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346、八月五十四

　　对于欧阳凯的缺席，主持人仅是以一句“身体不适”蔽之，随后便将话题转移到了徐英的身上。大致聊了几句之后，徐英致辞，对美佑计划做了一个整体性的介绍，包括预期目标和后续发展空间等。接着，画家代表和接受资助的贫困儿童代表致辞，还播放了几段煽情的短片炒热气氛。最后，大家一起站在台上，宣布美佑计划正式启动。
　　自由采访的环节紧接而上。在台下旁观着这一切的楚楚忽然有些郁闷地说：“虽然咱们确确实实打通了渠道来帮助贫困儿，宣传的内容也和实际计划没多大出入，但怎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呢。就好像我们和那些孩子们都被利用了一样。”
　　“你现在才发现啊。”史佩均轻笑了一下，“虽然不排除表里如一的慈善家，但这种活动的最大作用，无非是替企业赚取声誉罢了。”
　　“唉，任何与商业沾边的东西，多多少少都会变味吗？”楚楚忍不住感叹道，“不过能帮到孩子们也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没什么好挑剔抱怨的。”
　　这时，一名记者举起手，主持人请他提问。
　　“徐主任，我听说，你们美佑计划的策划小组中，似乎有一名比非常特殊的成员。”
　　徐英不动声色地回答：“我的组员均是经过严格挑选的优秀人才。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支持，美佑计划才能进行地这么顺利。”
　　“真是如此吗？”那位记者咄咄逼人地说，“据我所知，那名成员的名字，叫史佩均。”
　　“这又如何？”
　　看出徐英有意装傻，那记者也不介意打开天窗说亮话，“九年前，史氏集团前董事长史俊忠与其妻叶玲双双在家惨死，给史氏集团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而这案子的凶手，正是他们的儿子——史佩均。”
　　此话一出，全场免不了骚动。严书楷笑眯眯地打量徐英，一副决心将热闹看到底的样子。明白事态超脱了自己的控制，徐英沉着脸凝睇记者，一言不发。
　　下一刻，史佩均主动登台，捎走了主持人手中的话筒。他在那记者对面站定，平静地道：“我就是史佩均。请问你的名字是？”
　　对方无所畏惧地答：“环华新闻，张俊。”
　　“张记者，”史佩均礼貌地称呼道，“请问你对我跟着徐主任学习，有什么疑问吗？”
　　“一个隐瞒身份的杀人犯有多大危险性，还需要我一点一点指出来吗？”张俊毫不留情地质问，“徐主任，你们真有好好地做背景调查吗？”
　　“隐瞒身份这点，我不否认。”史佩均坦然地说，“不过还请张记者不要冤枉我们徐主任。”
　　“冤枉？哼，作为上司，怎么可能连下属的来历都不清楚？”
　　“其实，我用史氏做了交易。换来的，正是我站在这里的位置。”
　　张俊被惊得一时语塞。
　　“当然，我是在全面通过了医生的准许之后才回归社会的。”史佩均补充道，“现在的我，和在场的每一位都一样。我希望能重新来过，以及弥补我曾经犯下的过错。欧阳董事长原谅了我，徐主任也宽容地接纳了我。我很感谢他们，所以会加倍努力地回馈这份恩情。张记者，难道你觉得，犯了错的人，一辈子都不能有改正的机会吗？”
　　被反将一军，张俊不禁气得咬牙切齿。
　　史佩均见好就收：“如果还有其他想要了解的，可以改日私下找我。今天的主题，应该是美佑计划才对。无意占用各位的时间，我在此深表歉意。”
　　他把话筒还给主持人，在众人的注视中下了台。他一瞥满脸有话要说却迟疑着不敢开口的楚楚，视若无睹地径自走开了。他走进走廊尽头的卫生间，用遏制不住颤抖的双手，往脸上泼了好几下冷水。
　　忽然间，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视野。史佩均当下受了一惊，条件反射性地一挥手，双眼射出尖锐戒备的光芒。对方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大反应，顿时怔住了。
　　史佩均也愣了一下，因为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男人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手帕，苦笑着说：“对不起，吓到你了。”
　　史佩均这才回过神来，抱歉的话语还未说出口，就见对方突然将手帕丢进了纸篓里。
　　“为什么把它扔了？”
　　“因为你不喜欢啊。”
　　史佩均懵了，“不是的，我刚才……”
　　“你不用担心。”男人温和地笑道，“那个姓张的跳梁小丑嚣张不了多久的。他很快，就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到底……”
　　恍然间，史佩均不禁回想起在启动仪式开始前，于层层人群之后看到的男人。他踌躇片刻，正要开口询问，却冷不防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史佩均！”
　　奔进来的楚楚一见史佩均没事人地站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不悦地问：“你刚才干吗无视我？”
　　“无视？”
　　“是啊！你从台上下来的时候，明明和我对上视线了。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就直接走了？”
　　“我没话和你说。”
　　“我有！”楚楚忍不住吼了出来，“我虽然知道你身份不一般，但实在想不到……对不起，我以前还为此调侃过你。”
　　史佩均冷漠地道：“放心好了。我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把你杀了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楚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是恼怒自己拿你的伤疤开你玩笑，根本没往那儿想好吧？！至于你的家庭和你的过往，我没有资格插嘴。不过，我相信你所说的。”
　　史佩均呆呆地看着楚楚那又惭愧又气愤的表情，不自觉低下头，陷入了沉默。而后，他低沉地呢喃道：“……随你便。”
　　楚楚喜出望外，不自觉用手勾住史佩均的脖子，“你这傲娇的家伙，坦率点不行吗？非得装得那么阴沉。”
　　史佩均：“……”
　　“好了，已经可以了，楚楚。把手松开。”
　　“哈哈，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兴奋过头了。”
　　楚楚嬉笑着放开史佩均，突然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奇怪地转过头，在发现有第三者在场，当即像撞见鬼似的吓了一大跳，“……哇啊！哥？！你怎么在这儿？”
　　楚平不解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来？”
　　“因……因为今天还没对外开放啊。”
　　“是吗？我说我是来找弟弟的，保安就很友好地放我进来了啊。”
　　“这样也行？”楚楚懒得计较细节，来到楚平身边，给一头雾水的史佩均介绍道，“史佩均，他是我堂哥楚平。哥，他就是我之前我和你提过的、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同事。”
　　“你好，”楚平伸出手，微笑着说，“这几个月，谢谢你包容我们家楚楚了。”
　　史佩均迟疑了一下，缓缓握住了他的手。然后，一股奇怪的躁动不安的感觉，瞬间于心头蔓延开来。
　　“哥，包容是什么意思啊？”楚楚不快地问，“说的我好像经常给他惹麻烦似的。”
　　“是么？就我感觉过来，应该没错啊？”
　　“才没有！我这么个十佳员工的潜力股，怎么可能会给其他人惹麻烦！”楚楚喊完冤，见史佩均仍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顿了一下，关怀道，“史佩均，要不，你今天先回去？场地我来收拾就行了。”
　　“不，我留下来。”史佩均毫不犹豫地拒绝，“听声音，仪式好像结束了。”
　　“……行。”尽管还是有点担心，但楚楚很高兴对方没有选择回避，“那哥，我们先走了。”
　　“好。我等你回来吃饭。”楚平说完，看向史佩均，一字一顿地说，“史佩均，下次再见。”
　　史佩均回视了他一眼，如鲠在喉，半个字都挤不出。
　　出了卫生间，二人没走几步，便遇上了徐英。徐英瞧了瞧他俩，将目光落在了史佩均身上。史佩均率先道：“抱歉，主任，明明仪式还在进行，我却擅自离场了。”
　　“我也是！”楚楚紧跟着认错。
　　徐英置若罔闻地说：“刚才，宣传部收到了不少画家和收藏家的联系，说是对我们的项目很感兴趣。拍卖会可能要增加场次了。”
　　史佩均恭敬地回道：“明白了。我会与拍卖场的负责人沟通的。”
　　“楚楚。”
　　“是！”
　　“你和他一起去。”
　　“没问题！”
　　徐英眉头一松，与随行的部下们离去了。楚楚拍了拍史佩均的肩，笑道：“有徐主任当我们的上司，真是太好了。”
　　史佩均望了眼徐英的背影，略一垂眸，迈开了步伐，“那你还不赶快‘007’报恩？”
　　楚楚连忙追了上去，“有种你试试！老子这条命还是要的！”
　　目送着两人渐行渐远，楚平一眨眼，变脸堪比翻书似的，周遭涌现出腾腾的杀气——
　　……张俊么？真是长了一张，与姓名完全相反的嘴脸嘛。
　　与楚楚告别之后，史佩均回到卫生间，瞅了瞅洗手台下的纸篓。保洁阿姨似乎还没来换垃圾袋，因此手帕还在里面。也幸亏这纸篓是用来丢擦手纸的，不然，肯定会弄脏了。
　　他将它取出来，用纸巾包好，决定带回去洗干净后，让楚楚还给楚平。
　　……如果楚楚是刘禅嗣的话，楚平身上带着与他相似的气息，也是在所难免。然而为何总感觉哪里不对？自己究竟哪一点值得他执着了？不明白。对于他的想法，从来都不明白。
　　毕竟他对他的事，一无所知。
　　史佩均惆怅地遥望了会儿天空，自嘲地笑了笑。下一瞬，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及其熟悉又怀念的声音——
　　“佩均。”
　　史佩均登时眼眶一热，双腿几乎要脱离大脑的控制，兀自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但他还是克制住了。他咬了咬唇，眨了眨眼，飞快地整理了一番表情，方才转过身，露出了一张无懈可击的笑脸，“玉笙，你来接我了？”
　　“佩均。”和玉笙不为所动，他神情严肃，又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
　　“报道，我看到了。”
　　史佩均一愣。
　　“你做得很好。”
　　和玉笙抬起手，轻轻抚摸史佩均的脸庞。史佩均贴着他的掌心，有点委屈，又十分开心地点了点头，“嗯！”
　　“以后，这类事情定会越来越多。不要退缩。我，一直都在。”
　　“嗯！”
　　和玉笙总算笑逐颜开，恢复了既往温柔如水的眼神，“回家吧。”
　　“嗯。”
　　于是并肩而行，一同踏上回家的路途。
　　——谢谢你，玉笙。
　　史佩均默默在心里，将这句话念了无数次。
　　夜晚，某幢住宅楼前，楚平抬头仰望了一下黑暗的九楼窗户，正要有所行动，却倏地停在原地。他回过身，目光凌厉地瞪向不速之客，“什么人？”
　　“人偶师申姜。”身着艳红旗袍的女性不紧不慢地走到路灯光下，“不过对于被狗部门囚禁了十余年才回到人世间的你来说，应该没听说过吧。”
　　楚平威胁般地问：“有什么事吗？”
　　“不是我。是他。”
　　申姜说罢，抛去了一部手机。楚平下意识接来，屏幕显示通话中。
　　他狐疑地看了看她，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刘禅嗣。”
　　“又是你。”楚平毫不掩饰不满，弯曲的五指硬生生将手机掐出了一条裂缝，“一次两次还不够，这次又要阻拦我吗？”
　　“他死后，你以为部门查不出是你干的吗？”对方冷漠地道，“你也不正是考虑到了这点，所以才选择以死人的身份示人吗？”
　　楚平无从反驳，手机上的裂缝当即生出了分叉。
　　“张俊，我会替你处理的。”
　　“怎么处理？”
　　“他曾为了点击率，造谣某位名人吸毒，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我会把这件事爆料出去。”
　　“不够！”
　　“史佩均的命运，有一半握在你手里。”
　　楚平忍无可忍，摔了手机愤然离去。吃完瓜的申姜掏出另一部手机，发送出爆料的贴子之后，看着满地的手机“肢体”，疲惫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