩子。”翻来翻去记事本确认没有落下的事项了,她示意大家继续学习。
夏犹清着实有些担忧跟不上,好在下午的课程轻松,生物看书也能学个七八,英语根本不用看进度。
资源倾向于好班级,一二班最大的优势就是师资力量,老师教龄十几年,经验老道履历丰富,课堂节奏拿捏不疾不徐,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秦昂立刻拉着他狂奔。
出了学校北门,右拐直走十来分钟有条街道——长灯街,被重新粉刷过的三个大字安静坐落在一道石头大拱门上,这是同林立的现代钢筋铁泥断隔的标志。大拱门连着的是低墙,不知街头哪家门口的花儿爬出来,布满了矮墙,是关不住的景。一条柏油路纵彻东西,小巷子交错在其中,越往里越窄,也越难走,经常有人家泼出的水流淌到布满沙粒碎屑的石板路上,看起来更加泥泞不堪。
这里就是秦昂和夏犹清长大的地方,十几年来,原本的破落巷在市政府的改造下焕发了生机,从危房修缮成红砖绿瓦,在保留原有古朴建筑的同时,不失一分厚重。
秦昂家在前街,夏犹清婉拒了二百五要再载一路的好意,挑过书包摇摇手往深处走。这个时辰正好煮饭炊烟,街上只有刚下学的小孩子结伴去巷子深处的老小卖部买零食,油烟气混着晚风吹过来,很香,不腻,舒服得想要哼首歌。
夏家的老宅子不在主街道,要走段柏油路后再往右拐一道,窄是窄了些,好在静。面前是一扇敞开的木门,两层带院子的中式宅子,院子里很大一块地方种了菜,一只蠢猫正钻在里面糟蹋东西。
夏犹清觉得这小东西特别有意思,存心逗了句: “傻猫你打醉拳呢。”
傻猫闻声看过来,呆滞几秒,再嫌弃地转头继续扑蝴蝶。
……
成,反正哥也没打算和你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