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园玫瑰》十六萤

23、约会

　　姜渺和郑予安的恋爱，以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拉开序幕。

　　姜渺对此有点意外，却又觉得是预料之中。郑予安对她有好感，这她当然一直能感觉到，只是她原本以为还得推拉暧昧一番，没想到郑予安几乎是以一种迫不及待的方式，确认了两人的关系。

　　这下无措的人倒成了姜渺，她那天回家的时候，脑子一直是懵的。

　　虽说本就动机不纯，但忽然多了个男朋友，姜渺心里的茫然压过了一切情绪。

　　恋爱该怎么谈，她不知道，郑予安倒是很能适应身份。那晚之后电话信息更是不断，多数时候都是废话，问她吃饭了吗在做什么心情怎么样，再向她报备自己吃了什么在做什么心情怎么样，连天上飘过一朵云、路上看到一棵树也要拍下来发给她。

　　姜渺只觉得手机像是订阅了什么垃圾信息，每天都涌进很多无意义的废话，本就不富裕的内存都快爆了。

　　谈恋爱就是这样没意思吗？

　　她心里鄙夷，但是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冷淡，虽然不会每次都回复他，但至少每天都有回应，不忙的时候，也会接他的电话。

　　自己钓上来的鱼，自然是得自己料理。

　　只是这鱼实在太好钓，她不过撒了饵，他便自己兴冲冲上来咬钩。姜渺随便敷衍两句，郑予安便已按耐不住，变着法儿地约她出来见面。

　　现在不能叫见面了，应该叫约会。

　　自从那夜的强吻过后，两个人没再见过面。

　　初恋像酷暑一样来得猝不及防，空气中的潮湿尚未完全褪去，暑热就在云销雨霁的那一刻席卷了整个世界。姜渺有心闲坐钓鱼台观一池春水被自己搅乱，但彼时十八岁的少女，仍是免不了在想到那个吻以及随之而来的男朋友时，感到被潮热空气包裹一样的脸热心慌。

　　但恋爱毕竟不是在手机里养电子宠物，没有同处一个城市却总不见面的道理。只是姜渺没经历过恋爱与约会，她对未知的情境总有一种无法掌控的无措感，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找一个她熟悉的、能控住场子的地方。

　　于是在郑予安不知多少次提出邀约后，姜渺安排出一天空闲，答应了见面，但约会地点得由她定。

　　她定在了图书馆。

　　那天姜渺一早便睡不着，比约定好的时间提前了很久到达。图书馆他们之前倒是经常一起来，但那时是搭伙学习，不过隔了一个月的时间，身份就已发生了巨大转变。

　　姜渺站在图书馆前的阴影处等郑予安，心里思绪流转想了很多。

　　虽然是上午，但暑热降临得很快，空气闷得像在蒸笼里，姜渺身上沁出薄汗，从书包里拿了一本书出来当做扇子。

　　来得太早，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二十多分钟，她以为还要等好一会儿，但郑予安的身影也提前出现在路口，手里还提了一杯奶茶。

　　他看见姜渺，神色有一丝意外，立刻迈开长腿朝她跑过来。

　　老远望见他的第一眼，姜渺就确定，他是特意打扮过的。

　　并没有什么精致或夸张的坠饰，他依旧是简单的T恤长裤，但整体的配色和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无一不将他外貌和气质上的优点发挥到最大，整个人就像炎炎夏日中吹拂过来的一缕清风，那点因为酷暑和等待而生出的不耐，都在风里消融了。

　　姜渺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刘海。她才不会承认，早上出门之前，她差点都要把头发梳出火星子了。

　　“你怎么来这么早？”郑予安跑到她面前，看见她因炎热而红扑扑的脸颊，下意识地抬起空着的那只手，似乎想摸一摸，却又停住，将另一只手上提着的奶茶贴在了她的脸上。

　　“应该进去等我的嘛。”他声音里有带着无奈的笑意，尾音像拖了条小尾巴，还在一翘一翘地摇得正欢。

　　奶茶是冰的，一贴上脸颊，姜渺顿时觉得连呼吸都顺畅不少，从他手里接过来，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姜渺先转身要进图书馆，郑予安却在身后有些不满地说：“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吗？”

　　哪有情侣第一次约会选在图书馆的呀。

　　姜渺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转身一本正经地说：“郑予安同学，虽然我们已经是准大学生了，但是即使在假期，也不能松懈学习。”

　　“可是考都考完了，学什么呢？”

　　“你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学习只是为了考试吗？再说高考并不是我们人生中最后一场考试。”姜渺扬一扬手中的四级真题，“不要觉得我们成绩好就不思进取，备考四六级还是应该尽早开始。”

　　什么话，他们还用担心四六级？

　　郑予安简直都要气笑了，可又觉得姜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好吧，那就都听她的。

　　进门时不情不愿，可看到姜渺落座后真的开始翻书学习，一眼都没再看他，郑予安也只好老老实实地拿出自己带的书看了起来。

　　学霸的本能，就是不管心里带着什么情绪，都能很快地找到状态，沉浸到学习中。

　　郑予安的想法倒也没错，四级真题对他们来说的确太简单，姜渺不费什么脑子地做完了几套题，然后视线就沿着桌面向前移动，落在了对面郑予安的手上。

　　他在看一本计算机方面的书，握笔的右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月牙分布匀称。

　　初吻那天，她曾短暂地牵过这只手。但那时心思都在别处，现在丝毫想不起来那种感觉。

　　他掌心的温度是什么样的？如果她顺着他的手腕往下，将自己的手指根根扣入他的指缝中，会是什么感觉？

　　这样想着，姜渺的手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痒。

　　她用笔狠狠敲了一下自己脑门，痛斥自己心不在焉，竟然在图书馆这样神圣的地方想入非非，罚自己再刷几套题。

　　郑予安被她敲脑门的声音吸引，抬头看了一眼姜渺，她眉头微蹙，嘴唇也抿着，好像被什么难题难倒了一样，可做题的手，却又是飞快没有一丝犹豫的。

　　奇奇怪怪。

　　但是也好可爱。

　　姜渺用英语单词冲刷心灵之际，对面那只引得她想入非非的手却悄悄推了一张纸条过来，上面写着——中午一起吃饭，好吗？

　　姜渺眉毛跳了一下，压着纸条滑到自己面前，抬笔飞快地写了几下，依样推回去。

　　郑予安压着嘴角接过纸条，却见上面却只回复了一个大大的“NO”。

　　他嘴角瞬间垮了下来，带着哀怨的眼神望着姜渺，女朋友却埋头题海，一个眼神也不给他，和以前做学习搭子时别无二样。

　　可是他们现在是男女朋友了，明明她还说过喜欢他的。

　　书是看不下去了，郑予安撑着头，专注地看着姜渺。

　　这下姜渺更是连头也不抬，对他委屈小狗一样的眼神视而不见。

　　不是她冷漠，是她面对这样的眼神也会有罪恶感。也不是不想和他一起吃饭，只是她得回家做饭，不然妈妈又要下厨劳累。

　　一直到中午时分，姜渺收拾好书包，两个人出了图书馆，郑予安的失落仍是显而易见的。但他不是变扭的性子，被拒绝了也不会一直陷在情绪里，反而又提出要送姜渺回家。

　　姜渺又是拒绝，态度比拒绝一起吃饭还要坚决。

　　郑予安顿时不说话了，也没有转身就走，而是一直看着她，眼神有点受伤。

　　“我已经是你男朋友了，为什么你还是什么都不让我为你做？”他话里有隐忍的委屈。

　　姜渺好像受指控一般，头不自觉垂了下去，嗫嚅一般说：“我中午必须得回家吃嘛，而且我家真的住得很远。”

　　“远又有什么关系。”她一副低头认错的样子，郑予安心立刻就软了，换了更温和的语气问道：“真的不能让我送你回家？”

　　姜渺果断摇头。她总是这样，看起来软软的很好说话，其实性格倔强得很，拒绝人从不留情面。

　　郑予安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退而求其次，要帮她打车。

　　姜渺却再次拒绝，拔腿就往公交站跑，连挽留的机会都不给郑予安。

　　跑了十几步，身后没有传来声响，姜渺又回头看。郑予安站在阳光下，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眸子黑沉沉的，浑身笼罩着烈日也无法驱散的落寞。

　　姜渺步子一顿，迟疑地停在原地。

　　她是不是对男朋友太无情了？

　　虽然本来也没想好好谈这场恋爱，但这样伤他的心，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受不了而离开吧。

　　钓鱼，讲究的是有收有放，张弛有度，鱼儿才能神魂颠倒，乖乖上钩。

　　重要的是，得留饵。

　　郑予安的眼睛，在看到姜渺停住脚步时就已经亮起来，看到她忽然折返回来时，更是一刻也等不得，也朝她跑过去。

　　两个人途中相会，姜渺还没有说话，郑予安的嘴角就已经忍不住翘起来。姜渺止住他的喜形于色，“不是让你送我回家，我今天得先回去。”

　　“但是。”姜渺在郑予安表情暗下去之前说道，“过几天我有时间，咱们再出来……约会吧。”

　　“放心，下次不会在图书馆了，你定地方。”

　　姜渺说完又靠近郑予安一步，一只手擦着他的右手腕滑下去，在掌心轻轻挠了一下，然后再往下，手指分开，没有扣进他的指间，只是从他的指缝轻轻擦过。

　　“走了。”

　　这一套动作快得只是一瞬间，郑予安还没反应过来，姜渺就已经冲他眨眨眼睛，小跑着走远了，脑后的马尾辫随着动作一甩一甩，像只小鸟扑扇着翅膀，一下钻进他的心里。

　　等她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郑予安才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右手。

　　女孩细腻手指擦过的感觉还残留在手中，掌心的血肉好像生出根系，开出了一朵花。

　　于是郑予安虚握着这朵不存在的花，七月酷暑天，却觉得自己身上降临了整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