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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riminal ...

  •   Criminal
      凯佳·米切尔
      帕特里克·贝特曼

      但是内心并不重要。没有什么再需要克服的了。我们所有人的共通之处在于内心无法遏制的疯狂恶毒的阴暗面。我已不在乎我种下的恶果及我对此的冷酷和漠然。我的痛苦持久而深刻。我不希望人人都拥有更加美好的世界,实际上,我希望将我的痛苦强加给别人。我希望没人能够逃脱这种痛苦。但即便承认了这一点,我的内心依然没有解脱。我依然躲避着应得的惩罚,我并没有深刻地去认识自己。我的讲述中不再有新的认识了。这个忏悔毫无意义。
      ——《美国精神病人》

      01.
      帕特里克·贝特曼:
      今天早晨,在往身上涂水溶性凝胶沐浴液时,我突然想到凯佳·米切尔。等到我用抗老眼霜,她的脸依旧不肯从我的脑海中消散。我空荡荡的躯壳中猛然冒出一个二十五岁黑眸棕发女子的实体,这件事情比空气有了标价更令人不安——她是我不存在的子宫中沉甸甸的孩子;她漂向我,借由命运的婴儿篮。此前热咖啡从来没能温暖我,那些黑苦的液体蔓延于我的胸腔。一部分的我死去,我因此变得完整。
      几个月前我不会这样想,就像我不会渴望她颤抖的稚嫩的惺惺相惜的同病相怜的拥抱和亲吻。
      那时我仅有焦虑和恐惧,以及对她凭空产生的仇恨。
      哪怕我们没说过一句话,哪怕她只是偶尔从我办公室前经过。
      我查了她的档案,凯佳·米切尔,读本科时就在Pierce & Pierce实习,今年有望从分析师升职经理。社交媒体账号和网页浏览记录显示她对法国有极大的兴趣,可是她不敢请假,也不敢生病,因为她需要每月额定的工资偿还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助学贷款。
      聪明、勤奋、乐于助人,同事们对她有不错的评价。总统府也应如此,她是践行美国梦的不二典范。
      我真希望她在周五晚上同去Dorsia餐厅,而不是买点奶酪和劣质红酒在狭小公寓里重复看侯麦的人约巴黎,如此我能有机会在她专注的目光中滔滔不绝地分享我对国际局势和环境问题的看法——她分得清烛台和陀螺——顺便在洗手间里扭断她的脖子。然后我坐回位子,舒心享用佐鹅肉的覆盆子酱。
      可惜她很爱她的男友,即使那个男人穷到买素圈戒指求婚,登记后大概也只能带她去Brooklyn度蜜月。这项计划作废了。
      我应该成为她的朋友,把她的目光穿成项链、把她的耳朵戴为牙套、把她的欢笑录成铃声的,她的朋友。
      我确实这样尝试过。
      茶水间,我叫她的名字,“凯佳。”
      她抬起头,用那双受惊的小鹿眼盯着我;我再次开口之前,她奔跳地逃开了,留给我丝袜背缝线的残影。
      倘若我是个极富耐心的猎人,或许我能享受到她躲避我黑洞洞枪口的快乐;显然我不是。
      我把Godiva巧克力糖放在为她准备的捕鼠夹上,旁边是戴着Van Cleef & Arpels的玫瑰花。在我听到You Spin Me Round时,我希望她来敲响我办公室的门。
      她如约而至,捕鼠夹在她手里,成为对准我的武器。
      她说:“我没明白您的意思,贝特曼先生。”
      你们知道Ed Gein怎么谈女人吗?威斯康星州的五十年代连环杀手。他说:“我在街上看到漂亮女人的时候,我会想两件事:一方面我想和她约会,与她聊天,对她照顾备至,小心呵护;另一方面,我想把她的脑袋插在木棍上会怎么样。”当然,我不会这么粗鲁的对凯佳,也不会用斧子朝她的面门劈砍——意外的我喜欢她的眼睛,我会寻找某个合适的方法保存它们。
      “哦!”她拧起眉头,“惊魂记原型的那个Ed Gein吗?”
      “是的,凯佳。”我确信我没说出来,是她听见我的心声,“干嘛不进来坐下?我又不会把你穿在身上。”
      即使我异常想要,凯佳,把这句也听见吧。
      她听见了,我知道;她坐了下来。
      “留着礼物,好吗?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我把CD机放进抽屉。
      “我有男朋友。”
      “我没有在追求你,凯佳。”
      “这点我倒是很相信。”
      “不如,你留着礼物,回请我晚餐?”我随意翻了两下日程本,“周六怎么样?”
      “不是个好提议。”
      “先在我的公寓碰面,然后一起去Dorsia?”我说,“我对你的穿搭没意见,不过你最好换条裙子。”
      “Valentino?”她问,“像你一样?”
      这是句嘲弄。我的心狂跳,但不是因为愤怒。那是种迷人且多情的感觉,她的皮肤从职业套装里化开了,而我,我是她果汁冰淇淋盒下的杯垫,贪婪的吸收她温暖的水雾。
      我打赌她不去酒吧,更没有服用精神类药品的习惯,食用她经过合理烹调的部分鲜肉不会给我带来诸如艾滋的麻烦,但我没必要这么做了。
      我为她打开公寓门,侧身请她进来。
      “果汁?”我问她。
      “有比没有好。”
      她坐在沙发上,纤细的脖颈因盘起的长发更显修长,我看了一眼储物柜里的麻绳。
      “你有好多CD。”她说。
      “没错。”我带上柜门,两手空空。
      “你介意吗?还是自己来放?”
      “只是坐着。”我阻止她起身的行为。
      “Sussudio,这是你喜欢的歌吗?”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我把果汁递给她。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喜欢。”
      凯佳,她的头发与我的头发是同样颜色,她的皮肤细腻光滑、没有暴饮暴食引发的暗沉和粉刺。
      我看了一眼手表,凯佳存在于我的公寓;我抬头看她,如照一面镜子。
      “凯佳。”叫着她的名字,我绕到她身后。
      她飞快站在沙发上,转身面向我。
      我们同时把手中的餐刀插进对方的小腹。
      我们同时愣神几秒。
      凯佳先我一步反应过来,她把我扑倒在地。
      含住她嘴唇时,我想,我忘记在地毯上铺报纸。
      “专心点。”她咬我一口,随后跨坐在我身上,扯掉我的领带。

      02.
      凯佳·米切尔:
      这是个人人冷漠的社会,只有那些想要谋害你的人才会注意到你——资本家想带走你口袋里仅剩的几枚硬币、影视行业希望你能在经历了工作和学习的疲劳之后沉溺于一点低智但快乐的光盘碟片当中、男人们一边号称平权一边时刻准备着窥视你褪去外衣展示曲线……
      虽然说突发情况也难以避免,毕竟谁在出门前就知道走在路上时会发生枪击事件或乘地铁时会丢东西呢?
      与其他人一样,帕特里克·贝特曼想要伤害我。
      先从其他人讲起好了。起初我以为个人的痛苦很大程度上来自与年龄不相匹配的学识,为此我用功读书;后来我发现痛苦不是我内在细胞产生的,而是由外界强加给我。
      本科最后一年,我对教授人间蒸发的盼望到达顶峰——要我说,他应该应聘好莱坞的制片人,那份工作不会浪费他熟练掌握的公开羞辱和流水线化创作的本领。实习工作同样不尽如人意,上司千方百计加深我对华尔街白领的刻板印象,假如你能老老实实呆在工位听他讲完圣诞节在克林西亚酒店的艳遇,没准你能拿到五百美元公司报销的小费,但相信我,这过程不比和他切实发生艳遇强许多。
      他们活得太累了,导致我也很累,我的确考虑过帮他们休一个重生假期。考虑性价比后我放弃这个想法,我只了解他们部分的生活和人际关系,杀他们一次明显无法弥补我做全面工作要受的创伤。
      我的父母,我脆弱生活的源头,他们付我生活费以做补偿,在我每年的受难日准备精巧的礼物,放弃。
      夜不能寐时我详细计划过如何在没有汽车、冰柜和碎木机的情况下适宜的处理舍友,能切断芹菜的东西可没办法切断骨头。而且,你最好在她们落单的情况下行动,因为你也无法确定自己能否同时制服两到三个。
      正当防卫,假设哪天我真的坐上被告席,我会这么说。我否认律师有关精神异常的辩护,不是因为我毫不焦虑监狱生活,而是因为我无法忍受所有的成就都被归结于某个病症。何况我的亲友也不会承认,哪怕病例摆在眼前,他们仍坚称我是个懂事、乐观、友善的正常人。
      他们想要伤害我,我正当防卫的说辞源自此处。从心理到生理,再从□□到精神,他们鄙夷我如虐待一只丧家之犬。没人懂我意思,没人理解我,我错误的把对自身的建构嫁接在他人的认可上,致使他人有了控制我的把柄。
      父母知道我敏感而渴求爱,他们疏离我,把更多的爱交付给我的兄弟姐妹,同他们讨论电影和音乐,却待我如待一只时钟,只在我无法移动针脚时给我换电池——为了将我的痛苦延续;同事知道我自尊心极强,他们让我在公众场合出糗,截走我的客户,搅乱我的生意,使我的排名落低再落低;舍友知道我曾要跳楼,给我写不计其数的明信片,还有那些难堪的鼓励和拥抱,没放进冰箱的隔夜披萨一样,堵住下水道的头发一样,腐烂凋败的鲜花一样,我的胃泛起阵阵干呕——我想在休息日找个能把整天时间都打发的地方躲藏,才发现我的房间和我的床才是避风港;老师知道我需要一纸毕业凭证,对我加以利用,免费的劳动力,接受他们高高在上的评价,每个字尽是割肉的凌辱;男友知道我和玛格丽特?庞泰纳在某些方面有相似之处,他的所作所为比萨特学术的打量更冷血、更令我羞窘,再不要提那些男性的触碰……唯有他们死去,我才能生活。
      如何把意识付诸于实践,那问题的答案是我的褪黑素。我可以帮熟悉的人定期支付信用卡账单、回复留言,维持他们还在人世的假象,这是最简单的一点。动手一刻也并没有困难,不过斥加暴力的位置和力度决定要清洗的范围。或者简单一点,从Brooklyn Bridge推他们下河——如此我也不用苦恼抛尸了。
      我确实这样做过。偶尔我身边有人消失了,凭空退出我的生命,没留半点痕迹。我觉得我这样做过,我记不清时间和细节,依稀记得手法与名字。
      至于帕特里克·贝特曼,他的问题有点特别——他对我的存在性构成威胁。我生命的领地被他无声息的侵占。不需要走近,只是一个眼神,他逼我的灵魂让出躯体双人床的半边。
      我讨厌与我相像的人,我憎恶同类,因为我们在追寻自我这件事上无差异的贪婪。虽说孤证不立,每当在报纸或书籍上看到与我现下状态相似的描述时,我感到惊慌恐惧,仿佛是有人推开我紧密封锁的内心大门,淘金热般开凿我的思维,用胶头滴管吸走我的灵魂,再滴到我手中的报纸或书籍上——这下大家都能看到了,都能对我横加指责和干预了。
      这是人格的霸凌,在他伤害我之前,我应该先伤害他。
      只是我还没准备好。于是他在茶水间里假装友好的跟我打招呼时,我强忍着没举起咖啡机砸向他,慌乱的走开了。
      我很失落,他以为奢侈品能打动我。
      带着那堆东西,我敲响他办公室的房门。我说:“我没明白您的意思,贝特曼先生。”
      他摘下耳机,大段复述Ed Gein的话。
      “哦!”我拧起眉头,“惊魂记原型的那个Ed Gein吗?”
      “是的,凯佳。干嘛不进来坐下?我又不会把你穿在身上。”
      不,我确信他会,因为我会;但我还是坐了下来。
      “留着礼物,好吗?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我有男朋友。”我不耐烦地眯起眼。
      “我没有在追求你,凯佳。”
      “这点我倒是很相信。”我点点头。
      “不如,你留着礼物,回请我晚餐?周六怎么样?”
      “不是个好提议。”他有点烦人了,控制狂,我也要相似的毛病,但我只在这项特征出现在别人身上时才感到厌烦。
      “先在我的公寓碰面,然后一起去Dorsia?”他说,“我对你的穿搭没意见,不过你最好换条裙子。”
      “Valentino?”我问,夹了点不轻不重的耻笑,“像你一样?”
      他的表情变得奇怪。走出办公室我恍然大悟,解决掉没用男友匆匆瞥向镜子里的自己时,我也有如此表情。当时我的子宫在收缩抽搐。
      我在他的公寓喝他的果汁、听他的CD。他坐立难安,胡言乱语的和我聊天;我胡言乱语的回应他。
      他绕到我身后。
      我飞快站在沙发上,转身面向他。
      我们同时把手中的餐刀插进对方的小腹。
      我们同时愣神几秒。
      我先一步反应过来,把他扑倒在地。
      随即我覆上他的嘴唇。
      吻他如抿我自己的嘴唇——上面的神经末梢一样多。
      “专心点。”我咬他一口,随后跨坐在他身上,扯掉他的领带。

      03.
      凯佳·米切尔,帕特里克·贝特曼。
      他们其中要有一个消亡——这是心理医生给出的最好建议,虽然他们无法通过年纪的大小分辨谁是主体。
      凯佳会认为帕特里克·贝特曼是衍生品,因为他无法跨越鸿沟去真正认清其他阶级,而她可以,她也可以共情资产阶级,只要她变得有钱。
      帕特里克会认为是凯佳·米切尔,她是他失败的自我,他只可能喜欢上自己。
      在争夺生死权之前,他们沉沦于那个不算温柔的吻——两把餐刀还插在各自的小腹。
      他们抢占上位,胳膊和腿杂糅一处,谁都不肯敬让。最终他们在翻滚时撞上卧室门框。他们这才拔了餐刀,傻兮兮却又释然的大笑。
      只是地板没留有血渍,床单亦没留有。第二天醒来他们的躯体光洁无伤。
      在往身上涂水溶性凝胶沐浴液时,帕特里克·贝特曼突然想到凯佳·米切尔——她正听着水流声,躺在他卧室的大床上。等到帕特里克用抗老眼霜,凯佳的脸依旧不肯从他的脑海中消散。帕特里克空荡荡的躯壳中猛然冒出一个二十五岁黑眸棕发女子的实体,这件事情比空气有了标价更令人不安——凯佳是他不存在的子宫中沉甸甸的孩子;她漂向他,借由命运的婴儿篮。此前热咖啡从来没能温暖帕特里克,那些黑苦的液体蔓延于他的胸腔。一部分的他死去,他因此变得完整。也许谁都不应该离开,如果他们在一起,时代都要让路。想到这里,帕特里克回到卧室。床褥平整,就像从没有人在上面安睡。
      在将被子向上拉拽时,凯佳·米切尔闻到帕特里克·贝特曼后须水的味道——他正在浴室洗澡,可能一等她会加入。翻了个身,帕特里克昨夜的触摸仍懒倦在她身体各处的皮肤上。凯佳想,她没能力爱上自己,却有能力爱上一个自大又自卑的狂人。浴室的水声停了,凯佳罕见的耐心等待帕特里克涂完瓶瓶罐罐里的东西。他再没回来。
      “帕特里克?”凯佳下了床,“很无聊,你的举动。”
      “你还想杀了我吗?”没人应答,凯佳继续问。
      “帕特里克!”空旷的公寓里只有凯佳的回音。
      “一点也不好玩。”凯佳说,“一点也不。”
      “你惹哭我了,帕特里克。”凯佳不死心的说,“你成功了,快出来!”
      “帕特里克?”凯佳站在客厅,休息整晚后钟表开始运动。
      沙发扶手搭着连衣裙,高跟鞋没和运动鞋、小皮鞋一同摆进鞋柜,吧台上放着香水和卷发棒。浴室镜子后只有女式护肤品。书籍由高到低整齐的排列在架子上,中间那本书脊开裂,折损书名——美国精神病人。
      这里是纽约西81街美国花园大厦11楼,这里是凯佳的公寓。
      “这不公平。”凯佳从电脑中取出碟片,“问题还存在呢,帕特里克,你没解决好的事又想让我怎么办?”
      凯佳今天不想整理屋子。此前她在思考应该怎样生活的问题上浪费太多时间,现在她要想清楚是否应该继续生活。
      “全是虚假的,”凯佳缩在沙发里,双手环抱自己,“唯有我是真的。”
      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学历是真的,不过凯佳的母亲为学校贡献巨额的捐款;华尔街的工作是真的,不过凯佳不是分析师,她是父亲子公司下挂名的COO;帕特里克·贝特曼是真的,仅限于电影和小说。
      “餐刀也是真的呀,凯佳。”沉寂凝滞的空气中响起不知是谁的声音。
      “是啊,餐刀也是真的。”凯佳捞起地板上的餐刀,用不知多大的力气,切实捅进小腹。
      黑白的房间里这才有了红色。

      End.
      帕特里克戴上眼镜,从印刷店取回自己的新名片——真奇怪,周末的时候他竟然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个了。
      踏进会议室的前一秒,帕特里克似乎觉察到他忘记了什么。
      一个名字?或许?
      不重要了。解开Valentino西装的扣子,帕特里克等待机会展示他的新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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