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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羽碎残阳(其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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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经躲到了半山腰,藏起半边脸颊,将室内的光线衬得更加暗淡。
接下来发生的事,Jasmine便无从知晓了。因为他还来不及救下眼前昏迷不醒的银洛,自己先倒下了。
陌生的房间内。
银洛已经恢复了正常模样,当他正迷糊着从柔软的床上爬起身时,男人正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用一种睥睨的眼神看着他。
“醒了?”
窗外透过的光线像是刻意避开了他的脸,不过看着那身眼熟的西装,银洛心底已经暗自有了确切的答案。
洛:
“萧黔,你给我听好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但请你不要伤害J。我知道,你的目标是我!”
黔:
“哦?”
“那如此说来……”
男人没有对银洛的猜忌作出明确的回应,而是选择了默认。
洛:
“你让他走,我留下来。”
黔:
“倒是个明白事理的,只可惜……”
可惜我的目标不是你。
至少,现在还不是。
他是萧黔,也是带走银洛的那个黑影,但,也并不完全是。
那是一段漫长的岁月,久到就连记忆的主人都认不清当年的那个自己,到底是真,或假。
他还记得,约莫是在一个千年前的冬天。
暴雪席卷了整片大地,草木难存,万物凋零,海面上凝成了厚厚的一层冰。寒风卷不走树叶,海浪卷不动船帆,那一年的冬,是他见过最难熬的季节。
鸟类喜温,受不得半分寒凉,族人纷纷南徙。他们飞过雪山,掠过平原,终于,来到了南海——这个“风吹树止,波澜不惊”的地方。在这里,没有极端的恶劣天气,也没有陡峭险峻而难以栖息的环境,这里,只有和平与安宁。数不尽的甜果挂满林间的树梢,大家可以三三两两地在树枝间游窜,天然的树洞就是他们最好的避难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他们鱼肉充足。
玄鸟,本是鸟中贵族,统领千千万林中之鸟。
民间曾有人言传:“玄,凤之栖也。”
他们住在凤凰栖息的地盘。
亦有人说:“玄色,黑也;玄鸟,乌雀之辈也。”
百姓皆知玄鸟,传闻多而粗略,书上记载也是寥寥,就连所见之人也是无迹可寻。到底,玄鸟是什么?又长成一副什么模样?
自破壳那日起,萧黔便注定与亲人们不同。
全族上下全是黑压压的,羽毛的颜色虽然靓丽却又漆黑,说是乌鸦近亲也不为过。可萧黔自打出生以来,浑身金黄,鲜艳剔透的毛色使他在整个家族中显得格格不入。自卑,便是他从小到大挥之不去的半片乌云。
“你是外面来的,我们不要和你玩!”
没有小伙伴愿意和他一起玩,就连他的亲生父母也将他舍弃。
“毛色这么丑,一看就不是我的孩子。”
年幼的萧黔哪里知道自己是被父母所抛弃,从睁眼的第一刻起,至亲便将自己从梧桐枝上高高推下羽巢,强大的生命力致使他顽强地活了下来,在这片充满种族歧视的土地上,艰难地生存。
羽毛还没长齐,他就要学会飞翔,不为别的,只为活着,维持住这幼小而又脆弱的一条性命。可破壳不足半日的幼鸟尚且不能直立行走,想飞更是无稽之谈。
还好,有他在。
他本将于一个寒凉冬日悄然逝去,无声无息地匿死在某片蔚蓝无垠的海岸森林间。是他,用手掌将他轻轻捧起,在这个寒月之际,他遇见了生命中的第一抹善意。
他(银洛)在海边筑起一方草屋,撒籽种上半片田的五谷,升起炊烟袅袅,带着小小的他围炉煮茶,听海赏月,他(银洛)的不经意,是他(萧黔)余生的起始点。
萧黔一名并非他所赠,就连他自己也记不得它的由来。但至少,自打他记事的那天起,他便知道,恩人的名字叫银洛。可小鸟儿只知眼前人之好,不知其身后琐事。
他(萧黔)不知道,他(银洛)是海底的王。
战争带来的荤晦之气侵染了安静栖息在深海底部的万物,血污的腥涩味润入腥咸之水,痛苦的气息在这里蔓延。
救他只不过出于一时善意之举,银洛必须担起肩上的责任。他(银洛)还来不及看他(萧黔)恢复完整,平安长大,他(银洛)的离开,是他(银洛)给予他(萧黔)最大的悲伤。
洛:
“或许,这次是永别了吧。”
他(萧黔)至今还记得他(银洛)走之前留下的那句话,字字诛心,还有那离去的背影,单单不成行。
他(银洛)可以一个人生活,不需要他(萧黔)的陪伴,虽然,在遇见他(萧黔)之前,他(银洛)一直都是一个人……
独自处理,与己解闷。
他喜欢陆面,大概是恋上了海风吹来的属于海面上的温柔,海底太深太冷了,岁月的长波在此地凝滞不前,在深海,看不见年岁,也触不到暖阳。
可那里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完成,祖上传下的使命将他与这片汪洋捆绑,他注定要将余生囚禁在海域的牢笼之中,枷锁永赋。
他将海面的一切为他打点完毕,仅仅是做了简单的告别后,一去将不复返。
后来,他(萧黔)在海边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用超凡的实力在整个玄鸟族群中赢得威望,他最终还是得到了当初失去的那份来自族人的爱。可他没有忘记,那个在自己生命低谷期拯救过自己的男人,临行前的那番话今犹在耳,他愿等,日日夜夜停驻在曾与他生活在一起的那片碧波轻泛的海岸。常年的侵蚀,屋檐破了又修,修了又破,只为盼来那一刻,再与他重逢。
再后来,太久了……
千年岁月,岂是这世间转瞬即逝的花开与沉雾,他早已不是当年那只稚气未脱的幼鸟,就算离开了他的庇护,他也依旧能够安然存活。在残存的破碎点滴记忆间,他(银洛)于他而言,不过有恩罢了。
萧黔也不记得自己是因什么而离开这片充满着回忆的海域,在那之后银洛又如何。他的记忆不知从几时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片段式的回忆,让他认不清眼前之人。
偌大的房间里,两个人站在倾斜的日影下,黄昏将沉默的气氛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