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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八月五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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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我会回来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了五遍了。”
“那,我走了。”
欧阳尧旭穿上鞋,推开门,还没迈出一步,却听身后的晨星又忽然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怎么了?”
“谢谢你,用‘回来’这个词。”
欧阳尧旭微微垂眸,细如蚊鸣地道:“……夸张。”
晨星笑得十分开心,“路上小心,别迷路了。我等你回来哦。”
“你才会迷路。”欧阳尧旭小声吐槽了一句,走出家门,独自踏上了上班的路程。晨星原地待了一会儿,听闻门铃响起,便打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有着与其相同容貌的女人。
“进来吧。”
辛辰无言入内,跟着晨星来到了客厅。
“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
辛辰一瞅叠成方块放在床边的被褥,当即了然那是欧阳尧旭晚上用来打地铺睡觉的。她在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地道:“那件事,大致有结果了。”
得知欧阳尧旭并非欧阳家亲生子的那一刻,晨星恨不得立刻长出一只完好的手与脚,冲进欧阳集团质问欧阳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她做不到,而且她也不敢离开他寸步,因此只能求于他人——欧阳集团想要掩盖的秘密,哪怕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但人的记忆,却是无论如何掩盖,都会始终如一地诉说着最真实的真相。
“欧阳夏竹‘死’后,范冰接受不了女儿的离去,提出想再要一个孩子。欧阳凯一开始并未理会,后来兴许是架不住范冰各种纠缠,就去了医院。不久后,范冰成功怀孕了。虽然她一直都有按时孕检,但不知为何,生下来的却是一个死婴。
“在差不多时间临盆的,还有一名孕妇。她的情况比较特殊,是路人联系120把她送到医院的,身上不仅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还一直不肯联系家人和孩子的父亲。看准这一点的欧阳凯单独找到她,与她做了交换。”
至于具体交换了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晨星默默握紧拳头,愤怒地咬紧了牙。而后,她长吐一口气,松开手,问:“谢谢你。没遇上麻烦吧?”
“没。不过,欧阳凯的人应该也注意到我在打探欧阳尧旭的身世了。”
“不怕,反正咱俩脸一样。有事我顶着,不会牵连你的。”
辛辰倒不担心这些,毕竟她若是害怕的话,根本不会答应帮忙调查,“接下去怎么做?”
“他的人生都已经被那些自私自利的家伙毁了,还能怎么做?”晨星愤愤不平地道,“遇上这种父母和养父母,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
“辛辰,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
“普通人。”
“他们对你好吗?他们……为什么要把你送给设施?”
辛辰顿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是我不好在先。他们觉得自己没有能力管教我,才把我交给了设施。”
“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他们是对的。”她站起身,“要去吧?我送你一程。”
晨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麻烦你了。”
“顺道而已。”辛辰说完,话锋忽然一转,“还真是神奇呢。”
“神奇什么?”
“以你性格,居然可以坐在轮椅上这么久。”
晨星愣了一下,随后极度无奈地叹气,“还不是欧阳尧旭那家伙。我只是伤了腿,他却整得我好像怀孕了一样。但凡我碰一下拐杖,他就马上冲过来问我要干嘛。”
辛辰忍不住一笑,“挺好。”
“有什么好的。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可以走路。”
“那你暂时还是坐着吧。拄拐杖可不太好看。”
晨星不禁有点郁闷。因为她完全都不觉得坐轮椅好看到哪去。于是单手支起拐杖,右脚踩住地面,一面尽力稳住重心,一面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真要走着去?”
“这不是废话么。”晨星坚定不移地道,“就算他叫人把我抓起来告我诱拐,气势上我也决不能输!”
实际上,没有任何人催促欧阳尧旭的检讨。这仅是他给自己回部门的一个借口罢了。而他想回部门的原因,亦无需多言。
他手伸至半空,犹豫片刻,还是握住把手,轻轻打开了门。收押室内,范冰正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席地而坐,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带上门,站在门口,没有出声。后知后觉有人来了,范冰慢慢抬起头,露出了狼狈不堪的脸。
她双目通红,眼神却空洞呆滞,层层交错的泪痕化成狰狞的皱纹深深地刻入皮肤,使其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她愣愣地盯了欧阳尧旭须臾,浑浊的眼珠陡然迸发出凌厉的凶光,紧接着像一只看见兔子的饿狼般,迫不及待地扑起来,挥舞着苍白如骷髅的爪子,连滚带爬地奔到欧阳尧旭面前,一边跪在地上,一边死死抓着他的小臂,凄厉地哀嚎——
“……尧旭!尧旭!夏竹死了!夏竹她……真的死了!她死在了我面前,不管我怎么求她,她就是不睁开眼睛,不睁开眼睛看我……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要我这个妈妈了?为什么她这么狠心?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我?我现在,我现在只剩下你了,尧旭……只有你了……妈妈爱你,妈妈爱你,尧旭……妈妈求求你,不要像你姐姐那样抛弃妈妈好不好?妈妈真的……就只剩下你了……”
她哭着叫着,不知不觉中抱紧欧阳尧旭的大腿,鼻涕眼泪全部蹭在了裤管上。欧阳尧旭俯视着她那近乎精神错乱的模样,一股强烈的酸楚从心口涌上胸腔,湿润了视线。他顿了顿,犹如撕裂喉咙一般,沉重地开口:“……妈。”
凄惨的哭声戛然而止。范冰痴痴地看着他,扩散的双瞳被扭曲的希望照亮。
“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妈妈。”欧阳尧旭说着,唇角微微颤抖着扬起,语气格外平和温柔,“这二十一年,谢谢你像对亲生儿子一样待我。”
范冰一怔,幽黑困惑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起了反应。
欧阳尧旭微笑着解释道:“我不是你的儿子。我,不是欧阳尧旭。对不起。”
范冰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尽管她的表情丝毫未变,但欧阳尧旭明显感觉到,那迫切渴盼的目光,开始逐渐变质。
“对不起,没能成为你理想中的样子。对不起,背叛了你。对不起,我不是你的儿子。”
他说罢,挣开范冰的束缚,转身出了禁闭室。他上了出租车,报了“欧阳集团”。
他没有进入大楼,而是站在外面等候。不多时,她便支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来了。她一见到他,当即像被抓了现行一般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目光闪烁,半天挤不出一个字。他什么都没说,仅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抓耳挠腮一阵,终是自觉地坦白了:“抱歉,欧阳尧旭,我来找欧阳凯了。”
“……”
“我和他说,你在我这儿过得很好,再也不会回去了。”
“……”
“我和他说,你不是他们的玩偶,你是人,一个独立完整的人。”
“……”
“我还和他说,你以后会很幸福很幸福,比世上所有人都幸福!”
“晨星。”
“嗯?”
“我喜欢你。”
晨星一愣。
欧阳尧旭稍稍吸入一口气,随后又缓缓呼出。他笑着哭着,开心地,伤心地说:“我喜欢你。”
晨星呆呆地看了他片刻,继而眉目一弯,伸手替他抹去眼泪,“傻瓜,我早就知道了。”
“是啊,”欧阳尧旭也笑起来,“因为我说了。”
“你说了,所以我知道,也永远不会忘。”晨星温声地笃定道,“你喜欢我,欧阳尧旭。”
欧阳尧旭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回去吧。”
“嗯。”
“话说在前头,我把轮椅丢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坐它了。”
“……随便你。”
“今天中午,我想吃炸串,越辣越好。”
“随便你。”
“然后打一下午游戏,晚上出来逛街!”
“随便你。”
“什么?”
“我说随便你。”
“什么?!”
“我说,好,都听你的。”
“那还差不多。”
欧阳尧旭考虑了很久,关于要不要改名这件事。但最终,他决定不改。一来是顾及欧阳凯的颜面,二来是他喜欢听晨星喊他“欧阳尧旭”。每当听到她喊“欧阳尧旭”时,他都油然觉得自己就是欧阳尧旭,不是夭折婴儿的替代品,而是真真正正、名副其实的欧阳尧旭。
——我爱你。
胆小鬼之一,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我知道了。原计划不变。仪式在半小时后正式开始。”
作为部门里最年轻的员工,史佩均与楚楚被交付了监督会场的工作。简单来说,就是美佑计划启动仪式期间,会场内的所有杂活全由他俩干。因此一上午下来,几乎片刻都没消停过。楚楚渴得受不了了,直接从给嘉宾准备的饮品里捎了一瓶喝起来。史佩均瞟了他一眼,不置一词——反正数量多的是,少一两瓶完全不受影响。
楚楚一次性喝了大半瓶,仿佛终于活过来似的长出一口气,“怎么了?”
“欧阳凯不来出席启动仪式了。”
“诶?!为什么?”
史佩均也抽了一瓶饮料,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不知道。没说原因。”
楚楚无奈又不屑地摊手,“唉,大老板果然就是任性。想不来就不来。哪像咱们两只小喽啰,一大早就开始忙活,还一句关心都没有。”
史佩均揶揄道:“你哪里值得他关心了?”
楚楚白了他一眼,“留不住新鲜血液的公司,早晚完蛋。”
史佩均嗤笑:“对我说算什么本事?”
楚楚才不上他的套,“放尊重点,我才是年长的一方。”
史佩均游刃有余:“那就请你先摆出年长者该有的样子吧,实习生。”
“你这家伙……”楚楚愤怒值狂飙,却被“实习生”这顶帽子扣得无力反击,只能以幽怨的眼神发泄不满。史佩均斜目觑着他,不自觉勾起一道愉悦的浅笑。
“该确认的都已经确认完了,迎宾员也开始接客人进场了,应该没其他事了。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楚楚一愣,不禁满脸黑人问号,“你去哪儿?”
“当然是去迎接我自己的客人了。”
“你还请了客人?”
“不行吗?”
“这……”话到嘴边,楚楚忽然心虚,立即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当然行!”
史佩均懒得和他计较,头也不回地走了。他逆着人流穿过大厅,来到画廊大门口。不多时,一辆车门上印着博闻网logo的面包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哟,小史,还特地出来接我啊。”严书楷顶着他那片油光可鉴的头皮,从车上下来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史佩均笑着回道,“徐主任专门嘱咐过,要我好好招待您。”
“那家伙应该没给你什么奇怪的东西往我身上使吧?”
“怎么可能。严叔说笑了。”
“那我就放心了。”严书楷哈哈笑了笑。
史佩均侧身让道,“请。”
本次启动仪式的到场嘉宾,除了业内人士之外,还有像严书楷这样的媒体人。而他们的作用,无非也就是撑撑场面做做宣传,俗称打广告而已。史佩均一边领路,一边向严书楷及其部下们大致介绍了一下会场的布置,然后把他们带到相应的位置,请他们一一坐下。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就不打扰了。”他彬彬有礼地道,“有事的话,可以让迎宾员或其他工作人员联系我。”
严书楷笑着回:“好的好的,你去忙吧。我们这边也要调摄像机。”
史佩均一点头,离开了嘉宾席。他本打算回去找楚楚,却在行至半途时,突然一个激灵停下了脚步。宛若受到一股召唤似的,他缓缓转过首,朝侧方望去。
人群之后,一位年轻男人正面带着微笑,静静地注视着他。分明该是初次遇见的人,但不知为何,他的身影格外鲜明地刻在了史佩均的视网膜之上,乃至于整个人魔怔了似的,迟迟无法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