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和我成亲吗？》云间竹雨

5、顾家宴

　　隔着漆红色的朱墙，隐隐能听见墙内觥筹交错，笑声朗朗。府邸外，带刀的侍卫正肃穆地守在门外，一一核验来者的身份。
　　今日是顾家老太爷的七十大寿，可容不得半点差错。

　　远远地走来一名黑衣少年，身侧还跟着个藕粉色衣裙的姑娘。姑娘家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从出现在侍卫视线里起，嘴巴就从没停过。另旁的少年大多只安静听着，偶尔点点头。
　　侍卫刚想将二人拦下，就见那少年掏出张烫金的拜帖递给他。

　　“请。”确认身份无误后的侍卫恭敬行礼，抬手将门打开，躬身请他们进去。

　　少年面无表情，连头都没点一下。倒是旁边的少女乐呵呵地扭头，冲他们挥手笑道：“谢谢呀。”
　　她好像踩着了自己的裙摆，差点摔一跤，好在被身侧的少年眼疾手快地扶住。这才没当着所有人的面，脸朝下地摔倒。

　　“谢谢。”瑶依认认真真和他道。
　　明允看她眼，又看眼紧闭的府门，抿抿唇，并不做声。

　　好在瑶依并不在意，扯着他的袖子，往最喧哗的地方走去，笑吟吟地道：“听说人间有好多好吃的，我这回可一定要试试。”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高挺的鼻梁、明媚的双眸和粉嫩的朱唇都一清二楚，甚至连细密的容貌也能瞧见。丰润莹白的面颊，浮现出一种天真的愉悦情绪。
　　“我不是来玩的。”明允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自觉抓紧自己的袖子。

　　“嗯嗯。”瑶依点点头，满不在意地挥手。念及他目标的特殊，她只是跟着入席，诚恳道：“我一定只吃我自己的，绝不妨碍你。”

　　席位只能坐下一人。宾客大多孤身赴宴，有的带了侍女或妻妾的，便让她们沾着侍奉左右，自己则一撩衣袍，潇洒地坐在席上，静候顾老太爷入座。

　　瑶依环视四周，发现如她一般的女子都是站着的。
　　虽然她很想坐下，可都说入乡随俗，便也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站着。

　　熟料明允却扯着她的袖子，将她不由分说地按到席上，自己双手环胸站在一旁。对上瑶依困惑地眼神，他面无表情道：“你比较娇气。”
　　瑶依瞪大眼，想不出反驳的话，便抬手用力给他腰上一拳。

　　这一拳实打实的使了点力，明允也是实打实受着，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闷哼。他倒是什么也没说，只垂眸看着她，眼神波澜不惊，甚至有种“你还要再打吗”的询问。
　　瑶依眨了眨眼。

　　这会儿，穿着绛紫色衣裳的顾老太爷已经由下人拥趸着入席。顾老太爷鬓发花白，可双眼却全然不似古稀之人的浑浊。健步如飞，说起话来也同口大钟般，中气十足。
　　等他说完话，宾客又送祝福、献贺礼。再随顾老太爷一声令下，便正式开了宴。

　　训练有素的侍女鱼贯而入，将各式各样珍稀的菜肴放在案上。盘盘精致，价值不菲，便连端菜的侍女着装都似大户人家的小姐，当真不负顾家首富的名号。

　　明允原先一直在注视着顾老太爷的动向，手习惯性地放在腰侧。抓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并没有把环首刀带过来。
　　衣摆给轻轻扯了扯，他低垂眼睫，果然与瑶依对视个正着。

　　“这个怎么剥？”瑶依举着只通红的虾，仰头望向他，眼眸亮晶晶的，像是布满了细碎的亮光。
　　她摆出一副虚心好学的姿态，绝不漏过明允说的每一个字。

　　可明允明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便径直伸手，拿过她举着的那只虾。动作干净利落地将壳剥干净，又除去虾线，这才将蜷曲的虾肉还给她。

　　瑶依看着应当是爱吃的，眼眸里的光彩远比之前更甚。他垂眸，没思索多久，便将整盘虾都剥得一干二净，排成朵花放在白瓷盘里。

　　这是最省心的结契者了吧？
　　瑶依面上笑容加深，依照棺灵的礼节拍拍他的手，夸赞道：“真乖。”

　　明允：“……”
　　他明显地露出带有“你好麻烦”意味的表情。

　　约莫吃了一半的虾后，顾老太爷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离了席。不少人都随着顾老太爷的离席，而借故告退。
　　瑶依只好依依不舍地放下手里的虾，扯扯明允的衣袖，要与他一同找个理由跟着离席。

　　熟料明允摁住她的动作，微扬下颌，沉声道：“吃完。”
　　还是那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

　　瑶依眨眨眼，倒是有点想念见到明允时，他脸红彤彤的样子。

　　箸的用法，她天生就会。即使因着明允的缘故，吃得比方才要快，却并不显得野蛮，如同富贵人家出生的大小姐，娇矜无匹。
　　脸颊侧鼓起个小小的包，愈发突出她面颊的肉感。等虾肉被咽下去后，瑶依很容易地便露出餍足的神情，像只刚晒过太阳的猫儿似，懒洋洋的。

　　“走吗？”瑶依很快地放下玉箸，扯着明允的衣摆问道。
　　明允沉默地点点头。

　　离开大厅前，瑶依蓦地蹙眉，察觉到背后一道冷冽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却在回眸时什么也没发现。
　　满厅的宾客各忙各的，谁也没管离席的他们。

　　“怎么了？”明允垂眸问道。
　　瑶依微一犹豫，到底还是摇摇头：“没事。”

　　顾府的布局格外复杂，光是回廊便不知七拐八绕的，似乎存心要叫宾客找不准方向。两侧假山重重，溪流涓涓，纯白的禽鸟浮在湖面理着羽毛，倒是派和睦景象，可无形中总有哪里分外诡异。
　　这点诡异，等瑶依与明允跟着顾老太爷拐过不知第几个弯时，达到了顶点。

　　她突然扯住明允的袖子，踮起脚，小声在他的耳边道：“这府邸不对劲。我的灵力从这开始，基本完全被压制住了。而且我们之间的契约，现在也薄弱到难以察觉。”
　　明允一愣。

　　顾府的奇怪之处还在于，走了这么长的段距离。除了靠近宴客厅的地方，再见不到任何仆从的身影，就好像长久没有人生似的。

　　府邸不知哪还有开了智的灵物，声音随着阵风飘入，嘻嘻哈哈的。在瑶依说完后，像是在嘲笑她一般开了口：“你这般告诉他，他很快便会抛弃你，然后对你下手咯。”
　　“胡说八道。”瑶依用灵物间的沟通方式，下意识地反驳，随后又问道：“你是谁？”

　　不知身份的灵物没有再开口，只有一阵徐缓的清风卷起地上掉落的枯叶。

　　明允撩起眼皮，望向来时的路，又看看全然陌生的环境。沉默刹那，突然主动拽住她的衣袖，将她扯到自己左侧，垂眸悄声道：“待在我身边。”

　　少年的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其上绣着的纹路在太阳底下泛着亮闪的光泽。那双干净透彻的眼眸，让瑶依无端地想起夜幕上流淌着的那一整条银河。

　　没有灵力的灵物，就是个普通人。
　　瑶依自然晓得自己拖油瓶的属性，再不敢乱来，老老实实站到他左侧，反手悄悄在他掌心里勾了勾，用棺灵的方法表示感谢。

　　她其实就碰了碰，可指尖像是沾了什么毒药似的。
　　一阵难言的酥麻感从明允的掌心处攀延，逐渐蔓到全身，便是后来他远远尾随顾老太爷回房时，那阵奇怪的感觉都仍未散去。

　　“你……”明允蓦地开口，对上瑶依困惑的双眸，又无端地闭上嘴，扭头不再说话。
　　原先，他是想问问，她还有其他的结契者吗？

　　顾老太爷警惕地左右眺望，半晌没有开锁。

　　瑶依被明允揽在怀里，耳朵贴着他的胸膛，能听见少年沉稳的、一下比一下迅疾的心跳，咚咚咚，颇有节律感。他布着薄茧的大掌还贴在她的脑后，灼热的温度隔着乌黑的发丝，源源不断传到她身上来。

　　灵物应当是没有心的。
　　可瑶依不自觉抬手，放在自己心口处，想自己结了契后会不会也长出这样一颗会跳动的东西。

　　他们的身影被完完全全地掩盖在角落的黑暗中，顾老太爷眯着眼瞅了半晌，最终确认周围是安全的，咔嚓一声开了锁。他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一条缝，刚好能容纳他一个人的宽度。
　　门关上的刹那，顾老太爷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漂亮的、骨节分明的手，牢牢地钳住了门。

　　任凭他使出浑身解数，都不能将门撼动半分，只能近乎绝望地看着那扇门一点点被打开，身形不自觉后退。他的脚后跟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咕噜咕噜地往后滚去，随后“咚”的一下没了声响。

　　从艳阳高照中露出来的少年，在顾老太爷瞧起来，却同地狱出来的罗刹般无甚区别。
　　他确实生得好，是顾老太爷这样见过无数美人的人都得称赞一句的。一身玄衣，乌发高束，轮鲜明锐利，站在那便像是将要出鞘的刀刃，高悬的暖阳半点冲不淡他身上的寒意。

　　他淡淡地凝视着顾老太爷，衣摆微微晃动。身后半遮半掩着个藕粉色的倩影，目光略显好奇地越过少年宽阔的肩膀，望向昏暗的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