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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好久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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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岳城正是热的时候,夏日炎炎晒得人干巴巴没精神,屋檐的雀也懒得出巢觅食,烈阳穿透高大茂盛、葱郁浓荫的绿树,土地活像一个大火炉子。
岳城一中是市重点高中,今天高一直升部的两个班返校,新高一报道。
“黎澄第四节课下课去年级办把印好的卷子领回来,不好好做咱们办公室里见,连带着升学考的帐一起算。”
“新学期新气象,一个两个的比门口老大爷还没精神,等着班主任骂呢?下课!”
开学第一节课,数学老师杨彦显然也没有和二班这帮宝贝学生叙叙旧的情调,不过久违地没有拖堂,踩着高跟鞋的哒哒声利落地出了教室门。
“我去,这位置是真刺激,我感觉彦姐白我了好几次。”
杨彦前脚刚走,秦昂后脚就横穿教室跳到后排的位置,还不忘招呼几个兄弟聚过来。明明昨天晚上还在班级群聊里哭爹喊娘地叫嚷不想开学要炸学校,今天反倒一个个跟猴儿似的上蹿下跳乐开怀。
被秦昂勾着脖子的男生对此锐评道:“从今往后你就是右相大护法,还不赶紧跪谢圣主隆恩!”
“老何你怎么好意思嘲笑我的,你这破位置能好到哪儿去,扫把将军守好你的垃圾桶行不行。”他不乐意听,仗着人高马大胳膊使劲一拽要把何耀掀翻。
吵闹得欢,几个离得近的女生也朝后头看过来乐呵呵地笑,打趣这一个右相,一个将军。
后排靠窗被人群围在中心的男生倒是自有一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模样,书桌跟打台球似的被撞了好几次,还能静坐在位置上根本不抬眼看这群活宝,习题集草稿纸笔记占满了桌子,眼睛扫过题目就开算,他右手拿了两根笔,唰唰唰转地飞起。
秦昂是没打算放过他,一个滑步贴上去:“哎哎哎!我被逮走你可就没同桌了,这么无情都不安慰我。”他不知道从哪儿抽了张纸当手绢,挥到陆和尘头顶,“大爷~来玩儿啊~。”
陆和尘刚好验算完划了个C,无奈地掀起眼皮,一把扇开他的手:“再骚扰我,我先把你手机甩外边儿。”
“……无情啊!”
岳中明令禁止带电子产品,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半年二班学生早就摸准了套路,除了个别几周严查违纪,平时根本没事,这不,秦昂显然认为开学第一天年级主任没那功夫,光明正大拿出来打小游戏,让路过的班主任痛斥一顿,抓到讲台右边当护法。
“昂子咱就别自取其辱了。”
“哎哎哎我支持强子,陆和尘你太无情了。”
“我草陆哥你别写了,给渣渣一条活路。”
何耀顺着同学的话撇了一眼,题册画得像花,有的式子找个缝就塞,答案甚至都有写草书的风范,飘得起飞。他由衷赞叹:“牛逼,你是真不怕彦姐给你扔收破烂的大爷那儿。”
秦昂抢先替他回答:“彦姐特赦,干脆不要他题册了,怕脏眼。”
“我操还能这样啊,学到了。”何耀说。
秦昂给了何耀一脚笑骂: “你是彦姐的宝贝学生吗学到个屁了。”
后门敞开着,艳阳高照,新生报到,校园里高三生蔓延开来的那股死人气被冲刷了不少,明明眼前的同学们吵闹个不停,可钻进陆和尘耳朵里的是更远处躲在香樟树后不知疲倦的蝉鸣。
秦昂在后面的墙角东翻西看,挑了把羽毛球拍,见陆和尘终于放下笔揉了揉脖颈,于是拽着他打发时间,也亏得教室后面地方大,两个人收着点劲儿,打得有来有往,何耀看得热血沸腾,扒着后门上的那条杆做引体向上,多少有点多动症,剩下的男的聚一伙儿看着,不知道谁的一句话引了众怒,身上骑了个人被按在地上“暴揍”,女孩子们笑起来也颇有黛玉倒拔杨柳之势,有个泼的吵嚷着面红耳赤,捧腹踩在桌子上闹,吓得同桌忙去拽她,哄笑一堂!
两个班在一楼,透过窗户不远就是操场,从那里过来紧挨着二班前面有个小门,拐进教学楼很方便。从陆和尘的位置远远就看见老曹领着三个学生要从小门进来,热的时候常开窗通风,声音根本挡不住,也就意味着,等老曹再近一点,就能透过窗户看到他最引以为傲剑指92,学起来应当废寝忘食最好上厕所都拿个纸巩固英语单词的宝贝学生们——疯了!
要完蛋,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跳出来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
视线里的老曹敛了笑容,来势汹汹,把身后的三个学生吓了一跳,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追上还是停在原地。
下一秒,老曹扒到教室前排第一个窗户,两手撑在窗檐,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从二班的学生身上一一扫过,偏偏秦昂这家伙背对着操场的位置,还乐呵呵嘲讽 陆和尘:“小趴莱你又输我一分,请叫我岳中小林丹!嘿嘿嘿。”
陆和尘还想挽救一下二百五,拼命皱眉使眼神。
“你怎么了,什么表情啊。”
“被我的帅气迷了眼吗?”
“这眉毛皱得跟老曹似的,哎何耀快看像不像,就是那种“川”字哈哈哈。”
见陆和尘深吸了口气,仿佛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揍他的冲动,莫名感觉气氛不对劲儿,秦昂缓缓转头——对上老曹的面庞,脑子里突然冒出四个不相干的字——音容笑貌。
曹主任还是挂着一副笑容,但是眼神已经把他凌迟了一万遍,瞪着他说:“哟,新学期大家都挺活跃啊。”
仿佛暴雨骤降,下一秒老曹伸出手一一指着,扯着嗓子吼他们:“秦昂,打得开心吗,又想来我办公室谈心了是吧,一天天不给我整点事心里不自在?还有你陆和尘……”曹主任的声音缓了下来,对这位“乖巧无辜”好学生实在舍不得痛下杀手,“你……别跟他乱学。”
秦昂:“?”
面对秦昂一副不快又委屈的深情,曹主任又重新拿起严师的身份,大喇喇着嗓子道:“罚!必须得罚!每人一千字检讨明天交给我!还有那什么,嗷,张琦!你蹲地上我也看得见,凳子坐着不舒服非得站桌子上?行啊别坐了,你这周上课去后面站着!”
“等其他班选出班委了我得给班长集体开个大会,你们这两个班应该争当表率,不管是学习,还是纪律,起到带头作用,当领头羊,新学期也不能懈怠,三年的拉锯战才刚刚开始,不要因为比其他学生多学了半年就洋洋得意,同志仍需努力!”
老曹洋洋洒洒一分钟即兴演讲,心里又琢磨出新规定的雏形,有待修葺,他若有所思,从小门进去往年级办走。
过了好一会儿教室才又传出人声,不过大家都没把主任的话放心上——这位老教师不扯着嗓子指点江山才是见鬼了,反倒都在好奇,伸长脖子往操场那边望。
不远处跟着老曹过来的学生还待在原地,两个女同学眼睁睁瞪着一路上跟个笑面佛似的和和气气的主任,一步跨两个台阶进了教学楼,完全把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其中一个男生似乎眯着眼睛朝二班的位置瞅了瞅。
就那么一瞬间,陆和尘怔住了,男生穿了件纯白T恤,黑色裤子很宽松,右肩松松垮垮斜挎着书包,远远望去瞧不清脸,只能看出身量挺高,也很清瘦,是独属于少年人的骨架,陆和尘知道这是谁。
阳光倾斜下来,衬得他头发上铺满一层金黄,也不知道这傻子在笑什么,牙还挺白。
下一秒,傻子就乐呵呵地跑了过来,像小狗,耳朵都能跑飞起来的小狗。
夏犹清也学老曹,一只手扒着教室前排的窗檐,另一只手腕上戴着机械表,衬得白嫩的手腕更加纤细,那手不老实地伸进教室里摇着:“哎哥几个,我是这个班的。”
跑得也快,垂在眼前的头发都被吹飞了,露了个脑门儿。
没等陆和尘缓过神,秦昂一个滑步到夏犹清面前,瞪着眼伸着脑袋隔着窗户两两相望:“我操,你来二班也不提前和我说!”
“惊喜嘛,小林丹。”夏犹清逗他,眼神却往班里其他同学脸上扫,熟的不少,顺带喊个名字打个招呼。
秦昂死抓着他的手,夏犹清努着劲儿拔出来,说他:“得了你别蹦了,我都怕你翻窗户出来,我办公室走一趟就过来了。”
轮不到秦昂往外蹦,何耀两手架着他腋下硬是把人拖走了,戏精地说:“夏犹清你赶紧走,我帮你制住他,快走啊!快走!不要回头!”
秦昂超级配合:“不要拆散我们,娘子!娘子啊!”
夏犹清大为震惊:“你们好歹对一对剧本吧。”
本想再唠两句,眼见两个小姑娘也跟了过来,夏犹清作罢,招呼了几句转头打算进年纪办报道。
老曹那一顿批,显然是无用功,二班照常热闹,只有……
夏犹清余光瞥过后排拿着羽毛球拍的男生,他来不及细看,但那刻的画面好像定格在他的脑海里,夏犹清有一瞬间的怔愣,油然而生一种错觉,人影迢迢,那人如冰山般沉稳地被箍在原地,与他两两对望。
视线刚碰上,那人就转身从后门出了教室,甚至来不及仔细看看他的模样。
…
到年级办门口敲门,老曹才一拍脑门儿想起来他们仨,正巧预备铃声响,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让各班班主任领走了。
正巧下节课是班主任的课,在走廊上,两人并肩低声交谈: “一班二班都是理科班,这个肯定早就和你沟通过了,两个班共用一套老师,是兄弟班,进度差不多,我教英语带二班,物理老师带一班,今天没他的课,有机会带你见见。”
“嗯,好。”
李春是个刚三十出头的年轻女人,扎着头发,看起来很好说话,她比起这个阶段的女孩子们还要瘦弱些,此刻正仰着头跟面前的少年介绍。
“听说你初三转到师大附中了,这两个班不少同学都是师大附中冲刺班的,也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是不少,见了好几个熟面孔。”
李春有些惊讶:“你们见过了?有熟悉的就好,我还担心你会不适应,二班的学生心眼儿都不坏,你又招人喜欢,相处起来肯定没问题。”
李春对这个男孩的感觉还不错,他脸上总是笑盈盈的,说话轻声细语,因为两人身高差得多,夏犹清这一路总是微微佝偻着腰。
夏犹清点头,跟着李春推开前门进了教室,二班学生齐唰唰抬头,眼神里满是探索,就秦昂傻逼兮兮趁两人上讲台路过他旁边的时候捏了一把夏犹清大腿。
李春尽收眼底,笑着问: “哟,这位置呆着挺舒坦吧。”
“还成,期待新同学能不辱使命当上左护法。”
二班同学苦心经营的正经轰然坍塌,哄笑一团,几个活跃的男生笑骂他不要脸。老师也乐了: “行了行了,帮他适应新环境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秦昂表示乐见其成。
“那咱们讲点正事儿。”她两手一叉,班里几乎条件反射般瞬间安静下来。
夏犹清也一激灵,虽然不明了当下是什么状况,他还是改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站军姿一样标准。
“我发现大家最近有些懈怠啊,“某些同学”,知道自己直升了,考试也不认真对待,居然写个名字贴个码就睡觉!成绩连岳中都进不了!咱们得好好聊聊,怕无聊的自己备瓜子啊。”
这话就是不打算轻饶的意思了。
一、二班都是提前半年录取的学生,这个年纪的孩子尤其傲,说俗点,爱装逼,在这所有人全力以赴的时刻,心不在焉答题卡上随手划两下,在别人疑惑“这人是不是有病”的时候来一句“哦,我直升。”
妈的,太爽了。
结果就是李春盯着四五个没过分数线的成绩表,气得组了四五套题。
好在没他的事,就是不知道这种二逼到底是谁,夏犹清终于松了口气,转眼对上秦昂心虚的目光。
“……”
二班人不多,四十来个,但是占了个大教室,每排对得整整齐齐,只有靠窗后排突兀地多出来一个位置,夏犹清下意识看了过去,下一秒,他对上一双眸子,万千画面重合,于是再也移不开眼了。
得有好几年没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