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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夜不能寐,事实将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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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炎夏难寐之夜,锦之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刺客孤身闯入禅明居,身手了得。但却在内院见到锦之之后,即刻咬毒自尽。侍卫搜身,只搜出来这张称不上信件的破草纸。
锦之看完,便捏着信回了房。
即便这纸上没有落款,他也知道,这样的作为、这信上的嘲弄,是出自谁之手。
“锦之,你猜这乱世谁得主宰?”
他想起陵夙云,甚至陵夙云说这话的神色。如果这是个单纯的疑问,没有必要牺牲一人的性命送到他手中。而且,陵夙云的人只怕也没能全部肃清。
纪城查了一个多月,却只得到一些零散的毫无价值的消息。这并不足以令他心安。总感觉有些东西,被忽略掉了。
有时他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他与陵锦时相同的血脉,延续了同样的多疑。还是在权势中浸润久了,人都会变得不似自己。
他一遍一遍地翻看那些当日被缉拿暗杀的名单与画像,陵夙云既在陵国经营,又插手冀北之事。以他的脾性,除了两边的联络使,极有可能还有一个更信得过的人。否则如若联络使反水,他必定退无可退。
“当时抓捕行动突然,后续先皇也下旨盘查过不短时间。除了陵夙云手下管事的人,连他宠幸过的小倌舞姬都没能逃过。”
真的会漏掉这样一个人吗?纪城其实仍存疑虑。
锦之并不能确定,可困顿的感受频频闪现,令他不得不另做设想。
“把他剩下的人全部问一遍,还有,让人注意冀北的动向。我想他这一招,并不只针对了我。”
“是。”
半个月,牢中剩下的陵夙云旧部一个个已苟延残喘。锦之仍然紧皱着眉,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消息,并不代表此人不存在。
在他决定是否先将这份猜疑搁置之时,纪城却消无声息地带回了一个人。
“在哪里找到的?”
“云詔与冀北的交界。他被人追杀。属下看他们的身段,应该是冀北人。”
“有没有暴露?”
“应该没有。他们是先头兵,援兵还没赶到就被我们截获了。两天后,他们会在云詔小镇找到一具尸体。”
“那就好。”
锦之定了心,起码这个人的出现印证了他的猜想并非空穴来风。
“受伤了?”
纪城跪地许久,锦之瞧见他肩上隐隐渗出了血丝。
“一点小伤,并无大碍。”
“休息几日,好好养伤。盘问之事也不急于一时,别让人逃了就行。”
“是,属下明白。”
被人追杀却想要活命的人,手中的筹码即便不是顶要的机密,也必定有一定的份量。
所幸,纪城比别人早一步。
三天之后,几封信件就放在了锦之的案头。
“是在他老家的墙壁里封存着的。”
锦之拿起一封。
陵夙云虽死,但死前必定留有后手,不然为何非要送来一张草纸遗言。这个存证的人,必定也是他的安排,只是未想到冀北先行下手。
“他有什么要求?”
“他说他只想活命。”
看来,那人确实已走投无路了。
“告诉他,他可以一直待在密牢里,直到他自己想出来。”
“是。”
纪城告退,锦之一封一封地打开,不紧不慢。
没有印章,字迹均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内容隐晦,没有一字提到任何人。
但锦之心里觉得凉。
他不愿想,可事实不容他分辨。如若他是局外人,根本不能瞧出什么,可偏偏,一切一切他都不曾逃脱。
至死陵夙云,还为他布好了局。
陵锦时死了,冀北王死了,自己深中心毒,烈焱又将如何呢?
锦之平衡不了,这最后一步棋是专为他而设。不走,于心不安。走了,心灰意冷两败俱伤。
无论如何,都是死局。
“王叔?您不是身子不舒服?怎么还过来了?”
踏进书房,锦之看着自龙椅上站起来的孩子,或许不该再将他看成孩子。近两年的时间,他已窜高了一个头,几乎要与锦之齐高。
锦之行过礼,才走到一旁坐下来,“臣昨夜忽而想起冀北之事,心觉不安。”
“冀北?”
陵奉祺不解,自签订协议以来,两国一向相安无事。
“皇上也知,辽辽大海,表面愈是平静,底下愈是暗潮汹涌。”
“王叔的意思是?”
“我相信,这两年冀北在陵国不会没有作为。前左相就是个例子。”
陵奉祺心中一怔,左镜唐的事王叔早已对他合盘托出,那王叔就是指陵国内的冀北细作。
“臣深居宫中,并不知道哪些人是谁,会在哪,但臣以为,从朝中、使馆开始查,总会有蛛丝马迹。”
“朕明白了。”
“切勿打草惊蛇。”
“嗯。”
此事有了想法,陵奉祺也放在了心上,但见王叔面上仍未松快。
“王叔可是不放心北方旱灾的事?”
“旱灾一事皇上处理得很妥当,臣没什么可担心,只是前几日吏部呈报上来的西南污吏名册,臣觉得尚需斟酌。”
“那事也不急,朕已发旨深查,王叔待身体好些再办也不迟。”
“臣是想。”锦之顿了顿,“去西南私访看看,顺便,去一趟冀北。”
陵奉祺心中一惊,“这个时候,王叔去冀北做什么?”
锦之瞧他有些紧张,淡然道:“自与冀北停战以来,商贸往来倒还通畅,不过近几个月边境似乎出现了大批流匪,混杂了两国的人,又行踪神秘,地方官员解决不了,臣想,与冀北王商议一下此事。”
陵奉祺听罢,深思了一番,却没有立刻松口,“王叔,您身体不好,不若将此事交给礼部来交涉。”
这是奉祺头一回拒绝他的请求,锦之隐约能猜到他抗拒的理由,可这次,他去意已定。
“臣也想去冀北了却一些事。”
“这……”
陵奉祺皱紧了眉,他从来难以拒绝王叔的请求,可现在,他极其想要拒绝。王叔对谁都冷淡如水,心里却藏着他所不知的人和事。
“王叔,您去了,还会回来吗?”
“自然是要回来的。”
“可您的安全……”
“臣会带上纪城,皇上请放心。”
可是,那人会让王叔回来吗?
陵奉祺犹豫,锦之明了。处了这几年,皇上是什么性子,有什么弱点,他一清二楚。这一趟,他是非去不可。
“请皇上恩准罢。”
锦之冷不防地跪地,奉祺大惊,“王叔,快快起来,朕,朕答应就是了。”
庆元二年六月初,锦之再次踏上去冀北的路。
心中繁复,难以释怀。
西南的贪官之事不难,搜查、锁拿、定罪,亲王亲临处置,没有人敢怠慢拖沓。直至重新启程,路过边境的滏阳城,锦之停歇了脚步,还是去见了左镜唐。
踏进这比起丞相府略显局促的院子,看着坐在凉椅上一头白发的人,锦之忽而觉得,自己也老了。
为冀北王效忠了一辈子,在陵国算计了一辈子,不知义父是否值得。
“锦之来了。”
半眯着的眼睛挣了开,里面的光彩犹在,只不如从前那般锐利了。
“义父。”
左镜唐看着面前的孩子,撑着扶手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伸手去摸了摸那瘦削的脸。
“这两年,很辛苦吧?”
温和的语气,爱怜的眼神,一切仿佛都如从前一样。
“还好,义父在这,过得还安逸吧?”
左镜唐老态地笑了笑,“不必担心我,你的人很照顾我。我老头子也没几年活头了,在这倒也还清净。”
锦之愧疚,并不是后悔让义父远离政局,而是他从来没能好好报答过他的养育之恩。
“义父,您想回冀北吗?”
“回去做什么呢?”
左镜唐无奈道:“王上都已不在了,像我们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没有退路的。王上没有派人将我灭口,已经是恩赐了。何况王位更替,我早就没有价值了。”
““若是您回去,烈焱他应该,会好好安顿您的。”
“锦之,记得我说过,这世上,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信任。” 左镜唐认真地看着他
锦之没有答话。执政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想法的。
那些陈旧的蛛丝马迹,那些坐实猜想的信件。可是曾经的恋慕仍在,曾经怀抱里的温暖也记得。感情一旦搅和进来,就容易自欺欺人。
左镜唐深叹口气,“锦之,虽然义父利用你,但到底我们多年的父子感情是真的。义父身为冀北人,有自己的使命与责任。你如今的身份地位,更不可执迷不顾了。”
“孩儿明白。”
当世之局,谁人会没有野心计谋。只是绕不过心口的那道漏风的裂缝罢了。
盘桓了两天,一行人终于进入了冀北的地界。
骄阳烈日的季节,冀北也颇受影响,但比起三年前土地皴裂的模样,已经缓和许多。越往中陆的城镇,越加热闹起来。
坐在百燕城酒楼包房内,听着楼下的食客的闲谈,烈焱这几年做了很多利民的事,百姓提起他都很是尊敬。才听得几句好话,随之而来的八卦却让锦之停下了筷。
“听说终于要大婚了。也是,已经继位两年了,也该考虑子嗣的问题了。”
锦之平静太久的心,终于感受到了几丝烦扰的鼓动。
“爷,吃粒药吧。”
锦之艰难地摆了摆手,闭着眼睛。
冷颤,耳鸣,心悸,脑中嗡嗡作响。这个身体,比他以为的更糟心。喘不上气,也呼吸不得。
“远书,今日便在这歇下吧。”
久违的痛觉,像是一根尖针没入胸口。有些事情是不该听的,尤其像他这样一个病人。
打开了包间房门,正欲走出去,却见门口路过的两人停下了脚步。锦之抬头,见着对方眼中的意味,才发现自己竟没带纱帽就出来了。
刚想转身,右臂却被一把拉住。
“这位美人……”那人还未说完,鼻梁便遭一拳,不但松了手,更被一股冲力砸进了对面的包间。
另一人见状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从锦之身后窜出来的人按压在地。
“哪来的野伶,敢在大爷的地盘上撒野!”
对面包间里还没爬起来的人一声大吼,楼梯转角处便冲上来一群人,一时间二楼热闹不已。
锦之皱着眉回到房内,远书即刻拿来了纱帽替他戴上。
本来戴纱帽是担心在路上被陵国地方官员瞧见,难免麻烦也不方便行事。没料想到了冀北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下,更是不得不戴了。
锦之系上纱帽的片刻,打斗便已经结束了,酒楼二层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纪诚,你善后吧,我们换个偏僻点的地方。”
带着其他人离开了酒楼。
在城郊的客栈落脚,一夜相安无事。但第二日清早,客栈门口站了许多官兵。
“会不会是昨日那两人找过来了?”
远书替他挽着发,锦之却轻摇了摇头。
“纪城办事,不会留下麻烦的。”
整理妥当出了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有些隐隐的失落。
“寞鹰。”
“属下见过王爷。”
锦之一笑,这老实的冀北汉子还是老样子,“快起来吧,你怎么来了?”
“属下奉王上之命,特来此迎接王爷。”
“笙娘没有一起来吗?”
寞鹰眼中的黯然一闪而过,“请王爷上马车吧,属下护送您去王城。”
“好。”
一路上,寞鹰行路时骑马走在最前头,休息时,四处查看防卫,尽责却疏远。
锦之撩开车帘,看着最前头的背影,没来由的心悸。
笙娘,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