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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Astronomical ...

  •   Astronomical
      玛丽安
      汤姆

      我不了解别人的情况,我只清楚我的放纵是对失权的反叛。

      01.
      汤姆始终不知道,玛丽安是如何在研究量子力学、发表论文、熨烫衬衫、准备晚餐的空余编辑肉麻短信和出轨的。但他不想知道了,就像他不想知道玛丽安有没有在和他的婚礼上与别人眉目传情——他只想他们的关系回到以前。
      他脑海中浮现出玛丽安——他的小鹿眼阿比西尼亚,他的安纳塔汉岛女王,他的科尼岛,他的西贡——怜爱又奚落的表情。
      她是怎么说的?
      “我始终爱你,汤姆,即使你懦弱、敏感、需要借助药物维持工作和生活、每天从无产阶级手里榨干存款,我也爱你,因为你是汤姆。我觉得羞愧,不是因为我爱你,而是在我看清你美好的、英俊的一塌糊涂的皮囊下的亏损人格后,我依旧爱你,这令我羞愧——所以,停止你的指责,我已经够难捱了。我为你戴上戒指,与别人相处时也不曾摘下,难道这还不够吗?”
      然后她给他一些亲昵的、安慰性质的吻,阻止他继续念诸如“让我们分享此生,让我们分享爱”的电子邮件。
      “你可以自己去珍妮特家的,对吧?”玛丽安说着,打开淋浴喷头,“别像个孩子一样小气。”
      他选择摔门离开。
      通常——在没发现那些短信和电邮之前——情况下,他们的一天不会以这种黑色幽默的、荒诞的方式拉开序幕。经过整晚或激烈或温柔的夫妻交流后,他们习惯性的在闹铃三次响起后再温存几分钟。来不及冲咖啡、煮燕麦粥,早餐吃得很简单,两片抹了花生酱的吐司,还有纸盒里的冷藏牛奶。偶尔是隔夜的酥皮馅饼苹果派或生日蛋糕,汤姆不会吃它们,他知道玛丽安更爱甜食。
      “晚餐想吃什么?土豆饼?”将一叉子点缀糖球的粗粒蛋糕送进口中,玛丽安会这样问他,“我今天要去买点都柏林肉酱。”
      “在你事无巨细的安排卫生部部长的行程、记录他的发言之后?”汤姆调侃道,“我以为你不喜欢那个。”
      “今天例外。”玛丽安接过汤姆手中的领带,“闭嘴,然后吻我。”
      玛丽安的动作和呼吸使汤姆在整天的工作中都迷醉于梦幻的思念中,他多想把她从无聊且没用的政治中解救出来,时刻带在自己身边,在会议室里、在办公桌上、在散乱的文件中。
      汤姆用手遮挡嘴角的笑意,玛丽安,她也享受下等的快乐。有时——比如说昨晚——他们会放电影,玛丽安说某位出色的男演员和他长得很像。
      “现在,我的漂亮男孩,”玛丽安跨坐在汤姆的大腿上,“你要我为无法静心观赏的每一个镜头负责。”
      “别。”玛丽安阻止汤姆的动作,“我喜欢你的皮质肩带。”
      它们正在我的身上,汤姆想。他下意识地翘起二郎腿。
      汤姆怀疑玛丽安使自己染上肌肤渴望症,她是他的枕头和鹅绒被。汤姆需要玛丽安的触碰和拥抱,他需要她的手指反复摩挲他的肘关节,他需要她粉色舌尖和甜白牙齿的吻。
      因此他带枪赴约酒会,因此他步入疯狂。
      为什么?汤姆问自己,他们在市中心有一套三间卧室两处浴室的庄园式公寓,出行有司机接送,每天醒来能看见泰晤士河。
      他躲进珍妮特家的卫生间。墙上挂的毛巾有多次清洗过的异味,镜子后是廉价的净味喷雾,浴缸狭窄,并且没和马桶做隔挡。汤姆用水击打脸颊。这就是玛丽安想要的?真正的爱?不屈服于生意?
      汤姆爱玛丽安,他希望她能回到自己身边。他的哀求或许会招致同阶层人的嘲笑和戏谑,但他枪杀情敌的行为会为他正名。
      “你不是失败者,”汤姆对着长满污垢的镜子自言自语,把枪插进肩带,“你能做到的。”
      “天啊。”汤姆捂住双眼,新流下的泪水又把他刚擦净的脸弄脏了,“我真的爱她,我真的爱她。”
      汤姆吞下香槟,迫使自己忍受寒暄。
      直到比尔说:“我确诊了,是晚期。”
      “要命!该死!”汤姆狂躁的叫起来,他不会承认里面掺杂半分解脱。
      “可怜的男人,我是说。”汤姆解释,不知道是为谁。
      他把武器丢进垃圾桶,他把武器捡回来。他像只无头苍蝇在这个乱哄哄的屋子里瞎晃。
      烤糊的酥皮馅饼、嗡鸣的烟雾警报、撞见自己扔枪的基妮、安慰剂的魔法、罗马史……汤姆的汗浸透里衣,他的手舞足蹈具象化内心的焦虑、慌张和恐惧。
      “鉴于我们正在讨论真相,”汤姆打开灯,“比尔,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想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比尔。”汤姆强调,“真相。”
      “是的,我确实有些要说的,汤姆。”比尔还是那副迷迷糊糊的表情,“我要离开你了,珍妮特。另一个女人。”
      “来吧,比尔,告诉她吧。”汤姆催促道,“你还能失去什么呢?是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另一个女人?哪一个女人。”珍妮特不解的问。
      终于,比尔仰头说出那个久久折磨汤姆的名字,“玛丽安。”
      汤姆不依不饶,“为什么不告诉珍妮特,你已经和我妻子在一起多久了,比尔?或者,玛莎,或许你愿意告诉珍妮特——我想,你偶尔地会借出你破旧而别致的、充满女性气隙的温馨小屋,给你的老朋友比尔。”
      汤姆陷入悲伤。
      在擦干净指纹之后,汤姆又将武器丢进垃圾桶。
      在砸碎酒瓶之后,汤姆哭了。“但我不想实现人格转型,我不想改变,我只想我的妻子回来。我不是在与天杀的无常抗争,我是在为了我此生的挚爱而抗争,我的生命。我从不失败,我一直是赢家。”
      激烈的争吵中汤姆给了比尔一拳。他冲进洗手间呕吐,然后一直缩在角落。
      不多一会儿珍妮特返回洗手间,汤姆看她拿出自己刚刚丢弃的手枪。
      然后珍妮特冲出门,将枪口对准姗姗来迟的玛丽安。

      02.
      她还能怎样炫耀她的丈夫有多迷人?像在幼儿园里展示毛绒玩具一样,给大家展示他的蓝眼睛和下颌线?说他气鼓鼓的样子就像英格兰短毛猫?哦,不,汤姆不喜欢被说成是英格兰,或许介绍为美利坚短毛猫能好一点。
      玛丽安想,这个男人归她私有真是资本主义的纰漏,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国家财产的一部分。
      但显然,她不是他的专属。她的生活由学术、工作和夫妻关系等多个部分组成,这也是她有多个情人的原因。
      伦敦是座巨大的城堡,玛丽安知道自己被困住,但不知道应该如何出逃。她有几个博士学位,一份在政府的体面工作;她有拿得出手的婚纱照,她是舞会里旋转的女王。但在外表的成功下,她的内心迷失于生命各领域中的点点滴滴。就像走在永远下着薄雨的街头,玛丽安清晰的感知到自己被笼罩。
      起初她以为这种感觉会在与汤姆结婚后消散,毕竟爱情是权力的宣泄口,当玛丽安在上位时,她恍惚觉得这段关系可以通过紧扣的十指而牵引掌控。但大家都知道结果了,事实再次证明将个人救赎建立在他者帮助上是种极坏的治疗手段。即使上帝给她开的药方帅气且多金。
      那份恍惚还是送她步入婚姻的殿堂。玛丽安坚信易于驱使的、脆弱敏感的、多思多忧的、把蓝眼睛浸在雾蒙蒙的眼泪中的、在许多方面被赋予女性气质的汤姆是她理想中的爱人,是她精致昂贵的玻璃工艺品。
      蜜月期里的汤姆确实是,可惜玛丽安的好运全被遗落在斐济、马尔代夫和巴厘岛;在伦敦,汤姆变回男人,变回与绝大多数丈夫相差无几的男人。
      玛丽安反思,她不得不相信,那些幻梦是激素的产物,所谓的拯救与爱情是荷尔蒙的吸引、是父权的伪装。
      她还爱他,在看清这一切之后,她还爱他,真是丢脸——玛丽安并不自诩自己为女权主义者,她节食以维持身材,她穿紧身的衣服。但她觉得丢脸,她为爱一个男人而感到丢脸。
      她爱他什么?爱他可寻替代的嘴唇?爱他磨砂似的红酒声线?爱他的蜜语柔情?爱他好奇探索的吻?
      玛丽安否认自己爱上汤姆的灵魂。说这话简直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她还没下作到此等地步。
      为了继续爱他,玛丽安必须给自己找许多情人。
      例如比尔,她在耶鲁念书时的教授,她博士论文的导师。他们在玛莎破旧而别致的、充满女性气隙的温馨小屋谈论历史和文学。悲惨的男人,他以为那些动作和话语出自真心,他以为那些关注是爱;哀恸的玛丽安,世界上可供征服的似乎只有女人,只有男人身上女人的那一面。等比尔穿好西服、侃侃而谈,他还是那个对玛丽安论文提议颇多的指路人。
      例如珍妮特,她未来的上司。玛丽安妄图驯服她,这个在野党的女政客,这个卫生部的新部长。但珍妮特陷入恋情后又成为女人。
      生活如此失败。
      玛丽安希望出现暴烈的仇恨来遮天蔽日。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是可有可无的争吵——真正的仇恨,撕裂摧毁一切的、逼人报复的仇恨。
      在孩子之前,那天如约而来。
      “珍妮特请我们去明天的酒会。”玛丽安给汤姆盛了意面。
      “珍妮特?明天?”
      “她升任卫生部部长,我们去给她庆祝。”玛丽安拿出两个酒杯,“哪一瓶红酒?”
      “都可以。”汤姆思索一阵,“你是说珍妮特?比尔的妻子?你在耶鲁的教授?”
      “你真的对政治毫不关心,是吧?”
      “别这样,宝贝,我不是故意的。”汤姆在珍妮特递酒杯时拉住她的手,“珍妮特,我记得她。”
      “小心我的袖子。”玛丽安抽回手。
      “可明天不是休息日呀,宝贝。”汤姆不满的嘟囔着。
      “要我去接你吗?”
      “我只是觉得你更想和我过二人世界,毕竟我们都经历了忙碌的一周。”
      “我们有很多机会过二人世界的,汤姆。”玛丽安的语气多了责怪,“这件事对珍妮特很重要。”
      “我没说不去。”
      见没哄好玛丽安,汤姆问:“明天都有谁在?”
      “珍妮特和比尔——当然,他们是主人。埃波和弗里德,基妮和玛莎,然后是我们。”玛丽安给汤姆添了点红酒,“别担心,我给你准备了图片资料。”
      “看来你早有预谋。”汤姆与玛丽安碰杯,“我今晚总能获得点奖励吧?”
      “哪一种?”
      汤姆抿了下嘴唇,“我想……衣柜里有员工衬衫。”
      玛丽安大方的为汤姆包装礼物,并把他的快乐延续到清晨,延续到他看见手机短信的前一刻。
      “这是什么?”汤姆陷入寒颤般的抖动。
      “如你所见。”玛丽安根本没打算辩解。
      汤姆先是抱头痛哭一阵,又站起身找更多证据。玛丽安对汤姆的行为倍感奇怪,如果不打算将那些信息交给律师,洞察一切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别碰我的笔记本电脑!”玛丽安从汤姆手中抢夺回来,“机密!”
      “这就是你想说的?”汤姆不可思议。
      “你是有什么毛病?”玛丽安头也不抬,检查她的文件夹,“你曾经也有不少艳遇。”
      “玛丽安!我们结婚了!许多年!”
      “所以我始终爱你呀。”玛丽安关上电脑,“我始终爱你,汤姆,即使你懦弱、敏感、需要借助药物维持工作和生活、每天从无产阶级手里榨干存款,我也爱你,因为你是汤姆。我觉得羞愧,不是因为我爱你,而是在我看清你美好的、英俊的一塌糊涂的皮囊下的亏损人格后,我依旧爱你,这令我羞愧——所以,停止你的指责,我已经够难捱了。我为你戴上戒指,与别人相处时也不曾摘下,难道这还不够吗?”
      玛丽安拿走汤姆不停划动的手机,“我们还去酒会,对吧?”
      “上帝!玛丽安!”汤姆痛苦的捂住头。
      “我爱你,汤姆。”玛丽安亲吻他,就像昨晚他亲吻自己。
      “你可以自己去珍妮特家的,对吧?”玛丽安说着,打开淋浴喷头,“别像个孩子一样小气。”
      回应她的是重重的摔门声。
      吹着头发,玛丽安给珍妮特发短信,“好想你。”
      伦敦今天的路况出奇的差,坐在车上玛丽安给珍妮特打电话。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珍妮特的短信,“比尔病了,我们之间结束了。”
      任玛丽安怎么打电话、发短信,珍妮特没有回音。
      玛丽安催促司机快一点。
      玛丽安几次敲响珍妮特的家门。
      “宝贝,我知道给我开门会是你。”玛丽安说,“我赶上甜点了吗?”
      然后,玛丽安看见珍妮特举起手枪。

      03.
      该死的酒会终于结束。汤姆为玛丽安打开车门,扶着她坐进去。
      既然托尔斯泰已经指出根本不存在幸福的婚姻,他们这些庸人还在自扰些什么?
      玛丽安看着汤姆,她没把这话说出口。
      “那么,”汤姆却开口,“你的选择是什么?”
      “和我在一起,求你了。”汤姆没听到玛丽安的回答,握紧她的手。
      “我们把这一切都忘了,好吗?我发誓我不会再提,争吵时也不会。你瞧,婚前我也过了一段放肆的生活,我们这下扯平了。我将永久爱你。”汤姆帮玛丽安整理她黏在额头上的碎发,“我将永久爱你。”
      “拜托了,玛丽安,和我说说话。”汤姆崩溃的哭出声,“随便什么都好。”
      “是不是有了孩子,我们的关系将有改善?”
      声旁的男人泪如雨下,这有否证明玛丽安成为他的奴隶主?
      汤姆又亲吻玛丽安,这个吻被粗暴的敲打车窗声打断。
      “让我们单独待着!”汤姆拒绝打开车门,恶狠狠地朝比尔吼道,“她还是我的妻子!”
      “出来!汤姆!”他们要求他,汤姆直接把车反锁。
      珍妮特拿来灭火器,猛砸挡风玻璃。“出来!汤姆!”玻璃出现裂痕。
      “你们这些人也都疯了吗?”在碎片溅到脸上之前,汤姆不得已打开车门。
      埃波和弗里德才合力把汤姆拉出来,那车子有魔力似的,将比尔吸进去——在场所有人都因他的动作倍感惊吓,没人能想到一个兼患癌症和抑郁症的病人能有如此速度。
      以及如此的力气,还没坐稳,比尔就死死拉住摇摇欲坠的车门。
      “玛丽安,我的爱。”无视车外的呼喊,比尔试着与玛丽安对话,“我已准备好跟你共度余生。”
      “要命!比尔!”挡风玻璃已被珍妮特整块砸碎,“从这该死的车里出来。”
      眼前的一幕幕给弗里德过量的冲击,埃波也没好到哪去。玛莎和基妮不敢上前,事实上,从听到枪声的那一刻起,她们再没说出半个字——即使她们正在吵架。
      “离我的妻子远一点!”埃波去拉珍妮特,弗里德拦不住汤姆,他又扑到那可怜的、残破的车子上,冲比尔大吼大叫,“我要杀了你!”
      几秒钟内,比尔用最快的语速向玛丽安倾倒心声:“我能感受到你的爱,玛丽安,每当你注视我,每当你倾听我,我能感受到。我明白你一定忍受不了汤姆了,不要担心,我们今晚就离开。”
      “比尔!”珍妮特惊叫,“求你了!赶紧出来!”
      基妮探进半个身子,用驾驶座的按钮降下后排车窗。汤姆和弗里德试图将比尔从车窗拖出来,但他们失败了,比尔差点卡住。
      汤姆拽开车门,比尔刚颤颤巍巍的下来,珍妮特又从靠近玛丽安一边的车窗钻进去。
      “我的老天!”基妮彻底绝望。
      “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玛丽安?”珍妮特控诉道,“你欺骗了我!所有的事情!”
      “你怎么能这样一言不发!”
      “因为她死了。”弗里德说,“你们跟一个死人说了半天的话。”
      玛丽安的血早已浸透皮质坐垫。她觉得好委屈,自己明明做了回答,他们全当听不见一样。
      是啊,从来没人听见玛丽安。他们从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了,他们不必对她多做无用的在意——就像他们不在意手上身上早已沾染她汩汩涌出的血。
      玛丽安靠在座椅上,静静看着面前的众人,用她那双暗淡的美丽眼睛。于是他们都安静下来,也回望她。
      日出之前,终有一个声音打破沉寂。
      “我们要不要报警?”
      世界又迎来嘈杂的天明。

      End.
      玛丽安被永远埋在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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