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狰》远大

19、第十九章：别无选择

　　并无结亲仪式，花颜辞别老鸨后径直上了张府的轿子。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过往行人认出这是张府的轿子，自觉恭敬让行。轿子一路畅通无阻的送进冯和的小宅。
　　花颜自十二岁被亲生父亲卖进青楼起便开始接客，于此结识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阿婉。花颜称呼她为婉妹妹，阿婉也甜腻腻的唤她颜姐姐。两个同样柔弱的女子在逃不掉的地狱里相互依偎着，这才感到些许慰藉。
　　可悲的是，阿婉自小流落街头，并不知自己的出生年月。
　　若有选择，何人愿沦落风尘？
　　张员外和张府大少爷是青楼里的熟面孔。女人们常常是刚从张员外的床上爬下来便又上了张茂成的床。那时张茂成的母亲仍在世。父子二人夜夜笙歌，醉生梦死，每每温香软玉入怀，当真是快活似神仙。
　　男子本风流。只要那女子不与母亲争名分，张茂成觉得父亲的所为并无任何不妥。
　　或许因为同为女子，感同身受她们的难处，老鸨待自家青楼女人们不薄。
　　阿婉常说，等她攒够钱，就去赎身。她要和颜姐姐一起去江南。
　　花颜宠溺的抚摸着阿婉的眉眼，问她为什么。
　　阿婉天真的说道，“有个书生告诉我，'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她学着那日书生摇头晃脑的样子，吟诵到最后，忽的一笑，“能不忆江南！”
　　她的眼睛里盛满了世间的美好。花颜看得微微怔神。她是那样一个不忍对未来有期待的人，此刻也宁愿放任自己贪心的许下希冀。
　　花颜在十六岁那年虔诚的向上苍祈求，愿老天怜悯，许她与阿婉一个美满的江南。
　　老天似乎听见了她自作多情的自语，在花颜十八岁那年轻易便撕碎了她痴妄的梦。
　　远近闻名的张员外大人在这帮青楼女人们的眼中，是比妖魔还要可怖万分的角色。妖魔只会要了她们的命，而他，会叫她们生不如死。
　　当年花颜从张员外床上下来时，已被伤的体无完肤。她的手脚被捆在床沿，未着一缕，青紫的痕迹星星点点遍布全身。有的是被吮咬而得，略大的印迹便是鞭打得来。
　　花颜仍记得阿婉含泪为自己擦药时的景象。她分明痛的不行，却还强颜欢笑，柔声安慰阿婉道，“别哭鼻子啦，颜姐姐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啊。”
　　谁曾想次年末，嚎啕大哭的竟换成了她自己。
　　阿婉是被张员外掐死的。
　　他衣冠整整的走出房间，一如平日的在厅内与别的女子亲密了一番后乘轿回府。
　　花颜知道这次接待张员外的是阿婉，她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叩门进屋查看阿婉的情况，却不知这一去，便是替阿婉收尸。
　　老鸨没有独占阿婉的钱，知晓二人情谊深厚，便把它们全部交给了花颜。花颜用了大半的积蓄下葬了阿婉，起初人们不肯为妓/女下葬，后来花颜付了双倍的钱，他们才佯装勉强的同意了。
　　花颜不再想要赎身。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
　　没有阿婉的江南，不是她期望中美满的江南。
　　——
　　青楼离冯和的小宅不远，拐两个弯就到。宅子的布置如同它的主人给人一贯的印象——沉闷。
　　冯和绷着一张脸，身着红袍，背着手候在门口。这副模样叫人哪里看得出是在接新娘，分明是在守丧。
　　冯和轻轻扶着花颜的手进了屋。
　　他关上了门。
　　宅子虽然萧索，该有的卧房还是有的。毕竟是张府管家的宅子，怎么也不能抹了张府的面子。
　　沉默的顶着红盖头，花颜端坐在床沿。
　　冯和则一言不发独占落座在桌边的圆凳。他的呼吸声很轻，是常年在张茂成手下做事养成的习惯。
　　他不动，花颜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二人僵持着约莫过了一柱香时间，冯和走过去掀开了花颜的盖头。他的动作算不上轻柔，也谈不上粗暴。
　　冯和皱了皱眉，缓缓说道，“花颜小姐，不管你相不相信……娶你并不是我的本意。”停顿片刻，他有些苦涩的继续道，“我想你大抵懂得这种感受……你我都是身不由己，无权选择的人。”
　　在这尊卑分明的世界，我们微不足道，同病相怜。
　　花颜轻笑了下，难得没有露出惯有的玩世不恭的态度，略显淡漠的应道，“我相信。”
　　二人相视一笑。
　　成亲当晚，这对新婚夫妇秘密达成协议：他不碰她，她扮演好妻子的角色。
　　冯和自觉的抱上毯子要去另一间房，临走前他犹豫着对花颜说，“……请原谅我多管闲事……二少爷和大少爷吵了一架，现在被软禁在府里……他是极力反对这件婚事的。”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也有些懊恼。他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两件错事，一件对不起张茂生和她，一件对不起张茂成。
　　夜幕下，花颜的脸掩在一片阴影中。有种说不出的凄然与倔强。
　　半晌不见回应。
　　恰巧冯和本就是一个沉闷的人，说到底，也就是个有话总往心里藏的闷葫芦。此刻他有些读懂了花颜的沉默，举步离开了房间，不忘替她轻合上门。
　　他不因花颜歌伎的身份而轻贱她，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为了活着，她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