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园玫瑰》十六萤

51、想你

　　姜渺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被郑予安放了一杯温水，她此时的确口干舌燥焦灼不已，却没有心思喝，注意力全都落在对面沙发落座的那个人。

　　和陈教授上一次见面，还是高三时最后一次去郑家的补习班。一晃快十年过去了，她面容上添了几道细纹，气质却还是和以前一样温和优雅。

　　从容淡定也一如往昔，看见儿子和一个女人在家里搂搂抱抱不成体统的样子，震惊了几秒就回过神来，神色自若地进了门，甚至颇为亲切地跟姜渺打了个招呼，那声急乱之下喊出的“妈”，就当没听见一样。

　　姜渺极力保持清醒，但刚才这么一闹，酒精被激动的情绪催发地更加上头，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一脸醉态，头发和衣服还在刚才的打闹中被弄得乱糟糟，看起来一定难堪极了。如果不是顾忌礼貌，真想一头扎进房间不出来。

　　好在郑予安清楚她的窘迫，坐在她身边帮她梳理头发，整理了凌乱的衣服，手移到她背后轻轻拍了拍，好似安抚。

　　这幅情景落到陈萱眼中，她也看出姜渺现在的状态不适合交流，所以多问什么，有话都是对着儿子说。

　　姜渺正襟危坐，实际灵魂在出窍边缘，混沌地听着母子二人对话。

　　“妈，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给你打了电话，但你没接，我以为你还在公司忙呢，就直接过来了。”

　　郑予安拿起沙发上的手机一看，果然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刚刚和姜渺玩手机争夺战玩的太投入，竟然都没听见。

　　他淡定地收起手机，说：“刚刚在忙，没听见，下次您早点告诉我，我可以去接您。”

　　在忙什么，陈萱看了儿子旁边的姜渺一眼，笑了笑没戳穿。

　　“不用你接，我这次是应学校要求来参加一个交流会，明天就得走，我想着来看看你，顺便在你这里歇一晚。”陈萱又看了姜渺一眼，“但你今天好像不大方便，我还是走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这里又不是没有空房间。”

　　“不用，学校本来也给我安排了住宿，我去酒店住就行。”

　　“我送您。”

　　“送到门口就行。”

　　姜渺迷迷糊糊地捕捉到“走”和“送”这两个字眼，条件反射地站起来要为陈教授送行，被郑予安无奈地按下去，“你好好休息吧。”

　　她醉意朦胧的视线里看到陈教授对自己笑了一下，是长辈那种慈爱放纵的笑，显然也是让她安心休息的意思。她放下心来，身体放松地陷入了柔软的靠枕里。

　　郑予安把母亲送出门，提着她的箱子跨出门槛，到了姜渺看不见的地方，陈萱板着脸，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儿子的肩膀。

　　“什么时候谈的恋爱，也不跟家里说一声，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就来了，真是尴尬。”

　　郑予安乖乖接了母亲这一下，什么话都没说，嘴角却忍不住弯起一点弧度。

　　看着儿子藏不住的开心样，陈萱心也软下来，露了一点打趣的笑，说：“终于肯谈恋爱了？我还以为你要孤独终老了。”

　　陈萱是知道郑予安大学时有过一段不愉快的感情的。他们家的氛围一向开明，做父母的从来不会对孩子的感情过问太多，郑予安也不是会向父母讨教感情问题的类型，但做父母的怎么会察觉不到儿子的感情波动，所以陈萱一直知道郑予安有一个念念不忘的前女友。

　　所以虽然这次见面过于石破惊天，但陈萱也很难对这个把儿子从过去的情感阴影中拉出来的女孩子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只是作为母亲，不免还是有点担心。

　　“你现在跟人家婚前同居，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吗？”陈萱说，“如果不是认真的，最好不要这样做，这样不仅耽误你，对人家女孩更是不好，既然在一起了，就得对人家负责。”

　　“妈，你放心。”郑予安郑重其事地说，“我是认真的，这辈子就是她了。”

　　儿子对感情的执拗，陈萱是清楚的，不然他也不会花这么多年才走出从前的阴影。陈萱点点头，“那你们就好好过，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带回家让你爸也见见。”

　　“好。”

　　陈萱宽慰地笑了一下，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微微皱眉，“不过我怎么总觉得这孩子很面熟，好像在哪见过她一样。”

　　郑予安说：“您见过的，她是姜渺啊。”

　　“姜渺？”陈萱沉思着，有什么影像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一时很难捕捉。

　　郑予安补充：“就是之前补习班上，代替许嫣然来的那个女孩子，你夸过她好几次的。”

　　陈萱眉头一跳，惊讶地看着郑予安：“是她？所以你们是在北市再遇见，然后谈上的？”

　　“也不算是。”郑予安摸摸后脑勺，“其实我们以前就谈过恋爱，后来分手了，现在……算是复合吧。”

　　陈萱的眼睛睁大了，“你的意思是，之前那个……”

　　“是她，一直都是她。”

　　陈萱彻底没了言语。

　　郑予安忐忑地观察母亲的神情，酝酿出了一堆好话准备应对她的质疑。陈萱固然是一个和善共情、爱惜学生的好老师，但作为一个母亲，她恐怕很难对曾经伤害过自己儿子的人和颜悦色。

　　陈萱神情几经变换，嘴巴开开合合，想说的话在嘴边绕了几个来回，最终也只是吐出一句：“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有分寸，我就不掺和了。”

　　郑予安释然一笑：“妈，谢谢你。”

　　“谢我什么，感情的事我帮不了你，你自己努力。”陈萱朝门内看了一眼，“我看她醉的不轻，你们闹不愉快了？怎么让人家喝这么多酒。”

　　“没有不愉快，是有一些别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既然惦记了人家这么多年，那就好好照顾人家。晚上给她煮点醒酒汤，免得她宿醉头痛。”

　　“已经煮了。”

　　“行，我知道你细心，别的就不多说了，你快回去照顾她吧，别让她着凉了。”

　　“好。”

　　送走陈萱后，郑予安返回家中。这么一会儿工夫，姜渺已经支撑不住在沙发上睡着了，脸颊在抱枕上压出一点软肉，呼吸均匀绵长。

　　郑予安轻手轻脚地把她抱起来走进房间，动作轻柔地给她换上睡衣，她四肢软软的任他摆弄，乖得不像话。

　　郑予安心软得不行，轻轻在她微红的脸上落下一吻，给她盖好被子之后走出了房间，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条湿毛巾。

　　姜渺在睡梦中感觉自己的衣服在被人脱下，换上柔软亲肤的睡衣，她知道是郑予安，放心地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他。过了一会儿，她又感觉有湿热的触感在脸上轻缓地擦拭，力道很舒适，像在柔软的棉花里打滚，她舒服地哼了一声，然后听见一声轻笑。

　　“小猫。”

　　语气是毫无保留的宠溺。

　　姜渺睁开眼睛，正对上郑予安充满柔意的双眼。

　　“醒了。”郑予安柔声说，“醒酒汤煮好了，等放温了喝一点好不好？”

　　姜渺梦呓一样应了一声，睫毛在与睡意的对抗中微微颤动，她努力拨开头脑中醉意的混沌云雾，声音在因为迟钝的反应而拖长。

　　“早知道不喝酒了。”她喃喃低语，“今天表现得这么糟糕，你妈妈对我印象一定不好。”

　　“你在乎我妈妈的印象做什么。”郑予安半跪在床边，凑得极近，“你想跟我结婚啊？”

　　姜渺霎时睁开眼，眼神清明了些，泛着水光的眼睛瞪了郑予安一眼，这一眼因为醉意而没有什么威慑力，反而像是在撒娇。

　　她双手一拉，被子蒙过头，郑予安笑着把她晕红的脸从被子里拨拉出来，理了理她散乱的头发，语气正经起来。“别担心，我妈对你印象很好的。”

　　姜渺又翻身把脸埋在枕头里，显然不太相信。

　　看陈教授今天的反应，应该是不记得她了。但不管记不记得，九年前她冒名顶替许嫣然去补课，九年后一开门就见到她扒拉着自己儿子不放的样子，无论如何都很难有什么好印象吧。

　　但似乎印象好坏都无所谓，她又不跟郑予安结婚。

　　被酒精泡醉的大脑很难谈什么克制，姜渺心情更加郁闷，鸵鸟一样埋在枕头里不肯出来。

　　“不闷吗。”郑予安的手在她后脑勺一下下轻抚，不是催她出来，是安抚的意思。

　　他的手温暖又有力，姜渺忍不住翻过身来，把脸送到他手上。

　　反正她是个醉鬼，撒娇卖乖也是合理的。

　　郑予安揉着姜渺的脸颊和耳垂，看着她闭着眼睛惬意的样子，忽然低低喊了一声：“渺渺。”

　　“嗯？”

　　“为什么要拍那些照片？”

　　姜渺睁开眼睛，诧异地看着他。

　　这事还没过去呢。

　　人赃并获，姜渺没有抵赖的余地，闹了一通的大脑也的确有些疲惫，她干脆放弃挣扎，自暴自弃地说：“拍一下又怎么了，那时候，你不是我男朋友吗，拍自己男朋友又不违法……”

　　这像狡辩而非解释，但郑予安勾唇笑了一下，没有纠结在这个问题上，而是很快又问：“那为什么分手了也不删掉，要留前男友的照片在手机里？”

　　姜渺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郑予安没有催促，床头的夜灯照得他轮廓温柔，他静静看着姜渺，眼神柔和却执着，似乎一定要等到一个答案。

　　他的影子笼罩在姜渺上方，没有压迫感，像一张密织的网一样，无声地兜住了她的不安和羞怯。

　　或许是酒精软化了所有克制和防备，姜渺心跳加速，一直以来压抑的答案冲到了喉咙。

　　“因为……”她抬手抚上了郑予安的脸，指尖描摹他清俊的轮廓，“想你。”

　　声音不大，气息回荡在二人之间，如同雨前的缠绵风势。

　　郑予安所有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被攫取，只剩凝望她的本能，心跳猛烈，隔着七年的时光，悸动如初。

　　被抛弃时的锥心之痛，七年里思念蚀骨，因为这一句“想你”，瞬间就消融了，曾经觉得无比糟糕的一段人生空白，就此填充了绚烂色彩。

　　一切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