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狰》远大

18、第十八章:集市的物件

　　是夜。

　　烛灯亮的昏沉。

　　合上文书，张茂成揉了揉发涩的双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按理说，张员外病倒后，府内的大小事宜应交给两个儿子共同处理才是，可张茂成揽过了近乎所有实权，只给张茂生留下一个空壳。

　　一丝一毫都不肯施舍给这个名义上的弟弟。

　　原本就暗黄的肤色因劳累而更显黯淡，衬着灯光，还能清晰辨得脸上泛着的点点油光。

　　屋外有人轻叩门。

　　“进。”张茂成瞬了瞬目，抚眉道。他知道来者是谁。

　　冯和缓缓推开门，待入内后又轻缓地将门闭合。“少爷。”他恭敬地站在一旁。

　　“说吧，”张茂成有些疲倦，不时地揉着眉心，“除了施粥，那女人还做什么了？”他瞥了冯和一眼，略感烦躁地问他。

　　冯和埋下头回答道，“新夫人施完粥便回府了，”他顿了一下，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又平静地叙述道，“二少爷也在场。”

　　对张茂成绝对的忠诚，无半点保留。这是冯和当初向张茂成承诺的，是他和张茂成的一笔交易。

　　张茂成的手指略停了一秒，接着又不动声色地说道，“二少爷和新夫人倒是越走越近了啊。”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冷笑了声，“他还忘不了那个妓/女吗？”

　　“……看样子是的。”冯和回答，随后补充道，“那个叫花颜的歌妓也在。”是歌妓，而不是妓/女。他刻意指出了她的身份。都是妓/女，但歌妓卖艺，不卖身。

　　但张茂成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真是个孬种。”他嗤笑道，“偏偏看上个妓/女……冯和，”他默了默，忽然唤道。

　　冯和知他有事吩咐，随即上前一步，躬身道，“少爷。”

　　“我记得你仍未娶妻，对吧？”

　　冯和眼神一凝，迟疑了片刻才拱手道，“是。”

　　“那我把她赐给你，如何？”张茂成突然温和地问道。

　　他没有说明她是谁，但冯和怎会猜不到。他当然明白无论自己愿不愿意，张茂成都会把花颜塞给自己，此时假意询问已是给足了自己面子。

　　因此他把腰弯的更深了些，“谢少爷。”他这样说道。

　　——

　　冯和回到了自己的家。

　　毕竟是张府的管家，再说张茂成平日待他也不薄，因此，冯和的住处还算体面。

　　屋里东西很少，床榻上躺着一个老人。

　　冯和熟练地让老人侧身靠在自己的肩上，喂她喝药，替她擦身。

　　老人忽然呜咽着说道，“和儿，是娘不好，落的一身病，现在还需要你来照顾我。”

　　冯和摇摇头，不苟言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暖意，“没关系，只要您还活着就好。”

　　这便是他与张茂成做的交易。

　　她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

　　次日，张茂成在大厅宣布了花颜即将嫁与冯和的消息。

　　这是第一次，张茂生如此激烈地向兄长表达了抗议。

　　他愤然拂袖离去。

　　“花颜，我们一起走，好不好？”在青楼里，张茂生这样恳求道。他向她伸出了手。

　　可花颜仍旧无喜无悲。默然许久，她才蓦地笑了，后退一步，用着极尽魅惑的嗓音缓缓说道，“张茂生，你护不住我。”

　　——

　　“阿楚？”看着久久停驻在窗前的阿楚，夫人忍不住轻声唤道。

　　阿楚始终愁眉不展，心中萦着团团迷雾。

　　他们仿佛集市上的物件，被上位者随意操纵。那样一个聪颖洁烈的女子竟因为张茂成的一句话就被强行指嫁给另一个人。纵使是张茂生也护不得她。不过也是啊，张茂生本就是被这座府邸抛弃的人。

　　就连自己心中不可亵渎的夫人也因父兄的命令而被囚禁在这里。

　　她不禁感到一阵无力。

　　不满又怎样，愤怒又怎样，终究还不是只能承受。

　　久不见答音，夫人从床上坐了起来，撩开床帘，“阿楚？”声音有些困惑。

　　阿楚闻声终于回过了头。看见夫人柔和的脸，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夫人看出了阿楚脸上的忧色，也隐约知道她与花颜相识，便猜到她是在为花颜担忧。

　　于是夫人把声音愈发放柔来了些，“好啦，阿楚，早些歇息吧，小心着凉。”她的眼中盈满柔情，微微滑落的衣带和撩开的床帘似乎都有种挑拨的意味。

　　既清澈如雏菊又带着某种异样的诱惑，轻易便能撩动心弦。

　　阿楚目光一闪，不由得紧了紧手指。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落在床前。此刻，未经人事的少女心间突然被一股名为情欲的情绪占领。

　　她突然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夫人哪儿知晓阿楚心中所想，只道她是仍沉浸在忧虑中，但又不便点破，于是又出言劝道，“时辰不早了，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想办法，好吗？”她轻轻一笑，瞥见了阿楚狼狈移开视线的样子，“过来吧，我说了，今日你就睡在这里。”

　　屋外虫声繁密。

　　夏夜总是这般热闹。

　　阿楚的心乱了。

　　她试探性地往前挪了一步，然后偷偷瞄了眼半躺在床上的静静地微笑注视着自己的夫人。

　　不行！决不能再往前！

　　阿楚咬了咬牙，狠心回绝道，“夫人早些歇息，我先走了。”若是再不走，她不敢保证自己失控之下会做些什么。

　　她撂下这句话后便快步出了房门，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屋内，夫人幽幽望去，略显失落的眼神中掺杂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忧思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