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孩子】 ...
-
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从上方注视祭祀遗迹已逾千年的水镜迸裂后，星砂似的光点被大片光辉取而代之，将前线基地垄罩于极光般的梦幻色彩中。
由一根根圆柱撑起的观景走廊散落大小石块，莉莉亚背对传来脚步声的通道，目光望向从亡骸之海下升起的，外观为一颗球体的绝界的祭坛。
短暂的沉默止于莉莉亚的提问：「关于普鲁修卡的事情，你有想对我说的话吗，波多尔多？」
「啊啊──不用担心，那个孩子的心愿达成了。她还成为莉可的生命回响之石，能与友人们继续探险，为她感到高兴吧，莉莉亚。」被交战对手咬去一角的钢铁面具露出底下一只绿眸，波多尔多的嗓音要比以往清晰了些，没有改变的是他一贯的柔和语调。
倏地，莉莉亚像只被激怒的母狮，瞪着紫晶般的眼眸怒视波多尔多，罕见地用严厉的语气喊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重点不是普鲁修卡的愿望，莉莉亚知道普鲁修卡一直想和波多尔多一同冒险，那是他们父女一致的愿景与默契，只是前行的方式并非同寻常。
普鲁修卡对此有所察觉，却也仍然愿意投身深渊，因此自己没有插足的立场。
莉莉亚深知会有这么一天，只是……
「为什么你在整件事情上，完全没和我说呢？普鲁修卡也是我的孩子啊！」
激战时祈手用普鲁修卡在波多尔多身边的说法塘塞过去，原以为普鲁修卡的人身安全有得到保障，没有战斗能力、还可能被当作人质的自己只需不拖后腿地躲在后方就行。
莉莉亚本想教授普鲁修卡更多学识，让她成为独自探险也不必担忧的冒险者，还想和普鲁修卡说自己有多么爱她，让她成为比每个上一秒的她都要幸福的孩子。
目送孩子的旅程是母亲的职责，但莉莉亚等来的是尘埃落定后的结果。
「我没能向普鲁修卡告别。」言及至此，莉莉亚再也拦不住溢出眼眶的温度，无助抽泣的她只能用双手摀住不断滑下的泪水，「甚至没能好好地抱一抱她……」
普鲁修卡深爱着波多尔多，波多尔多亦然，填充匣的条件因而被满足。莉莉亚早有预感，不过不愿相信普鲁修卡也会走上相同的道路。
就算不是透过言语，若普鲁修卡表露出一丝抗拒，莉莉亚肯定会将普鲁修卡带在身旁，藉此保护那个孩子。
然而，普鲁修卡是个兼具勇气与善良的孩子，她的义无反顾不仅为了父亲，也为了难得结交的朋友。
──这要莉莉亚如何阻止普鲁修卡呢？与其说莉莉亚怪罪于波多尔多，更多的是怪罪选择守望的自己。
波多尔多将莉莉亚颤抖不止的纤瘦身影拥入怀中，失去女儿的莉莉亚无疑是怨恨他的，但现在的她没有力气推开对方。
莉莉亚依然爱着波多尔多，同时，也不会原谅波多尔多。
于是单方面的冷战开始了。
普鲁修卡在前线基地留下的身影充斥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莉莉亚逃进静谧的研究室，寂寥的空间唯有纸张摩娑时的沙沙声响。
……彷佛放下文件夹板后，眼前便会跳出普鲁修卡高挂着灿烂笑靥的幻影。
莉莉亚活动的空间除了研究室外，便是自己的房间，再来则是前线基地的几处公共场所。全因为她并非专业的探窟家，基本上不会离开室内。
与世隔绝了两周，依然满腔愠怒的莉莉亚报复似地走出前线基地──虽说身后跟着一名保护她的祈手。
过去所有的研究样本都是波多尔多或祈手从外边带回来，像这样亲自采集植物及矿物是第一次，莉莉亚的注意力专注于观察地貌与分析环境，不知不觉间，这股新颖的体验似乎短暂转移了她心中的哀痛。
莉莉亚没有料到的是，这趟出行不只这项意外收获。
隐蔽的峭壁边缘，卡西欧七尾巨头蝎的尸块散落于碎裂的冰柱间，坍塌的结晶柱体搭成一处三角地带，阴影中有一抹身影有一下没一下地吐出微弱雾气。
「妈…妈……？」当莉莉亚赶到那人身旁时，她听见对方这么呼唤了声。
那是名身穿黑袍、模样年轻俊秀的少年，从他恍惚时嘴里叫着母亲的样子看来，精神层面大概已经濒临极限。
在他喊出妈妈的那瞬间，莉莉亚不禁胸口一沉，她连忙抹去涌上心头的情绪。
莉莉亚没有找到属于探窟家的装备或笛子，只好以身上的简易急救包为对方进行紧急处理，同时不忘安抚道：「振作点！撑住……你会没事的，我保证……」
在祈手的协助下，莉莉亚将少年搬回前线基地。
幸运的是少年伤势看上去严重，实则并无大碍，经过妥善的治疗后，只要细心休养就不会有后遗症。
处理好伤口并洗去脏污的少年躺在病床上，墨色发丝乖顺地伏贴雪白软枕，薄被勾勒出的纤细身躯四肢修长、肌理匀称，应该是身强体壮的类型，好好照顾的话想必就能活蹦乱跳了。
正当莉莉亚转身准备离开时，衣角忽然传来被拽住的力道，她回头一看，只见紧闭双目的少年眼角含着泪光，好似梦魇了般蹙眉喃喃道：「不要离开我……妈妈……」
莉莉亚返回病床旁。
直到因为研究室发来的通知将她叫离前，莉莉亚都紧握着少年略带薄茧的手。
这是某种移情作用吗？一边记录实验数据一边沉思的莉莉亚扪心自问。
耳坠尾端的百合花金饰流光闪烁，金芒于她微微敛下的紫眸跳跃。不知道过了多久，莉莉亚长吁一口气，将半完成的实验报告放进文件夹中。
普鲁修卡与那名少年截然不同，虽说一样惹人怜爱，但终究是独立的个体，径自将过去的悔恨强加在对方身上，是件非常失礼的事情。
接手照顾少年的工作，莉莉亚感觉回到照料普鲁修卡的时候，活泼好动的孩子总是忽略环境的危险，任由好奇心驱动他们的脚步，即使因此遍体鳞伤也毫不在意，将苦恼丢给宠溺他们的大人。
这名少年又是为了什么踏入阿比斯的呢？当他醒来后，如果能进行友善的交流就好了。
莉莉亚如斯心道。
然而莉莉亚推开医务室的铁门时，本该躺着一抹人影的病床却空空如也。
通往波多尔多研究室的走廊充满各式管线，彷佛扎入这座基地底下的祭祀场心脉，日夜不歇地汲取汩汩生命之源，于深渊缔造夺目光辉。
「……我们的一员。」莉莉亚找到少年的剎那，黎明卿朝对方伸手的动作同时映入眼帘。听见他们对话的语末，紫眸盛载的瞳孔倏地紧紧一缩，她快步上前并抬起右臂，以维护之姿强势地插进二人之间。
「他是我的孩子，他的一切由我负责。」流动着金砂色泽的发辫于空荡出利落弧线，罗兰瞳眸浮上一汪凛然色彩，在波多尔多低头望来时，莉莉亚轻蹙眉尖，沉声补了一句：「不要再夺走我的孩子了，波多尔多。」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就这么办吧，莉莉亚。」波多尔多的掌心转而抚上莉莉亚的侧颊，几缕灿金发丝滑进他的指间。
黎明卿的指腹以轻柔力道摩娑莉莉亚的眼尾，「对于我曾经让妳落泪的事情，我很抱歉。」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妳能重拾笑容。」金属面具下传来的嗓调道尽了缱绻。
闻言莉莉亚垂下眼帘，叹息似的说：「我消沉得够久了，现在该是振作的时候。」
「那么再次欢迎你加入前线基地，今后还请多指教。」对莉莉亚身后的少年留下这句话，白笛探窟家缓步离去。
莉莉亚将少年领到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客房，过程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莉莉亚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蠢蠢欲动的情绪。
因此，当莉莉亚阖上房门，她的第一句话便是：「对不起，当下一股脑地说出那种话来。」
向少年弯腰道歉过后，莉莉亚垂下眼帘。
老实说，就连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那样的话，然而少年梦呓时吐出的呢喃着实深深地打动了她。
于是莉莉亚这么道：「我总归不是你的生母，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愿意！」
「请先听我说。」被少年打断的莉莉亚不禁无奈一笑，斟酌了会儿词汇，接着娓娓道来：
「正如我和波多尔多的交谈内容，我刚失去了一个孩子，而你似乎在追寻母亲的幻影。我知道你和那个孩子是不一样的，所以会努力分开看待，但这样的我或许不是一个好母亲，不过我会试着成为你的母亲，好吗？」
而回应她的，是少年泪水满流的脸庞。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孩子】
